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城之下》虫食

1、释罪

　　Chapter 1 〈释罪〉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是前年，也许是在昨天，不过这不重要了。

　　“所以你被释放了，”警官查阅着电子屏上的文件，平静地抬头对他宣布，“恭喜你熬过了这五年。”

　　漆黑如夜的牢狱里，颓唐的罪犯闻声微微抬头，如狼似的眼神死死注视着他，好似倘若去掉那副电子手铐，对方就会立刻就会将他生吞活剥——

　　“……我没有杀过人。”程肆仍坚持着自己的那套说辞，这五年来他从未改变过的说辞。

　　五年前，一位叫迈克尔.琼斯的商人在私人医院进行小型手术治疗时不幸离世，而身为麻醉医师的他被认为就是这起案件的主谋。

　　“他的尸检结果就是麻药过量导致死亡，”警官将这无可争辩的事实推给了他，“那天为他计算、注射麻药的就只有你。”

　　的确如此，病院内的监控探头毫无保留地记录下了全过程。没有推波助澜的第三者，也没有仪器事故的发生，接手琼斯先生麻醉程序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

　　刚巧不巧，那位死者又是人造人泛用组织的推广成员之一，这件事立刻引起了社会轰动——此事被认为是保守主义人士针对科技先驱者的迫害，诉讼的判决效率也因此而大大提升。

　　舆论的批判铺天盖地般袭来，媒体，记者，人，仿佛这个社会的成员但凡不对他加以指责，他们的身上就好像缺失了一丝正义的成分。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并没有杀死他的动机。”尽管他从内心深处的确反感着人造人的存在——而且是极度反感，但他却从未将其公开表达过。

　　“所以我们的说法是过失杀人，”警官点了点头，意外向来是无动机要素的最优解，“出狱以后你要好好感谢你的那位律师朋友，来，在这里签个字吧。”

　　程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们管那人叫“科技先驱者”，可倘若细细查究，就会发现人造人泛用的比例同这位商人的利益直接挂钩。那家伙是卖7-t1型金属零件的，他只是一名商人，甚至都没有直接参与或投资科研。

　　犹豫再三，他还是颇为从容地接过了笔。

　　“请记住，这不是认罪，我只是拿回本属于我的权利。”他边签字边说。

　　警官只觉得未免太好笑，这家伙的嘴硬如顽石，甚至都可以拿去做不锈钢。

　　但程肆所言的确是事实，他没有杀过人。

　　他是被构陷的，在这五年的牢狱生涯间，他一直在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什么让他本该平稳行进的人生毁于一旦？

　　如同每个孩子所经历过的，程肆在挣脱父母的羽翼后便进入到了当地的公立学城。条例规定，每个人都必须自七岁起进入当地唯一且指定的公立学城就读，在长达十五年的初级教育结束后才有资格报考高等学府。他们要求学的教学进程公开、透明、保质保量，并且于每场考试后进行全员排名，倘若学生的分数长期低于及格线，他甚至可能会被勒令退学。学城由军队统一管理，保证学生的安全以及自律。

　　诸如此类的苛刻规定数不胜数。

　　偌大的斗兽场，将近万名竞争者的厮杀，如此看来想要拔得头筹难上加难。但这类方式却也极大地提高了选拔人才的效率。

　　他在入学时的法定智检中位列于中等水平。但再普通不过的他却时常名列前茅，这靠的并不是异于常人天赋，而是靠努力与好胜心。

　　他是会为了一盘游戏棋局而斗志昂扬的那种人。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他天性如此。即便是一场看似毫无技巧、全凭运气作祟的猜拳，他都要先想方设法地先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但他也并不是那类事无巨细的低情商患者，他从来都把控得清尺度。但求胜欲总是如同难以磨灭的诅咒般缠绕着他。

　　好在他并不厌烦这股欲望，更重要的是他凭借着这番意志获得了在学城中的成功。光明前途正愈发迫近，他马上就能摆脱旧日窘境，从此远走高飞。

　　他不想再看到家里的那些堆积如山的……人造物。

　　名列前茅，升学，一切都很顺利。从大学毕业后，他顺利进入了富人区的一家私人医院，担任麻醉科医师。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于是后来的惨案就那么发生了，成为了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