《浪漫巴士站》林紫绪

62、番外十一

　　两个星期过去之后。这天，尹安然和同事一起结束了一项工作，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大家饥肠辘辘，便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回杂志社。
　　尹安然和另两名同事坐在茶餐厅的露天座位边，每人面前一个餐盘，各人埋头苦吃。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走近，观察片刻之后出声打招呼。
　　“嗨，你好。”
　　听到这声问候，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三个人齐齐抬头，两名同事露出疑惑神色，尹安然认出了眼前的人。
　　顾骞。
　　“啊，嗨，你好。”
　　见是尹安然认识的朋友，他的同事们便冲来人笑笑，点头算做招呼，接着继续吃起迟来的午饭。尹安然饭吃得急，嘴唇上沾了油渍，他觉得嘴角那里好像还粘着一粒饭。见顾骞正含笑看着他，他忙站了起来，同时尴尬地慌忙从桌上抓了张餐巾纸擦拭嘴角。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顾骞含笑说道。
　　“啊，不会……”
　　从顾骞的表情、动作看来，尹安然觉得他并不是像只走过来打个招呼问候一声这么简单，这个人认识周明义，尹安然觉得也不能见到了只招呼一声就丢下对方不理，可是眼前的情景也并不方便就此让他同坐。
　　尹安然端起餐盘放到旁边的一张空桌边，又把喝了一半的奶茶杯也放过去，然后招呼顾骞道：“坐。”
　　顾骞大方地坐在尹安然对面。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尹安然问道。
　　顾骞微微一笑，“我喝杯茶。”说着他招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热柠檬茶。
　　初初相对而坐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尹安然低头小心地扒着米粒，顾骞握着杯子慢慢品味着热茶。
　　盘子里的米饭越来越少，尹安然见顾骞不开口，他也找不到话题和这个只见过一面、什么也不了解的人闲谈。担心说多易错，尹安然按捺住心情，继续低头吃饭。
　　相较于尹安然忍耐的态度，顾骞仿佛要更小心翼翼，他一直在悄然观察尹安然的表情，寻找开口的最佳时机。
　　饭快吃完了，尹安然回过头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同事，他们应该也快要吃完饭了，该一起回杂志社了。再转脸看向顾骞，这时顾骞已经露出礼貌的微笑面对尹安然。
　　“我，我该回公司去了。”尹安然说道。
　　“吃中饭？真辛苦，拖到现在。”顾骞微笑。
　　“嗯，我们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没办法准12点去吃饭，总要等手上的工作结束才行。”
　　“尹先生做哪一行？”顾骞问道。
　　尹安然暗暗一怔。上次的见面，周明义并没有对顾骞介绍他的姓氏，而这一次顾骞竟然叫得出他的姓，可见对方知道他。尹安然暗想，或许顾骞对他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可是——知道姓氏又为什么要为是做哪一行的呢？大概只是想打开话题。
　　“狗仔队。”尹安然简单地说道，态度很坦然。他不想遮遮掩掩地说什么在娱乐周刊工作，狗仔就是狗仔。尹安然骄傲于他有他的职业操守，从不做触及自己道德底限的偷拍。
　　听了尹安然的话，顾骞了解地点头一笑，态度显得很大方，看起来他只是把“狗仔队”当成尹安然的一份工作，并没有歧视之意。
　　“顾先生你呢？”尹安然问道，然后他就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在办公室却在外面，或许不该这么问对方。
　　“我？”顾骞扬一扬眉峰，“公子哥，”他自嘲中带着调侃地说道，然后又补充，“我在家族的公司里任职。”
　　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尹安然暗想。会在之前那样的大酒店西餐厅相遇，对方肯定不会只是个蓝领工薪族。
　　见旁边桌上的同事招服务生结帐，尹安然也做出要离开的表示，“顾先生，我该回公司了。”
　　顾骞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别顾先生顾先生地叫我，我和周生认识，是朋友，你叫我Danny好了。我可以叫你安然吗？”
　　尹安然忙点头，“可以。”
　　这时，顾骞又是一笑，语气似乎是在感叹，“我有父亲又有大哥，他们才是顾先生。”
　　大家族吗？问号在尹安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付了饭钱，尹安然拿着背包和同事离开了，留下顾骞仍然坐在桌边，面前是喝了一半的柠檬茶。

　　再见到顾骞，尹安然心里的问号多了一个。
　　这个城市很大，人很多，尹安然不认为顾骞会那么巧地两次都路过他工作的地方，而且还是刚好在他工作结束之后。尹安然并非在一个地点固定工作，他要追着娱乐新闻跑，哪里有新闻他就去哪里，顾骞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会注意娱乐新闻或是会泡女明星的公子哥。
　　“又见面了。”顾骞笑着说道。
　　面对那样一双含笑的漂亮眼睛，尹安然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戒备。这份戒备感来自第一次见面时，尹安然的第六感。尹安然觉得顾骞并不是单纯地想和他打声招呼。
　　“你好。”
　　顾骞侧过头看了看尹安然，然后一笑，“怎么，你这是刚结束一项工作吗？”
　　尹安然抬手梳扒了一下被人群挤乱的头发，笑了笑，“是啊。”
　　顾骞沉默了一下，尹安然察觉到他是在思索该如何开口。他有什么话想要对尹安然说吗？尹安然暗想：与其这样“巧遇”，不如坐下来和顾骞聊聊，索性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好了。
　　“要不要一起饮杯茶？”尹安然问道。
　　顾骞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流露出仿佛被解了围一般的轻松感，“好啊，不打扰你接下来的工作吧。”
　　“没关系，喝杯茶再回公司一样的。”
　　面对面坐在大酒店咖啡室的一个安静角落，顾骞熟稔地招服务生过来，然后问尹安然，“你喜欢喝什么？”
　　“奶茶。”
　　顾骞向服务生说道：“两杯鸳鸯奶茶，例牌蛋糕两份，谢谢。”
　　服务生颔首而去。
　　尹安然想，顾骞一定是常常到这里来喝下午茶。
　　这时，顾骞向尹安然介绍道：“这间酒店每天都有下午茶的甜品，有一款例牌蛋糕是用草莓做主料，很受欢迎，我推荐你尝尝看。”
　　“啊，谢谢。”
　　“其他呢像是黑森林、蓝莓慕丝或是樱桃芝士蛋糕，下次可以试试看。”
　　尹安然说道：“谢谢你介绍。”
　　片刻，奶茶和蛋糕被送来了，顾骞招呼尹安然品尝。果然，蛋糕口感相当不错，很好吃，尹安然又向顾骞道谢。一起喝着下午茶，顾骞向尹安然聊起最近娱乐圈里的新闻，尹安然顺着他提起的话题说了几句。
　　“你这份工作很有趣。”顾骞笑道。
　　尹安然侧着头想了想，“嗯，以前呢是觉得娱乐圈很好玩，去采访探班时有大明星大导演看，可以围观他们拍电视拍电影。做得久了也会觉得累，会烦，追新闻时起早贪黑也很辛苦。”
　　“哪一行都辛苦，都不容易。”顾骞感叹着说道。
　　尹安然觉得顾骞不会只和他聊明星八卦，他静静地等待着看顾骞会如何开口说正题。
　　又聊了些工作当中的趣事和辛苦事之后，顾骞谨慎小心地说道：“安然，你和周生，关系很亲密吧。”他仿佛是在说一个疑问句，语气却包含着肯定。
　　果然还是因为周明义。尹安然暗想。之前，周明义在为顾骞和尹安然做介绍的时候，说尹安然是“爱人”。尹安然想周明义并没有在顾骞面前掩饰他们的关系，那也就是并不介意被顾骞知道。
　　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承认恋情，而且这样的私事也不必要为他所知。尹安然笑笑，点一点头，却没说话。
　　顾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立刻客套地笑了起来。尹安然端起杯子喝奶茶，眼角悄悄观察顾骞，他发现顾骞显得有点紧张和拘谨。怕说错话得罪人？或许是。其实尹安然现在也一样，他同样害怕在周明义的朋友面前说错话。
　　顾骞很快就又聊起了别的话题来化解两人之间短暂的尴尬，他口才不错，也很会引导话题，尹安然顺着他的话又和他聊了起来。
　　见尹安然面前的奶茶杯快空了，顾骞招服务生来，又替他点了一杯珍珠奶茶，笑道：“试下这个，这一款也很好喝。”
　　尹安然知道，顾骞肯定是还有话想对他说，所以不愿意他现在就走。好吧，再多坐一小会吧。
　　山南海北的话题又聊了一会之后，顾骞又笑着说道：“安然，你一定是周生很重视、很重视的人。”顾骞看似笑着轻松闲谈，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却格外认真，双眼凝视着尹安然。
　　尹安然略为沉默了一下，笑道：“一家人他都很重视。周伯伯他也很重视，他一向很孝顺。”
　　顾骞听了连忙点头，“是，周生很孝顺，大家都知道。”
　　这个顾骞到底想说些什么呢？尹安然暗暗有点着急。
　　“我想要跟你做朋友，你不会不答应吧。”顾骞笑着说道，目光里几分期待，几分忐忑。
　　尹安然听了一愣，然后就笑着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啊哈哈，你说的对。”顾骞仿佛又被尹安然的话解了围，笑得十分畅快，“安然，以后大家可以常常见面，聊聊天、喝杯茶，好吗？”
　　尹安然点头，然后又说道：“我这个人很闷，也不太出来玩，下班就回家了，希望你不介意。还有，我不会打什么网球啊高尔夫之类的，也不玩什么风帆滑水。我真的很闷的。”尹安然希望顾骞明白，他和顾骞这种公子哥不一样，他不懂得顾骞或许会喜欢的那一套，而且尹安然亦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圈、朋友圈。
　　顾骞听了笑道：“我也不懂风帆滑水，偶尔去打打网球，或是坐游艇出海晒晒太阳，算是运动健身。”
　　“我喜欢玩游戏机。”
　　一听这个顾骞笑了，“我也喜欢。”
　　“安然，你和周生平常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呢？”
　　被顾骞问到这个问题，尹安然心里顿了一下，然后就笑道：“大概就像你和你大哥一起时做的差不多吧。”尹安然记得顾骞提过他有大哥。尹安然想既然都是两兄弟，而两兄弟在一块的相处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顾骞听了这个回答，双眼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他掩饰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大哥和我都在家族公司任职，和你同周生还是有少少不同。”
　　“都差不多吧。两兄弟偶尔见见面，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说说最近遇到的辛苦事好笑事。一家人，不都是这样。”
　　顾骞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嗯，一家人，也都是这样。”
　　喝了一口奶茶，顾骞又笑着问道：“安然，你工作上的事情会告诉周生吗？比如今天又见到了哪路大明星大导演。”
　　尹安然点头，“会啊，不过他都不知道。他看电影，但是也不记，会指着报纸上娱乐版的照片跟我说‘这个人长得好面熟’。”说着尹安然笑了起来。周明义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力，只是他的这份摄影机般的记忆力并不用在记明星脸这方面。
　　顾骞听了也笑起来，感兴趣地追问道：“周生中意看哪种类型的电影？”
　　“很杂，好像什么都喜欢，他都不挑。喜剧、惊悚、侦探破案，还有普通的生活片家庭片，武打动作片，科幻大片。他什么都看。”
　　顾骞笑道：“哈，周生好随和。”
　　“是啊，他很随和，很好相处。”
　　顾骞这时赞道：“和周生相处起来会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尹安然点头，“对，他就是这样。”
　　顾骞这时又好奇地问道：“安然，你工作上的事会讲给周生听，他呢？他会把工作上的事讲给你听么？”
　　尹安然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完全不懂，他讲我也不会听、讲我也记不住什么。”尹安然笑了，坦白地告诉顾骞。
　　“不懂？”顾骞表示不明白尹安然的意思。
　　“当然不懂。他的工作都是投资、股票、基金、外汇，还有什么期货，什么什么，这些我哪里懂得，完全一窍不通。他讲我也听不懂。”
　　顾骞问道：“安然，你不买股票的吗？”
　　尹安然一摇头，“不买。”
　　顾骞露出惊讶的表情，笑道：“咦，身为香岛人竟然也有不玩股票不炒基金的人。”
　　尹安然老实地点头，“我真的不买，我连股票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我没见过。股票到底是好像钱那样一张一张、是一张证书，又或者是一份合同的式样？我真的都不知道。”
　　“周生可以说是最会投资赚钱的男人之一，你在他身边，你竟然连股票都不买？”顾骞不相信，看着尹安然。
　　尹安然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的不买。我拿到年底的双粮、花红，会交给他，说请他帮我投资什么的。不过也就是交给他，交给他之后我就不管了。”
　　顾骞听了仿佛不相信，“交给他就不管了？”
　　“嗯。”
　　“是赚是折你都不问吗？”
　　尹安然笑着摇头，“不问。我相信他。”
　　顾骞听了，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是，周生那样的专业人才，投资交给他打理是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得很好。”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好奇的神情，问尹安然道：“安然，周生会教你投资之道吗？”
　　尹安然皱眉，“什么？”
　　“我的意思是周生会教给你如何投资、理财，教给你怎么分析市场行情，如何看股指期货、基金等等这些吗？”
　　尹安然连连摇头，露出苦恼的神情，“不，不，我不懂，这些好难懂。他要教我也不学，我学不会。”
　　顾骞露出遗憾的表情，轻叹一下，仿佛觉得尹安然守着宝山而不挖宝。尹安然自己可不觉得，每个人的能力各不相同，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如果我能有周生这样的人在旁边，指点我投资之道就好了……”顾骞的语气不无感慨。
　　尹安然说道，“你可以去他公司。”
　　顾骞听了冲尹安然一笑，仿佛是在笑尹安然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安然，对你来说周生是每天都以看到、近在身边的人。可是对别人……”顾骞故意停顾了一下，见尹安然一脸疑问他这才笑着继续说道，“对别人来说，周生可是不容易见到的人。”
　　尹安然不明白，“他的公司就在那里，他每天都上班，怎么会不容易见到？”
　　顾骞听了摊摊手，“所以说你不明白。周生这样级别的投资专家，不是轻易想见就能见到，而且周生也不随便见外人。”
　　尹安然听了不相信，脱口而出，“他没有那样！”
　　见尹安然有点着急，顾骞举起双手下向按，示意尹安然不要着急听他解释，“安然，你别误会。周生人很亲切，也很随和，多么小的投资者在万凯公司那里都会被礼待如上宾，只要是进万凯来希望万凯能帮助代为投资理财的客户，不管多么少的钱，万凯公司都会认真为客户打理。”说到这里，见尹安然的表情缓和下来，顾骞微笑，继续说道：“可是，周生虽然可以见得到一面，想要跟他……”顾骞这时微微皱了下眉头，仿佛是在想着最佳措词，“……或许应该这么说吧，被当成受到礼待的客户当然很好，可是有的时候却希望不仅仅只是被当成客户，还想要更近一步，成为朋友。”说到这里，顾骞露出期待的神情，“如果能有周生这样的人做朋友，他那么优秀，我想一定可以从他身上学习到很多东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尹安然侧着头略想了想。周明义朋友很多，他长于应酬，交友广阔，而且他非常会做人，如果有人主动亲近他想做朋友，他一定不会拒绝。
　　“Danny你应该是他的朋友吧。”尹安然笑着说道。
　　顾骞笑笑，垂下眼帘略停了一刻，然后抬起眼帘直视着尹安然，脸上是亲切的微笑，语带深意地说道：“朋友也分很多种。”
　　这么说……尹安然心里暗暗思忖。看来这位顾骞是希望能和周明义成为“更亲近”的朋友了？目的？应该还是投资方面。
　　尹安然不知这时再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笑笑，伸手取过眼前的杯子，喝净里面半凉了的奶茶。
　　低头看了看手表，尹安然对顾骞说道：“时间不早了，Danny，我得回杂志社去交照片了。”
　　顾骞笑着说道：“我送你。”
　　尹安然笑着摇头，“不麻烦你了，我坐出租，很方便。”
　　顾骞这时疑惑地问道，“你没有车吗？”
　　“啊，如果跑一宗新闻需要开车，杂志社有车子给我们用；有时候不需要，就自己跑，拍到照片之后坐出租回公司一样的，很方便。”
　　顾骞笑着表示了解，“原来是这样。”
　　尹安然挠了挠头发，“嗯，我刚学会开车，技术还不是很好。”
　　“新手上路，时时小心。”顾骞笑着说道。
　　尹安然站起来，低头把身上背包的带子理顺，笑着说道：“是啊，新手。嗯，有空了该叫他陪我去练车。”
　　一句无意的轻叹被顾骞听到，他顿时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见尹安然用目光寻找服务生，知道他是要结帐，顾骞忙伸手相拦，“安然，这次我请。”
　　尹安然一怔，想要坚持，又觉得为了一餐下午茶和对方争来争去，仿佛有点不给对方面子似的。他笑着道谢，“谢谢你，Danny，下一次让我请。”
　　“嗯，下一次。”顾骞双眼含笑，目送尹安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