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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兵马俑大战巨齿鲨 ...

  •   Chapter 7 〈兵马俑大战巨齿鲨〉

      K-11望着头顶闪烁不止的灯管,惰性气体在其中恣意舞动。他呼吸着潮湿冰凉的空气,这地下最底层不见天日,惟见霓虹的漫漫长光。

      如果把世上所有的霓虹灯都关掉一天,那么节省下来的能源或许够地球上所有仿生人工作半个世纪。

      但那是人造的、五彩斑斓的太阳,是不能熄灭的永恒。

      K-11在临近矿层的贫民窟寻觅着,他的雇主便扎根于此处。他是来讨要赏钱的——不,说成赏食或许更合适些。

      走进漆黑深巷,推开生锈的铁门,酒吧顶端的暖光与众人喧嚣让他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不少。

      “我找一张影片,”他径直来到吧台前,“《哈姆雷特》,战前最后一次翻拍的那版。”

      这里除了喝酒消遣倒也承接些许特殊业务,比如租借违禁录像。战后联合政府收缴了诸多艺术品与出版物,并把它们强制归类为禁品——如今,就连岛屿上的新国立博物馆里也看不到哀悼基督一类的雕塑。

      K-11说不上它们哪里违反法规,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之于他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内涵。但当他有幸目睹那些雕塑、画作的照片时,一种朦胧的感觉会涌上他的心头。

      很可惜,他也说不上那是什么,他向来对这些东西很迟钝。

      “它已经被借走了,要不要试试东方片?《兵马俑大战巨齿鲨》?”

      当然没有人会拍出这么诡异的东西,他想。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可以,但我更喜欢老旧些的版本,2089年的。”

      酒保礼貌地笑了笑:“请随我来,我为您取货。”

      他们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对方有节奏地敲了敲尽头厚重的木门,颇为华丽的装潢,人类总是喜欢用这类东西来标榜自己的身份。没过多久便有人从内缓缓揭开门扉,他的目光越过空气中缭绕的烟雾,数名男女正围着圆桌打牌,筹码堆叠,纸醉金迷,五颜六色的布料折射出各式绮丽光亮。

      “稀客,”为首的苍老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过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看起来已经老到行将就木了,但他枯瘦的手指还是紧紧攥着那几张纸牌,恍如奇迹。

      “出了点小差池,不过任务还是完成了,”K-11不请自来地坐上了旁侧处的沙发,仿佛他已是此处的熟客,“我是来索薪的,斐波那契。”

      K-11并没有欺骗程肆,他的确不知道这家伙姓甚名谁,斐波那契不过是一介代号,雇佣兵们都这么称呼这位业务代理人。

      斐波那契并不是他的前主人,而是游走于杀手与卖家间的人命中介商。在拥有自我意识后的多年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和这类人打交道。

      “你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嗯,黑桃K。”对方出了一张牌,接着说道:“仿生人就这点好不是吗?人类顾及的东西太多,从来都不会这么直截了当。”

      K-11不予置评,他说:“我想我可以现在就拿到那些能源饮料。”

      当下的多数仿生人产品可以通过直接进食人类食物获得能源,但他的型号之老旧并不能为他提供对等的条件。他是百年前的产物——那时的仿生人只能通过进食某种人造糖类才能维持生命活动,而含有这类物质的制剂被通俗地称作能源饮料。

      只有人类才具备从先驱者公司官方渠道购买能源饮料的许可,无主的他只能从地下更暗处寻求生机。

      “但你是怎么搞成那个样子的?尸体已经辨认不出面貌了,你让我们很难办。”

      一句无情的埋怨,程肆已经为他生了太多的事。

      半泄愤地,他丢给对方一袋血物:“这个足够证明所有。”

      男人放下手中纸牌,拎起它来掂了掂量。在发觉那是何物后,他如此严肃地命令道:“拿去仪器里扫描,要确保验证的是最新数据库。”

      K-11的目光追随着流转的血袋,这是无用功,他心想。因为那东西根本就无可挑剔,要想万无一失,就必须做到天衣无缝,那人深谙其中道理。

      他的主人似乎可以为了目的牺牲所有。

      约莫半刻钟后,侍从回到了房间内。

      “虹膜复原技术表明这的确是程肆的眼球,”他宣布,“毫无疑问,不会有半点差错。”

      ——————————————————

      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即便是再天花乱坠的言语也不能将其扭曲。

      “你以前可没这爱好。”许久,斐波那契才缓缓说道。牌局已然停止,整间屋子的注意力此时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以屠戮为乐的仿生人——所有人的眼神都好似在如此指责他。

      “他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好在K-11从不留心旁人的看法,“以牙还牙罢了,尸体的模样你应当有所耳闻。”

      那些惨烈的灼痕简直就像是仇家上门,这就是程肆对无辜者做出的事。他在心中暗笑,那家伙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很喜欢那孩子。

      斐波那契思虑片刻:“你的任务还不能算完成,在法医确认死者身份前,我们只能预付你一部分薪酬。”

      “你在耍我。”

      “不,只是保险起见,毕竟同你的交易金额不菲。当然,我们可以去回顾你的记忆,但鉴于它可能被修改过,这类方案显然不可行……所以还是静待消息吧。别那么瞪着我,愤怒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伊戈尔。”

      K-11喉头动了动,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他了。他先是本能地环视四周,在确认这并不是求救信号后才开始了思量。

      伊戈尔是他核战争时期的代号,也是战后一直沿用的人类假名。但斐波那契从来都不会这么叫他,即便这个名字更简洁顺口,即便为机器冠名早已成为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因为在这位守旧的老人看来,赋予事物人类的姓名意味着分享与同情,那是仿生人不能、也不配去感受的情感。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关系中,他从来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他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他只收钱办事。

      他突然想,拒绝支付薪水这件事本该有更圆润些的处理方式,人类独有的圆润。

      对于一个老狐狸来说,直接拒绝未免太过僵硬。

      于是他一把夺过对方的手腕,嗯,体温的确要更低些。

      “你看起来不像是斐波那契……怎么,他老到下不了床了吗?还是说已经死了?”

      是完全相同的仿生人吗?

      垂暮老人冷冷地看着他:“我就站在你面前。”

      “下次演得逼真点,他从来都不会喊我的名字,”K-11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不会拖欠薪水,这倒是不错。”

      他的确是在毫无缘由地猜测,但他也相信斐波那契八成是死了,体温绝不会撒谎。作为D-1022最底层意大利社群的领导者,他自己——或某些人,并不想让斐波那契的死产生轰动,于是便造出了他眼前的这只仿生人。

      如果原委真是如此,那么人类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同?不也是无休止地被利用吗?即便是死后也不得安宁。

      看来他们也没高贵到哪去。

      “出门的时候记得拿上这个。”斐波那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在递给了他一盘光碟后下了逐客令,“下次的暗号是《时间搬运工》,2475年,记好了。”

      K-11收紧了手中的《兵马俑大战巨齿鲨》。

      他真是永远都搞不懂人类。

      ————————————————————

      提着那打能源饮料,在漫无目的地绕着最底层市中心踱步三周后,他的隐形耳机里终于传来了程肆的动静。

      “微型机安置好了吗?”电流声刚安定下来,对方便开门见山地刺入了谈话主题。

      “我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已经开始追踪了。”

      “很好。现在沿着衔接通道回来,我的工作需要你的协助。”

      “嗯。”他想起来了,程肆的眼睛正蒙着纱布,还什么都看不到。

      活人被剜去两只眼珠,那会是怎样的痛苦?而当他换上谢晨辉的双目时,一根根重新连接的神经会不会让他哀嚎出声?

      那张清秀面目一贯波澜不惊。他想象不到程肆的脸因疼痛而变形的模样,即便是从人造梦境回到现实而饱受折磨时,他看起来也只是意识涣散了些。

      他十分想要……去亲眼目睹。不是出于报复,而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他想看到这机器般的人类能否直坠地狱。

      随即他意识到他的想法违背了人伦,他同那些想看看人失去了手脚还能不能存活的仿生人别无两样。残忍是很糟糕的事,即便对于仿生人来说也是如此。

      这样的想法会令人作呕。

      “伊戈尔是你的名字么?”忽然,无线通话的另一头如此问他。

      “是。”

      “喔。”

      “你打算这么称呼我吗。”

      “的确更顺口些,但如果你不愿意……”

      “随你喜欢吧。”K-11挂断了通话,他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头脑里时不时涌出的无名感触。为什么要对程肆感到愤怒,为什么要为脑海中的想法感到愧疚?混乱到像极了一团纠缠的毛线,既理不清又追查不到源头。

      这些差错远要比机械中枢被摧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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