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巴士站》林紫绪

50、番外八

　　大都会，2019。
　　周末的下午。窗外，天很蓝。这个位于北回归线上的城市，四季并不那么分明。翻看台历就会知道，已经过了立春时节。
　　喝着自制的奶茶，尹安然手握电视摇控器按来按去，想找个感兴趣的电视节目看看。斜眼瞄向身旁的周明义，他已经喝掉了手中的奶茶，空杯子放在茶几上，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手上的PDA上面了。
　　又在看不知道哪里的什么新闻了，新闻就有那么好看吗？尹安然忍不住腹诽了一句，继续调台。
　　“哦，有恐怖片，在播恐怖片！”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尹安然兴奋地叫起来，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一手抓住身旁周明义的手臂用力摇晃。
　　“嗯……”周明义神情懒懒地抬起眼帘，看了一下电视就又低下头，明显不感兴趣。
　　“恐怖片，有恐怖片！”尹安然试图唤起身边人的共鸣，几乎要趴到他的耳朵上叫喊。
　　“知道了，你看嘛。”周明义伸手摸了摸尹安然的头顶，仿佛安抚闹腾的小孩。
　　“你跟我一块看，你跟我一块看。”
　　周明义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PDA。身旁的人一向喜欢恐怖片，可是胆子又小，得陪着他才行。
　　尹安然拿着茶杯，身子坐正，表情认真地开始看电视。影片开始没多久，尚未进入恐怖的阶段。周明义站起来往客厅外走，尹安然探起身一把捞住他的衣角。
　　“你去哪里！”尹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爆米花。”
　　“哦。”紧紧抓住衣角的手放开了，人也安心地缩回沙发里。
　　在厨房用微波炉准备爆米花的时候，客厅里的尹安然催促了两次。周明义忍不住想笑，知道他这并不是急着要吃，而是身边没人，害怕。
　　把爆米花交给尹安然，周明义在他身边坐下来。抱着装爆米花的碗，尹安然很自觉地靠过来。
　　边吃零食边看电视，尹安然把手中的爆米花递给周明义，示意他也吃一点。周明义摇头，拒绝了。
　　随着电影剧情地深入，尹安然开始更加集中注意力和紧张，一旁的周明义完全没反应，看到某处想吐嘈的地方甚至笑出声来。
　　“喂，这是恐怖片，你居然还看笑！”尹安然缩着肩膀，愤怒地看着身边的人控诉。
　　指摘剧情中的逻辑必然会影响尹安然看片的思路，解释笑点恐怕更会让他生气，周明义侧过脸掩饰表情，没有吭声。
　　又看了一会电影之后，尹安然觉得半边身体仿佛重了起来，扭头一看，周明义靠着他，睡着了。
　　竟然有人会在看恐怖片的时候睡着！
　　尹安然很想动两下，把靠着他睡觉的人抖醒，目光落在那人闭着的眼睛和安宁的表情上，心里的想法就改变了。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尹安然想让周明义在沙发上躺平。
　　“嗯……”周明义动了动，似醒非醒。
　　“你去卧室睡吧。”尹安然小声说道。
　　“嗯……”周明义又动了一下，身体滑落下去，头枕上尹安然的大腿。
　　咿！痒！大腿被人枕上之后尹安然顿时有种想炸毛的感觉。痒！太痒了！
　　想搬开周明义的头，然后给他塞个沙发靠垫，尹安然伸手轻推。周明义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之下反抗，那副一定要枕腿上、不能被人挪走的模样让尹安然想笑。
　　算了，忍一忍吧。咿！还是好痒啊！
　　咬着牙忍耐住腿上那种痒到想炸毛的感觉，尹安然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珊瑚绒毯子抖开，盖在周明义身上，然后把电视的音量调低。
　　虽然睡着了，不过也算是陪在身边，只要有个人，看恐怖片的时候就不那么害怕了。
　　电影播到一半，到了插播广告的时间，尹安然暂时调到别的频道。身边，拿别人的腿当枕头的人睡得正香，嘴角还微微蠕动了一下。啊，这样阳光温暖的下午，还真是个合适午睡的时光。头靠上沙发的靠背，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的角度，尹安然闭上眼睛。
　　意识渐渐朦胧起来，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
　　……
　　……
　　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12岁的尹安然背着书包，表情沉静。
　　“噢呜……噢呜……”
　　路边传来小动物的叫声，吸引了尹安然的注意。是什么？狗吗？
　　蹲在绿化带旁，尹安然拨开灌木仔细寻找。啊，看到了！果然是只小狗。
　　“来，来，过来。”尹安然出声叫着，手臂穿过灌木，向小狗的方向伸过去。小狗似乎受到惊吓，并没有靠近反而后退。
　　“来，过来，不要害怕。”或许是被想要逃离的小狗引动了逆反心理，原本抱持着“叫叫看，逗引一下”心态的尹安然，有了捉住这只小狗的打算。
　　跑什么嘛，我又不会欺负你。
　　狗儿在绿化带里被尹安然追得左右避窜，又因为被灌木阻挡而无法快速奔跑。终于，在尹安然的拦劫之下小狗跑出了绿化带，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尹安然逮到了。
　　“哈，抓到了，抓到了。”
　　尹安然抱着小狗，得意地笑。小狗在尹安然的怀中挣扎，发出噢呜的叫声。尹安然用手臂打横压住小狗挣动的爪子，一只手抚摸小狗的头和身体，嘴里不断地安抚。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乖，乖哦，乖乖不要怕。”
　　终于，小狗停止了挣扎，伏在尹安然的手臂上不动，仰起脸看着尹安然。
　　很漂亮的眼睛啊，尹安然心想。这是一只有着咖啡色卷毛，品种不明的幼犬。小狗有着明亮的圆眼睛，水汪汪的，很澄澈，眼睛的颜色是深深的褐色，看起来好像是融化的烟水晶。
　　见小狗乖乖地让抱，尹安然笑起来，一下一下摸着小狗的头，“乖，乖乖哦。”
　　“噢呜……”
　　抱着小狗逗弄了一会，尹安然站在街边踌躇起来。最初听到狗叫声，只是好奇想要看看和抱抱，并没有想要捉住的想法。现在，已经抱了这么久，难道接下来就丢下它，放它在街边或是绿化带里？
　　“不知道妈让不让我养。”
　　看着怀里的小狗，小狗同样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尹安然。小狗看起来很乖，也很无辜。
　　“喂，你有主人吗？有家吗？是离家出走的吗？”尹安然问道。
　　“噢呜……”
　　把小狗放在地上检查了一下，尹安然发现小狗没有狗牌，脖子上也看不出拴过牵引绳的痕迹。小狗身上挺脏，脚爪上还有一道没长好的细长伤痕。
　　“应该是流浪狗吧。”
　　犹豫了一下，背着书包的尹安然向前迈出两步，回过头来，发现小狗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尹安然再走出几步，再回头，小狗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又跟了上来。
　　它是把我当成主人了吗？是吗？才这么短的时间……
　　没有把小狗抱起来，尹安然继续向前走，身后的小狗停停跑跑，却始终跟随着尹安然。
　　糟糕了，它真的是把我当成主人了。如果带它回家，妈会不会生气呢？妈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家，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冲小狗挥手，尹安然试图把它赶开。
　　“我不能带你走，别跟着我。”
　　“噢呜……”小狗听不懂尹安然在说什么，仰起脸看着尹安然，晶亮的眼眸，眼神很纯净，就像是小孩子。
　　尹安然一低头，继续向前走去，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出一段路之后尹安然回头，小狗竟然就紧跟在身后不远处。当尹安然停下脚步，小狗摇着尾巴踏着小碎步跑近来。
　　“别跟着我！”尹安然冲小狗大声说道。
　　“噢呜……”
　　听不懂人话。
　　尹安然威吓般地跺脚，小狗仿佛是被吓住了，感觉到了怒气，后退了几步。
　　“噢呜……”
　　“不许跟着我，不、许、跟、着、我。”尹安然大声说道，为了增加气势又跺了几下脚，然后把书包一抱，低下头向前快步走去。
　　一直走到过了马路，尹安然这才慢下脚步，悄悄地回头。小狗还是跟了过来，正站在马路的对面，遥遥望着。
　　尚不到下班的高峰，这时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却也是一辆接着一辆。小狗看起来像是被汽车吓到，停在那里不知所措，蹲下，又站起来，迈出两小步，又后退。
　　这下它就跟不过来了吧，它不懂得怎么过马路。
　　尹安然想走，又无法下定决定，频频回头，犹豫不决。
　　再等一分钟，再等一分钟。如果这一分钟之内它过不了马路，我就走。
　　尹安然低下头，背对着马路在心里默默地开始计数。当数到六十下之后，尹安然回过头，马路对面，此时已经没有了那只小狗的身影。
　　咦，这么快它跑到哪里……
　　“噢呜……”
　　狗叫声让尹安然低头，不知什么时候，小狗已经跑过了马路，此时正站在尹安然身边，欢快地摇头尾巴。
　　“啊，你……”望望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再看看脚边的小狗，尹安然惊讶，然后蹲下身把小狗抱了起来。
　　“怎么可以就这样过了马路，车很多的，过马路时一定要当心知不知道，要看红绿灯，要听到嘀嘀嘀的声音才可以过。”
　　絮絮地对小狗说着，尹安然抱着小狗向家的方向走去。

　　下班回家的董云，看到的是儿子充满歉意的表情。
　　“怎么了，安然。”
　　“妈……”
　　尹安然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目光飘向一旁。
　　“噢呜……”
　　听到小动物的叫声，董云寻声望去，看到了一只小狗。
　　“捡回来的，它在路边，没有主人……”
　　董云笑了，疲惫的笑容中带着些许无奈。单亲家庭的独子，或许，可以让他保留这个小伙伴。
　　董云蹲下身，伸手招呼小狗，“来，来，过来。”
　　小狗摇着尾巴小跑过来，闻了闻董云的手。
　　见母亲的态度超乎想象的温和，预感到母亲会同意自己养这只小狗，尹安然的不安消除了。
　　“妈，我会遛它，我会照顾它。”
　　董云摸着小狗的头，观察了一下，“它还小呢。”
　　“会长大的吧。”
　　“会。”
　　“可以养吗？”没有得到母亲明确的许可，尹安然小心地问道。
　　“养吧。”
　　“谢谢妈。”
　　董云找出一个布的大手提包，把小狗装进去抱着，然后带上尹安然一起，出门去兽医院。
　　“一定要去吗？”尹安然问道，边走边伸手摸着从包里探出头来的小狗。
　　“去，对它比较好。”董云微笑着说道。
　　知道母亲这么做是为了小狗好，尹安然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母亲。
　　在兽医院，医生为小狗检查了身体，处理了脚爪上的伤处，又有人给小狗洗澡、剪毛，等到小狗被抱出来，尹安然惊喜地发现它漂亮了许多。
　　“哇，妈！看！”尹安然接过护士手中的小狗，惊讶地笑着回过头看着母亲。
　　董云冲儿子微笑。
　　当见到母亲从钱包里数出钞票的时候，尹安然的惊喜褪却了。当护士的母亲收入不高，一个人要支撑一头家，除了母子俩的各项生活开销，她还要承担尹安然的学费、课本费等等。尹安然突然明白了母亲疲惫笑容背后的无奈，他垂下头，移开目光。
　　回家的路上，尹安然一只手抱着小狗，一只手握着母亲的手。
　　第二天早上，上早班的母亲在出门之前，交给尹安然5块钱，这是他每天的零用钱。
　　“不，不要了。”这一次尹安然没有伸手来接。
　　“怎么了？”董云觉得奇怪，以往的时候儿子不会拒绝，还总是很开心地来拿。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开始有了想要买的东西。
　　“不，不要了。”尹安然摇头。
　　董云的目光落到了尹安然脚边的小狗身上。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董云把零用钱交给他。
　　我不会再乱买东西了。这句话留在尹安然的心里，并没有说出来，不过已经决定要遵守这份约定。

　　小狗被尹家收留了下来，成为家里的一份子。
　　一直没有给小狗取名字，尹安然不知道该叫它什么才好，而母亲也并没有这方面的提议。
　　家里添了狗窝，厨房里多了狗粮袋子，尹安然开始在每天放学之后带小狗出去散步。生活中多了一个新伙伴，尹安然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注意到了儿子的笑容，董云开始觉得收留这只小狗是对的。
　　被收留之后，小狗长大了一点点。因为是捡回来的流浪狗，也不知道年龄多大。卷卷的毛让这只小狗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巧克力色的绵羊。尹安然很疼爱这个小伙伴，常常抱着它。
　　小狗很乖，独自在家里也不闹。家里的两位成员出门和回来，它必定会送到门口或是赶去欢迎，小尾巴摇个不停。被主人抱起来的时候，小狗会热情地舔主人的脸和下巴。仰起脸看着主人的小狗，纯净的、信赖的眼神，让尹安然有种保护欲。
　　“它还真的是很乖呐。”两母子一起吃饭的时候，董云说道。
　　小狗从来不上桌，就算被尹安然抱到桌边，也不会把头探近桌上的食物。它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等待着，不叫不讨要。如果在这时尹安然给它一点吃的，小狗会立刻啊呜一下吃掉，逗得董云想笑。
　　到底还是小动物。

　　在董云值晚班的时候，陪伴尹安然度过夜晚的就是这只小狗。它成了尹安然的好朋友，尹安然可以对着小狗说很多话。
　　“今天，我跟同学打架了。啊，别告诉妈。你最乖了，你不会说的对不对。”
　　尹安然抱着小狗，喃喃诉说。
　　“他们又说我是没爸的小孩，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我才不是没人要的！没有爸爸又怎么样，那种只会打妈妈的爸爸，我才不要！我才不要……”

　　放学回到家，尹安然带着小狗出门散步。母亲又要在医院值夜晚，今晚的晚餐需要自己解决。
　　在常常光顾的茶餐厅吃了一碗杂碎面，吃面的时候，小狗就乖乖卧在尹安然的脚边。按说不能带小宠物进餐厅，不过这家店也算是老街坊，从店主到来吃饭的各色人等都是熟面孔，大家不计较，尹安然也就没有把小狗拴在门外。
　　结帐的时候，尹安然多买了一个猪扒包带走。带着小狗散步到附近的社区公园之后，尹安然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来，小狗立刻驯顺地趴在他的脚边。当尹安然开始一口一口地吃着猪扒包，小狗用晶亮的眼睛看着。
　　只要主人动嘴，它就必定会看过来，真的有那么饿吗？狗粮每次都有给它足够的份。不过它很乖很有礼貌，从来不会跳上饭桌，也不会一看到主人吃就猴急地抓裤脚或是噢噢叫。
　　“给你吃一点。”
　　尹安然撕下一小块猪扒肉，递到小狗的嘴边。几乎是立刻，小狗凑过来啊呜一口咬去了猪扒。
　　被小狗的模样逗笑了，尹安然用手摸了摸小狗的头。
　　手中的猪扒包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尹安然低下头看了看小狗，晶水烟般的眸子，很纯净，仿佛有点讨好的意思。其实不给它也可以，它不会介意，也不会计较，它会仍然很乖很乖，所以……
　　把面包里夹着的那最后一小块猪扒递给小狗，尹安然把剩下的面包填进嘴里。小狗咬走了肉块，身后的尾巴不停地摇动。
　　“好吃吗？”
　　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尹安然又摸了摸小狗的头。
　　“这家店的猪扒包很好吃，猪扒很香哦。你也喜欢吧。”
　　弯下腰，尹安然把小狗抱起来，让它趴在他的腿上，一下一下摸着小狗的背。
　　一人一狗安静地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不远处，一群小孩正在供市民玩耍的攀爬器具上热闹地玩着。
　　尹安然静静地注视着那一群笑闹得很开心的小孩，他并没有跑过去参与，看着看着，尹安然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小狗的头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
　　公园里的小孩慢慢散去，最后，当街灯亮起来，公园里只剩下了尹安然和他的小狗。
　　“我们也去玩吧。”尹安然抱着小狗站了起来，“你会爬滑梯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抱你上去。”
　　抱着小狗上了滑梯，再抱着它滑下来，然后再来一遍。尹安然一个人带着小狗在滑梯上玩。
　　“好玩吗？很快吧。”
　　玩够了滑梯，尹安然抱着小狗坐在秋千上，秋千摇晃起来，一荡一荡。尹安然仰起头，月亮已经升上半空。
　　“该回家了。”
　　跳下秋千，尹安然把小狗放在地上，拉着牵引绳向前小步跑起来。
　　“跟上，我们回家。”
　　小狗奔跑起来，跟在尹安然的背后，一路追随着主人的脚步。
　　它会一直这样跟着我吗？不会掉头跑走。都说狗是忠实的伙伴，它不会丢下我不理，它会一直陪着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