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雨记》陆九斯

16、第 16 章

　　大雨来的突然，就像是带着某种预兆，第二天就出了变故——行程有变，颜璐必须马上飞美国。
　　一行人订了晚上的机票，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人。

　　小助理提前打过预防针，也算不上猝不及防，至少颜辞看上去比颜璐还冷静。
　　对颜璐来说，本就不是专门放假的时候，她的工作根本不允许她任性地陪着颜辞在外面玩。

　　颜璐拖着步子回房间收拾行李，颜辞跟在她身后，偶尔帮忙递个东西。
　　“你要不要……留这里再玩玩？”颜璐低头叠衣服，声音有些闷。
　　“不了，我回临溪。”趁着假期还没结束，提前一天返程，人应该会少一点。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颜璐收东西的窸窣声，母子两没了交流。
　　即将又要面对分别，多少有些不舍。

　　颜璐叹息似的发问，“你怪不怪妈妈？”
　　颜辞：“怎么会怪你。”

　　他一直都知道颜璐和他的亲生父亲是和平离婚，这么多年没有再婚的想法，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这个儿子和工作上。
　　颜辞从记事起，记忆里只有“妈妈”，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但凡存了一点对他的爱，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来见过自己一面。

　　所以，自始至终，颜辞都只有颜璐这一个至亲，颜璐是他的归属与依靠，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有责怪的心思呢。

　　前几年还好，颜璐基本上都能抽出时间陪他，就是这两年忙起来了，急着开会，急着见客户，急着处理各种事务。
　　颜辞有时候找她吃饭都要提前预约。

　　以前寒暑假那会儿如果颜璐在外出差，颜辞是一定会过去住一段时间的。
　　国内国外都呆过，偶尔也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颜璐会因为工作原因突然需要飞去另一个地方，不得已，颜辞只能一人返程。
　　颜辞把这当常态，是已经习惯了的事情。

　　按理来说，颜璐也该习惯了才对，只是这次，她显得很不安。

　　硬要找出点什么原因的话，颜辞大概能猜到。
　　他现在在上高中，以后考上大学，母子两就更是聚少离多了……
　　而颜璐，因为最近太忙，已经提前开始惧怕长久的离别，有点杞人忧天的征兆了。

　　雏鸟终将长大，飞出母亲的臂弯，独自寻找属于它的天空。

　　孤独是常态，最终都要独自面对人生路。
　　亲人，爱人，朋友……一段历程一场陪伴，孤独却永远深藏在心底，这场无法与人分享的清欢，只能一个人细细品尝。
　　似一壶好酒，品到最后只剩寡淡无味，疲于生活百态，却依旧要继续下去。

　　是真的太累了啊，颜辞抱了抱颜璐，想缓解她的焦虑。
　　不敢提从前，怕此刻心思敏感的她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比较的念头。
　　只柔声安慰，“不要乱想，你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去了美国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好好的，我才放心。”

　　机场和高铁站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拥抱着送走颜璐，颜辞打车去车站。
　　提前一天回程人少很多，买票上车，一气呵成。
　　找到座位后颜辞先给颜璐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上车了，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简短的回复，让他注意安全。

　　列车开动，颜辞帮邻座的阿姨把行李箱放上货架，得到一句谢谢后又接着看手机。
　　退出微信聊天界面，颜辞打开信息看了看。
　　还是没有回复。

　　窗外快速滚动的水珠映在亮着的屏幕上，两相交映，有些晃眼。
　　颜辞眯了眯眼，却还是不愿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勾住他神思的是一条信息——我看见傅煊在楼下等你，你去云溪的事没告诉他吗？
　　施朗昨晚发来的。

　　看完信息后，颜辞很快就回复了，想仔细问问，却一直没有回音。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颜辞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想到施朗的忙碌程度不亚于颜璐，慢慢释然，所有事情只能等他自己回去一一了解。

　　高铁驶出车站没一会儿雨就停了，穿过水域，临溪这边滴雨没下，隐约还有出太阳的趋势。

　　看着窗外阴晴不定的天气，颜辞想到傅煊变幻莫测的脾气，突然就有点后悔，不该走那么急，应该去看看他的。
　　万一是国庆在便利店呆着不舒服……

　　怎么说都是自己介绍过去的，后续出了问题也该负点责任。
　　但自己突然就消失了，也没给人留个话，傅煊要是有问题都找不到人。
　　太不负责了。

　　颜辞一边反省自己，一边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可能就是单纯地想多了，继而焦虑。
　　昨晚收到施朗的信息后就开始担心，没有回复更是让人难以安心，今天一早顶着焦虑安慰颜璐……

　　所有这些堆积在一起，颜辞此刻深感疲惫。
　　国庆待酒店睡了几天，明明精神状态应该达到鼎盛，但现在他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感。

　　带着这股憋闷，颜辞一到临溪直奔便利店。

　　“周姐。”
　　人还没到呢，看到周沁在门口忙，颜辞就叫开了。
　　“回来啦？国庆玩得怎么样？”
　　“还行。”颜辞敷衍，急着找人，“傅煊呢？”怎么没看见人？难道没干了？

　　“回家了吧。”周沁猜测，“我给他放了假，中午刚让他走，假期还剩一天，也得休息休息。”
　　“这样啊。”

　　虽然没见到本人有点失望，但还是可以打听的。
　　颜辞试探着问周沁，“他……这几天还好吧，没什么事吧？”
　　“没啊，小伙子人挺好，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谈起傅煊，周沁只剩赞叹。
　　颜辞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下，没事就好。

　　“就是刚开始那两天有点心绪不宁的，老盯着门口发呆，我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呢，后来听说不小心把你的联系方式删了，才知道是在找你。”
　　周沁仰头回忆了一下，笑着打趣，“你俩关系不错啊。”
　　颜辞干笑着回应，没戳穿傅煊的谎言，他俩根本就没有对方联系方式。

　　颜辞身上还背着背包，估计是刚从外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放东西就到她这来找傅煊了。
　　这两小孩还真有趣。
　　这个找完，那个找。
　　偏偏就是没个准头，谁都碰不上谁。

　　“早点回家吧，放了假，小傅明天也不会过来，等后天去学校再把微信加回来就好了。”
　　周沁收拾好东西，又回收银台后坐着。
　　颜辞跟进去买了点东西，听她的话回家去了。

　　小年轻真是好啊，这坦率真挚的情谊，周沁看着走远的颜辞，无不感慨。

　　彻底消失在周沁的视线后，颜辞叹了口气，呼出积压在心口的阴霾——没事就好。
　　但又忍不住疑惑，既然便利店没问题的话，那傅煊找自己做什么呢？
　　想不通。
　　看来只能等去学校见到人再问。

　　路过生鲜超市时进去买了点蔬菜，颜辞盘算着晚上吃点什么好。
　　经过每天都会路过的拐角，地上铺了一层淡黄色的小花，是路边的桂花树落下的。
　　这个季节是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却被雨水打落一地。

　　临近国庆那几天在楼上睡觉时都能闻见花香。
　　雨水冲刷过一番，花香清淡了很多。
　　颜辞从树下走过，微风吹着，飘了一些桂花下来，正好掉他头顶。
　　一手拎牛奶一手提蔬菜，颜辞没有手去整理头发，任小花躺在头顶。

　　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但又处处充满惊喜与意外，你永远不知道经过这个拐角之后下一秒会遇见什么……

　　就像此刻，颜辞忽然停下，站在原地迈不开步。
　　他家楼下，单元门前，硕大的圆形花坛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坐那里。

　　周围很安静，颜辞听见了风的声音，他想，过去几天傅煊就是这样坐着等自己吧。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即便看不到正脸，他依旧可以想象到傅煊的神情——淡漠的、没有生机。

　　没料到颜辞会提前回来，所以傅煊对周围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并不以为意。
　　以至于颜辞到跟前了也没发现。

　　视野里突然多出了一双鞋，傅煊还没抬头，脸颊上传来一阵凉意，冻得他一哆嗦……
　　和暴雨夜那晚引起他注意的姿势一模一样，颜辞站在他身前，手里拎着牛奶半举着贴上他的面颊。

　　好歹是混熟了一点，傅煊眼里终于不再是陌生与防备，惊讶之余还透露着点欣喜。

　　颜辞把身上的东西放下，坐在傅煊身边，“你这几天都在这里等我吗？”
　　傅煊：“嗯，我想见见你。”
　　音色自然，神态自然，看来没有什么大事。

　　“见我做什么？”
　　颜辞按照正常的思维顺序发问，不知不觉把天聊死了——傅煊没声了。

　　……好吧，还没熟到可以讲小秘密的程度。
　　颜辞主动换话题，“抱歉，走的时候没和你讲。”

　　傅煊摇头，颜辞在他脸上读出了“没关系”这一含义。
　　颜辞看了看他口袋，“你带手机了吗？”
　　“嗯。”
　　颜辞报了一串数字给他，“我的电话，你存一下。”

　　看着傅煊把电话存好，颜辞也拿出手机，“到你了，把你的电话告诉我。”
　　傅煊也报了一串数字，颜辞准备点通讯录的手一顿，“这不是电话号码吧。”
　　傅煊：“是□□。”

　　我知道是□□，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直接一点的。
　　颜辞一边按数字一边觉得不靠谱，忍不住问，“有没有电话或者微信？”
　　傅煊摇头，“不了，等我以后换了再告诉你。”
　　“好吧。”颜辞点头，不强求，反正他有自己的电话也差不多。

　　两人在楼下坐着。
　　之前下了雨，这会儿小风一阵一阵的吹，坐在阴凉处倒也不觉得热。
　　眼见太阳西斜就快要天黑了，颜辞戳戳傅煊，“你不回家吗？”
　　傅煊摇头。

　　其实很好明白，他说缺钱，还在外面兼职。即便不知道这个中细节，但大概也能猜到是和家庭有些关系。

　　但这不是一声不吭的理由啊！
　　颜辞憋不住，推傅煊，“说话啊。”
　　傅煊回头看他，“我住学校。”

　　颜辞瘪了瘪嘴，迅速理解了。
　　毕业班的学生假期少，前几天就已经开始上课了，这样一来，学校宿舍也开门了。
　　傅煊肯定是在别人下晚自习的时段翻墙进学校，趁着人多，混回了宿舍。

　　这是有多大的家庭矛盾？有家不回。
　　怎么看傅煊都没有和自己聊这一茬的想法，颜辞便也不问，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是真想回家做饭吃。
　　但把傅煊一个人扔楼下又太不仗义。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楼下等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家不回，但自己是个心肠好的，收留一下也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颜辞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对傅煊道，“你跟我回家吧。”
　　风很轻，颜辞的声音不大，却重重地砸在傅煊心头。

　　夕阳从两栋高楼间扫过来，照在颜辞身上。
　　傅煊抬头看颜辞浸在血红残阳里的身影，看他周身炙热扎眼的红光，即使有被灼伤的危险也不愿移开视线。
　　黄昏下，烈日余温热度不减，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这股火热一起淌进胸口，温暖着他冰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