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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袭击者 ...

  •   Chapter 2 〈袭击者〉

      战争摧毁了大片宜居地块,在其上谋生的人们如同吸食残渣遗骸的蛆虫,挣扎般生生不息地抽搐蠕动。

      程肆在监狱门前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是了,他亦然是蛆虫中的一员,但没有什么能够剥夺他吸食新鲜空气的权利。

      更何况……这类自由是如此地久违,以至于当他踏上柏油路时颇有种不真实感,他想拍打自己的脸颊,看看自己是否仍置身于困境中的某场梦里。

      即便这里是位于大地最底层,空气最为污浊的地下深处。

      他抬头仰望,在狭窄可见的灰色的天空中,络绎不绝的大型无人机正源源不断地将原材料及手工制品运往上一层的悬浮城市,如此反复,构建了一条醒目壮丽的银色条带。

      当这一座城市离开,下一座就会接踵而至,如此反复。从没有人质疑过这种模式,在为生化废渣及放射性尘埃阻隔的战后世界里,在保证上层人类能够躲避气压带变化灾难的前提下,这类方式是维持全球贸易的最佳手段。

      人们把头顶的悬浮城市称作岛屿。

      没有人不想到岛屿上去,没有人不想分享富人与当权者们的肉羹,没有人想任凭自己在下水道里腐烂。

      可这众人眼中的聚宝盆——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乡罢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

      乘上自动人行走廊,程肆启程前往警局安排的住所,他看上去仍然很平静。即便被因犯罪被流放到下层,他也依旧是公民,依旧受国家管辖。由于土地资源紧张,关于住宅用地的一切都在当权者的分配下有序进行。

      这是一幢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夹缝求生的公寓楼,常年无人监管修缮。他被安排到迫近顶端的第十五层——公寓里的一切似乎都摇摇欲坠,恍若时刻经历着狂风骤雨。

      这幢公寓楼并没有什么人居住。

      或许是还没有安排妥当吧,他心想。动物的迁徙也需要时间,人类这样的复杂生物则更甚。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也不想来到这处破败陨落的地方,更何况是用熟悉的环境……乃至于用故乡当作失去的代价?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但他也从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他只是熟悉了岛屿之上的辉煌壮阔,那些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台柱,那些陈列商品的透亮橱窗,那些无处不在的、书写法律规章电子显示屏……可他却并不熟悉岛屿之下的破败,贫穷与不幸在这里无处不在。即便是在监狱里,一切至少也总体有序。

      那些消极情感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飘荡,撩拨本就脆弱的神经。

      凛凛寒冬将至,长久而摧折人心。

      空旷走廊里只有一扇门前堆积了不少东西,他认出了自己入狱前的全部身家,或许是警用无人机帮他送来的。

      几件衣服,几部电子产品,机器人,电子显示屏,还有些少见的纸质书籍——同他当初离家时带走的东西如出一辙。哦,还有一只虎鲸毛绒玩具。

      “好久不见。”他对它说。

      所以就是这里了,他的安身之所。

      隔壁屋子的房门忽而打开了,一名白衫青年从中走了出来,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他发现对方的眼神竟诧异而惊喜。

      “喔,所以你是新邻居吗?”年轻的声音压抑不住隐隐作祟的激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长着娃娃脸的亚洲人,体态与他相近,或许还要比他更加高大一些。而他的表情以及行为方式……有些单纯憨厚。

      那毫无恶意的目光活像是他旧时邻居家的金毛狗。

      “……嗯,”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暗想还是有必要礼貌地打个招呼,“我叫程肆,你好。”

      “已经很久没人到这里来了,”对方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似乎准备用待客之礼来接待他,“来,把东西放下,先去我家坐坐。”

      狭小的公寓看起来只有不足十平米的使用空间,一张床就足够占有小半间屋子。然而看起来这里的主人还是绞尽脑汁地为沙发、工作台、柜子腾出了地方。各类日用品整洁地摆在了架子上,分门别类,整洁而有条理。

      空余的地方甚至还挂着一些艺术画作,只不过看起来有些拙劣罢了。

      他对这家伙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有些太过热情,令他无所适从。

      “我叫谢晨辉,是城西药厂的员工,”对方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甜点,“你呢?你是做什么的?喝茶还是咖啡?”

      “呃,清水,谢谢。我刚刚搬到这座城市,上面还没有为我分配工作。”

      是的,他连选择工作的权利都没有。

      “听好了,如果你有得选——千万不要去接近底层的城东,”谢晨辉闻言立马皱起了眉头,神情颇为严肃,“那里经常有动乱发生,有时候军队还会开枪威慑。”

      “谢谢你。”他还是表达了感谢,尽管只是出于礼貌。

      “你是这栋大楼里难得一见的活人,所以我可能有些激动……希望没有吓到你,抱歉。”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不住往墙上瞟的目光,“你对那些画很好奇吗?那是我在工作闲暇创作的,有些技不如人。”

      是啊,虽然拙劣,但是却是发自真心的作品。

      他想起这一路上走来的风景,除去市井的喧嚣便是机械工厂止不住的轰鸣,还有刺鼻难闻的工业废水味。而他的画却是关于阳光,沙滩,乡间村落,还有许多在岛屿之下看不到的意象。

      就像是永远触及不到的镜花水月,他想。倘若一个人受困于自己从未触及过的事物,挣扎于虚无般的憧憬,那么这听起来的确有些可怜,又有些吸引人。

      但是问题是,这些美好在他的生命之中都不会占有一席之地吗?

      谁也说不准。向往中的苦难与挣扎永远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产物。因为美好与进步会随着痛苦从中迸发,伤口愈合过后更是会生出婀娜多姿的芬芳,人类所有的成就感都来源于其中。

      “你没有必要道歉,”他忽而感到身心愉悦,“我们今后就是邻居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青年露出了开朗的微笑。

      “去你的屋子里看看吧,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他的房间很空旷,应当是久久人迹未至,空气中还有潮湿的水泥味。昏暗处所里只有一扇小窗正对着对面的大厦,似乎不足二十米宽。

      “这栋房子里水管漏水是常事,不过我那里有液态胶带,一会儿可以拿来修补……”谢晨辉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凳子,站在上面全神贯注地替他细细检修墙上的水管,“嗯,还不算严重。”

      他站在门前思忖着,关于这颗热诚的心。

      看来这个孩子还不错,很好相处不是吗?

      或许这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即便是再绝望的地方,也总有能够与他共同呼吸的人,也总能有些许光亮能与他相融相处。或许那些画有朝一日会成为唾手可得的真实,又或许——

      在玻璃破碎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亲眼目睹子弹贯穿了对方的身躯。

      他瞠目结舌地望向那具倒下的尸体,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便迅速隐匿到了墙体之后。

      心跳得很快,耳鸣声阻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感知。

      他自己的房间,与他相似的体态,同属黄种人,黑发,还有刚好能从窗外被那座大厦里的人看到的高度——

      有人想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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