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巴士站》林紫绪

51、番外八

　　又是一个母亲需要值夜班的夜晚，放学回家的尹安然再一次带着小狗去茶餐厅吃饭，然后去公园看别的小孩玩游戏。
　　“你想一起去玩吗？”摸着趴在膝上的小狗的头，尹安然的眼睛看着前方。
　　小狗动了一下。
　　“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去玩吧。”这样说着的尹安然笑了笑，“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独占滑梯了。”
　　已经是能够读懂别人心思的年纪，尹安然知道旁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的含义。被家暴是错，离婚女人是错，拖油瓶也是错。有些人怜悯的目光中还包含着歧视。缺少保护的情况之下，被伤害是那么容易。
　　天黑透的时候，尹安然带着小狗回家。打开门，房间里很安静。在灯下摊开功课，写了一会，尹安然放下笔。
　　安静，真的很安静。就算在房间里可以隐隐听到邻居家传过来的人声、电视声和麻将声，仍然觉得安静。
　　蹲在地上，尹安然四处看着，“喂，喂……”
　　听到主人的召唤，小狗应声而至，热情地摇着尾巴，被抱到怀里之后它凑上去舔尹安然。
　　“哈哈。”
　　下巴和脸颊被舔了，湿湿的，有点热。狗还真是热情的动物。
　　把小狗放在膝上，尹安然一下一下抚摸着它背上的毛，然后抱起小狗坐到沙发上。
　　“要看电视吗？你看得懂吗？看有动物的节目能看得懂吗？”
　　尹安然对小狗说话，小狗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
　　最后还是没有去开电视。
　　功课还没有做完，尹安然不想再做下去了，翻出一本课外书，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也不知看了多久，他扭头一看，小狗蜷缩着身体，紧挨着他的腰部，就着身体的曲线贴合着，已经睡着了。
　　“真爱睡，白天家里没有人的时候你都在睡觉吧。贪睡的家伙。”尹安然说着，轻轻伸手戳了戳小狗的背。
　　继续又看了一会书之后，小狗醒了，从尹安然的身体一边趴到另一边，又用头蹭尹安然的手。
　　“想玩吗？”尹安然问，“现在也没什么可玩的。”
　　抱起小狗走到窗前，窗外，林立的大厦，万家灯火。夜景很美。
　　“你有家人吗？狗爸狗妈肯定有，知道它们现在在哪里吗？”
　　小狗低低地“噢呜”了一声，好像是在回应。
　　“有兄弟姐妹吗？嗯，一窝小狗不会只有一只吧。不知道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现在都在哪里。不过你并不孤单，你还有我，对吧，我也有你，嘻嘻。”
　　笑声里带着寂寞，尹安然抚摸着怀中小狗的头，凝视着窗外。
　　“会想你的兄弟姐妹们吗？我……我也想要兄弟姐妹，啊，不，只要哥哥就好。”低下头，尹安然看着小狗，向它倾诉心事。
　　“我想要个哥哥，可以带我玩，教我功课，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我愿意跟哥哥一起，我会把他喜欢的东西让给他，我不会跟他抢、跟他争，我会听哥哥的话，我会听哥哥的话……”
　　说着说着，尹安然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再怎么样努力也不可能会有哥哥。
　　“还，还是哥哥比较好，对吧。如果有哥哥的话我就不会孤单了，有人跟我一起玩，我就不会只是一个人了。他们不跟我玩，嫌我没有爸爸。要爸爸有什么用啊，他只会打我妈，还打我……哥哥比我大，一定可以照顾妈妈，也会照顾我。哥哥的话一定比我聪明，力气也比我大。他一定会做许多事，做我做不到的事。”
　　低下头，尹安然把脸贴在小狗的头顶上，喃喃地说道：“……好羡慕别人能有哥哥。一个人真的很寂寞。妈要上班，有时候不在家。如果能有个哥哥就好了，为什么是我先被生出来？现在也只能是有弟弟或是妹妹了吧，可是我不想要。”
　　看着窗外，想着心事，尹安然抱着小狗，怀中小动物的身体很温暖，软软的。小狗真可爱，如果它能说话就好了。
　　如果……能有个哥哥就好了，那我就不会那么寂寞孤单。
　　如果能有个哥哥就好了……

　　睁开眼睛，尹安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头下枕着沙发靠垫，身上是刚才给周明义盖的毯子。电视已经被关上了，而刚才那个枕着他的腿睡得很香的人此时不在客厅。
　　没有小狗吗？这是尹安然首先意识到的。脑海里，梦境和现实还处于混乱交织的状态。坐起身，撑着头，尹安然想了想，确定了他小的时候家里肯定没有养过狗。
　　做梦了……原来是梦。
　　靠在沙发里发了一会儿呆，尹安然心里仍然有点混沌。
　　仿佛旧电影一样的梦境，亦真亦幻，街道、公园、滑梯、秋千，那些都在尹安然的生活里真实存在过，而梦里的家也正是曾经住过的房子。
　　没有小狗，当然，也没有哥哥，可是童年那时寂寞孤单的心境，却是完完全全真实地。
　　尹安然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很闷，心里有股苦涩的滋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仔仔细细把现在身处的客厅看了一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才是现实。现在的他大学毕业了，已经成年，有份工作，有属于自己的家。
　　周明义呢？！
　　尹安然站起来，匆忙去找周明义。
　　周明义在厨房里，正在料理台前准备晚餐的材料。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周明义回过头来笑着问道：“醒了？”
　　“嗯。”
　　周明义笑道：“还说看恐怖片，结果自己竟然睡着了。”
　　“嗯。”
　　尹安然无意识地应着，心思完全不在听周明义的话上面。他看着眼前的人。
　　周明义穿着宽松的淡色衬衫，领口处的两粒扣子松开着，衣袖卷到手肘上，身上系着围裙，一副居家又休闲的模样。这个男人真的很帅，从侧面看脸容也是完美的。
　　发现尹安然没有说话，脸上恍惚的表情让周明义注意，停下正在切菜的动作，周明义问道：“安然，怎么了？”
　　“嗯……”
　　尹安然仍然陷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交错中，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又觉得很飘乎。这个人不会也是梦吧，他不会消失不见吧。
　　走过来双手环抱住周明义，尹安然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周明义被这突然的一扑弄得有些错愕，扎着双手，停了一下这才伸出手来抱住尹安然。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起得太急了现在头晕？”周明义问道。
　　尹安然在周明义怀里摇了摇头，手臂紧紧环抱着周明义不放。拥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周明义感觉到了奇怪。伸手抚摸着尹安然的头发，周明义又问道：“怎么了？安然。”
　　头脑已经清醒了，留在心里的感伤依然清晰，胸口有个地方隐隐做痛，仿佛失落了什么，又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而无法寻找。明明站在阳光下，恐惧感挥之不去，尹安然急切地想抓住点什么，好驱走心里的失落和恐惧。
　　手臂勾住周明义的脖子，尹安然凑上去，亲吻周明义的嘴唇。纠缠着吻了好一会，尹安然这才放开，望着他的是周明义略带疑问的眼神。
　　觉得怀里人的情绪不对，周明义伸手摸着尹安然脑后的头发，“安然，怎么了。”
　　尹安然摇头。
　　“有什么事吗？”周明义暗忖，是否安然被今天的恐怖电影吓到了。
　　“没有。”
　　真的没有什么事么？周明义不相信。嘴里说着没什么，那紧紧抱住他腰的手臂，却象是有所倾诉。
　　有心事，但是不想说，或者现在不想说，一定是这样。
　　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尹安然的脸颊，周明义笑说道：“去看电视吧，我来做晚饭。”
　　尹安然摇头，双手抱着周明义不放。
　　“怎么，今天想帮忙打下手么？”周明义笑着问道。
　　尹安然扬起头看着周明义。那双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明亮深邃，眼眸好像融化的烟水晶一样。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所笼罩，全身仿佛都被温暖了。

　　周明义似乎有点明白尹安然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好像时间有点不太对，不由望了一眼灶台上炉火和案板上正在切的菜。
　　“嗯……现在？”周明义凑到了尹安然的耳边，小声问道，突然觉得这样小声说话的他好像在跟尹安然商量合伙去做坏事似的，不禁笑起来。
　　尹安然垂下头，点一点，没有应声。
　　周明义继续笑，心里还是在犹豫，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尹安然笑不出来，心头的失落感让他难受，很不安，渴望温暖。停了一会，见周明义没有所动，尹安然伸手解开周明义背后的围裙带子，然后把挂在周明义脖子上的围裙摘了下来。
　　周明义眉心微蹙，他现在明白尹安然的意思，只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周明义点点头，伸手关掉灶头的炉火，洗手，擦干，当他刚转过身来，尹安然就又扑过来，抱住他不放。

　　“让我把门关上。”周明义露出微笑。
　　尹安然盘腿坐在床上，眼看着周明义关上卧室的门。放下窗帘之后，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也有了一种暧昧的气氛。
　　重新坐在床边，周明义凝视着尹安然。着迷于周明义清澈深遂的眼眸，同时也被周明义的温柔目光所吸引，尹安然痴痴地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很久。
　　当周明义抬手抚上尹安然的脸颊时，尹安然才从痴迷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这时尹安然想起以前在哪里看到过的话——两个陌生人彼此对视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还陌生，需要熟悉，直视对方太久不礼貌，也不好意思；当两个人熟悉起来，甚至成为恋人之后，彼此对视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因为已经开始信任，因为被对方所吸引，因为对对方的迷恋。
　　其实，我也迷恋着他吧。
　　伸手搂住尹安然的后颈，周明义用掌心慢慢摩挲，靠近到额头抵着额头，尹安然主动扬起下巴亲吻周明义。
　　温柔的吻，持续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越来越甜蜜的亲吻，尹安然觉得胸口的闷痛开始被治癒。失落感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强烈，抱在怀里温暖的身体比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真实，令人安心。
　　周明义反复亲吻了尹安然很长时间，被吻得很舒服，以至于尹安然的意识朦胧起来。

　　周明义吻上尹安然的眼角。
　　“我弄痛你了？”
　　“没有。”
　　周明义反复抚摸尹安然的头发，仿佛在安抚。尹安然抱紧周明义，发出轻微地安心地叹息，闭上眼睛。

　　晚餐快做好的时候，尹安然也起了床。坐在餐桌边的时候他开始感觉到饿。
　　周明义先放下一盘炒好的菜，然后又替尹安然盛饭、盛汤。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的两个人没有更多的对话，只听到轻微地碗筷声。吃完饭，尹安然想要帮手洗碗和收拾厨房，周明义拦住了他。
　　“让我来吧。”
　　尹安然无言地放下空碗，又不想离开，转而去泡了两杯茶。
　　一起坐在客厅里，尹安然握着茶杯，头枕在周明义的肩膀上。周明义好像是在看电视新闻，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尹安然的身上，一直在猜测尹安然的心事。
　　无心看电视的尹安然，也无心玩电脑或是做别的，早早上了床，大概是因为午睡的时间过长，躺了一会之后了无睡意。周明义只在书房里呆了一小会就也进了卧室。依偎在周明义身边，身上盖着软且绒的毯子，暖暖的，尹安然觉得心情舒缓了不少。下午时的忧伤郁闷已经全部都消散掉了。
　　周明义先是靠在床头看了一会书，然后，他用了一点手段—— 一点点威士忌酒加上一些别的，终于哄得尹安然把心事说了出来。
　　原来只是因为做了个不开心的梦。周明义松了一口气。
　　一下下抚摸着尹安然后脑的头发，周明义问道：“……想养只小狗吗？”
　　尹安然很快回答，“不想。”
　　“为什么？”
　　尹安然看着身旁的周明义，奇怪于周明义怎么会不明白理由，“要上班，哪有时间照顾小狗。”
　　周明义听了这个理由，点一下头，“嗯，说的也是。”
　　然后，周明义忍住笑意，问道：“那另一个呢？”
　　尹安然反问，“哪一个？什么？”
　　周明义一努嘴，“就是那一个啊。”
　　“什么哪个？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周明义笑着伸手轻轻在尹安然肩膀上捏了一下，“你做的梦里不是有两件事么。”
　　“什么两件事？”刚把这句话说出来，尹安然就醒悟过来周明义的话里所指。他看着周明义，然后地对方的眼神注视下羞涩起来，脸颊开始发热。
　　“我不知道！”
　　尹安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周明义，被从身后抱住了。
　　“现在已经有哥哥了。”周明义笑着在尹安然耳畔说道。
　　在床上，听到“哥哥”这个词，尹安然就会有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真是的，这个词都被这家伙给毁了！
　　“你叫我。”周明义说道。
　　“不要！”
　　“叫嘛，应该的，难道不是么。”
　　“不要！”
　　周明义笑得很得意，尹安然拼命想背转身把脸藏起来，不愿意周明义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现在有哥哥了，应该很高兴吧。”
　　“谁要高兴啊！”
　　“真是的。要懂得珍惜，嗯。”周明义继续坏笑，一面笑一面摇晃着尹安然的肩膀，“听到了没有，我可是来之不易的，你要懂得珍惜。”
　　“什么来之不易，你不就是那样就出现了么！”尹安然羞愤地说道。
　　“因为你说过以为不可能会有哥哥。”
　　尹安然一怔，是啊，一直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会有哥哥，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有了哥哥，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兄。这个人年长于他，而且……最后还跟他结婚了。想到这里尹安然有种想扑倒的感觉。
　　见尹安然伏在那里半天不动，周明义摸着他的后颈，“怎么了？”
　　“没什么。”
　　“是在高兴地偷笑吧。”
　　“谁要偷笑啊！”
　　“那就转过来，不要把脸藏起来。”
　　尹安然带着一股赌气的情绪，回过身来面对周明义，一对上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周明义没有再继续逗下去，伸手抚摸尹安然的脸颊，然后把他拉进怀里：“现在，不会再有寂寞的感觉了吧。”
　　尹安然靠在周明义的怀里闭上眼睛，“嗯，不会了。”
　　“那……你叫我一声。”周明义又重提刚才的话题。
　　叫什么，讨厌。尹安然没有吭声。
　　“别那么小气，叫一声，叫一声来听听。”周明义轻轻撞撞尹安然的肩膀。
　　尹安然毫不客气地撞回去，“不要。”
　　“你这孩子，真是。来，叫一声，就叫一声就好。”周明义又撞过来。
　　“不要。”
　　“叫嘛，叫吧。”
　　“绝对不要。”
　　“小气鬼。”
　　“讨厌鬼。”
　　靠在床头的两个人，你撞撞我，我碰碰你，起初还是一板一眼地有来有往，后来就开始好像不倒翁那样左摇右摆，彼此笑闹起来。
　　看到尹安然眼里的悲伤之意已经完全消失，嘴角边是和往日一样的笑容时，周明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算了，那个称呼，总还是有办法让他叫的。
　　“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周明义突然提议。
　　尹安然一听立刻眼睛一亮，“好啊！”
　　“果然是小孩，一听有得玩就这么高兴。”周明义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还不是一样是小孩，尽想着出去玩。”尹安然立刻吐嘈。
　　“有想去的地方吗？”周明义问。
　　“无所谓，跟着你就好。”
　　“嗯，我带着你。”
　　头靠在周明义的肩膀上，尹安然露出笑容。
　　“想要撒娇也好，想要抱怨也好，或者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也好，想要我关心你，想要我疼爱你，想要我抱你，都可以直接地对我说，这些都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理由？尹安然的目光带着疑问。
　　周明义微笑，用手指抚摸尹安然的脸颊，“当然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条件而能向这个男人索取、要求，只有我才能这样做吧，因为……
　　尹安然把头靠到周明义的肩膀上。
　　周明义握住尹安然的手，摩挲他的手背，笑着说道：“……因为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
　　现在，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