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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井底并不宁静 ...

  •   〈实验体,新罗马〉

      D-1022中部城区的核心礼堂里,执政官赫尔辛格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收藏。

      这幅画为西班牙画家戈雅晚年所作,黑色基调深邃恐怖,阴暗到仿佛有无数冤魂于其中哭嚎,画面正中央的男人蓬头垢面,野蛮人般撕扯吞噬着一具无头残尸。

      这是会被政府列为违禁品的东西。其名曰《农神吞噬其子》,是作者晚年的代表作之一。而置于其旁的画作色彩明丽,画中人载歌载舞,观者绝不会认为它们出自于同一人之手。这位画家倾其一生从光明堕入黑暗,不似世间的每个人,却正如同每个人。

      赫尔辛格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他中意极了这类画——并非画作张力本身多么震撼,而是它所倾诉的故事既有趣又令人困惑。

      是的,令人困惑。为何这位作家不沉溺于阳光般明丽的美好,而是选择坠入那晦暗的污水泥潭?为何他困坐于家中,从来不将这些作品公诸于世?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在画出什么,表达什么,讽刺什么,揭露什么?

      赫尔辛格想给大脑加装一个内存条,没有任何逻辑途径能推导出创作者本身的思路。

      所以……研究这些艺术作品应当是一门关于人类脑部的学问吧?他不禁想,如果他能搞到这些艺术家的脑子就好了。

      除此之外,《蒙娜丽莎》被摆在尽头供人瞻仰,那是千百年来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梵高的咖啡馆与星空也被列于旁侧,它们被重置为当代科技产出的立体油画;乃至于数万年前原始人的石刻也皆被他揽入收藏。它们统统是真品。在外部世界,这些宝藏名义上几乎都被归于“失踪中”或是“已销毁”。

      而这些也只是他个人收藏的极小一部分尔尔。

      轻快的脚步声回荡在展厅穹顶间,赫尔辛格便知道是他的挚友来了。这位女性的脚步声很独特——清晰而干脆有力,正如她那素黑西服衣着般简明干练。

      “汉娜小姐,您是来看画展的吗?”

      汉娜.瓦格纳女士。尽管她并非执政官,地位却几乎与赫尔辛格平起平坐。她为赫尔辛格的收藏提供了莫大的资助,包括且不限于资金支持,场地供给,后勤工作,以及帮他打理那些怠于处理的政务。

      拜她所赐,他才能安心地当D-1022的甩手掌柜。

      “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嘛,赫尔辛格卿,”汉娜小姐省去寒暄环节,直截了当地问道,“新画?”

      “当然,为了搞到这两幅画我们那位合作商可费了不少周折。”赫尔辛格顿了顿,“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谢晨辉。”

      他总是同汉娜提起谢晨辉,这是他多年来遇到过最好的合作伙伴,没有之一。这位违禁品贩子独自居住在D-1022中上层的空旷公寓楼里,他出价公平,交货迅速,且童叟无欺,百分百保真。

      说真的——赫尔辛格快要爱死谢晨辉了,这孩子总能替他搞来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下次问他要些什么呢?肖邦的手稿,拿破仑的戒指?啊,一小块‘柏林墙’怎么样?汉娜小姐,别板着脸,你让我有些害怕。”他兴致勃勃地列举着,直到瞥见汉娜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才发觉气氛似乎并不如他所愿般活跃。

      “你是真不知道啊。”汉娜听见这句话之后才渐渐舒缓了眉头,“友情提醒,他的生命体征消失了,大概也就是一两个星期前的事,你为他植入的监察芯片已经没有反应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赫尔辛格闻声猛然一僵,随即嗔怪道,“这可不行,他必须得把他手里的那批货交给我再说,怎么能忘记约定呢?”

      恍如晴天霹雳,他隐约发觉自己似乎与很多未来的收藏品断了联系。对于商人而言契约永远是第一位要事,甚至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谢晨辉有些失望。

      “不过他的死很有趣。”汉娜随手把玩着展台上的银制小雕像,那玩意儿几乎是中世纪的产物,“就在刚才——他的信息刚在D-1022的公交系统上出现,指纹验证与监控系统并没有报错。而与此同时,一场火灾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正是他。”

      赫尔辛格的脑子动得很快:“有人冒用他的身份在公交系统活动。”

      “没错,我们的执政官很聪明嘛。”汉娜随口夸赞道,“那场火灾的死者本来应当是一名叫程肆的亚裔青年,尸体一开始标注的名字也是他。只不过……法医工作态度很认真,才没让这家伙溜之大吉。所以,D-1022城的执政官先生,您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啊,找这个叫程肆的家伙算账就好,逮捕他,把他关进牢,逼问他货物的位置……当然,他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赫尔辛格思索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推卸责任,“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了,麻烦你啦,看在多年的情面上帮帮忙吧,好心的汉娜。”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交易对象罢了,他没必要如此耿耿于怀,只是可惜了那些没能得到藏品……

      “你对这个程肆半点兴趣都没有吗?”

      这话令赫尔辛格面色一沉,为什么他要对一个陌生逃犯感兴趣?

      “我不关心藏品之外的事。”他冷冷道。

      “我是认真的,黑入先驱者公司的内部网络看看吧,他是有资质成为你藏品的那种人类,”汉娜给了墙上的新画一个眼色,暗示道:“你就好这口。”

      “什么叫我就好这口……行吧,他又和先驱者公司有什么关系?”

      先驱者公司是西方最大的仿生人制造公司,他们垄断了多数相关产业,富可敌国,也正因此被联合政府高度警惕着。

      “他的父亲程滨,是先驱者公司的前首席工程师。”

      “喔,我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非法实验被追捕,最后畏罪自杀。

      赫尔辛格清晰地记得那个自毁前程的人,那是在上层岛屿的某处实验基地里——他带着手下踹开门,面前只余有一具尸体与一瓶破损的汞液。

      真可惜,要是能活捉就好了,明明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亲自出马啊。

      “是的,吞汞自杀,我想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对对对,如果汞蒸气伤到我的人怎么办?那家伙真是损人不利己。”赫尔辛格说得义愤填膺。

      “他从来不做什么利己的事,你知道那场非法实验的四个实验体都是些什么人吗?是他自己的四个孩子,程肆就是其中之一。”

      用自己的孩子做实验?赫尔辛格设想了诸多原因,或许是因为取材便捷,又或许是因为血脉的相似性可以让他更好地控制变量……人总有借口做出这类残酷之举。

      他凝视着墙上正在吞噬子嗣的农神,即便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神明也同样如此。

      “真没下限,不过对人类来说倒也正常。”

      汉娜没搭理他,继续说:“根据先驱者公司的内部记录,在五岁时,程肆就接受了所谓的‘自我改造’;在十四岁时,程肆在人造梦境的模拟现实里让金帐汗国的统治延续了两百年之久。还有一次竞赛,任务是在不改变关键抉择的情况下降低两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口,这个对于当时历史毫无建树的孩子名列前茅。”

      “听起来他是天生的决策者?你觉得我会看中他的智商?”赫尔辛格眉头紧皱,他开始有些怀疑他同汉娜之间的友谊了,“汉娜,你怎么突然不了解我了……我的藏品里从不缺天才,他们哪一个不是天才?对战争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成吉思汗的战场看看。”

      “不,不只这一点。我先前说过了,他是非法实验体。他的生父程滨吞汞自杀后,所有实验体都因缺乏管理而相继崩溃死亡,只有他……依然好端端的。”

      “非法实验体不该被销毁吗?”赫尔辛格止住伤心,疑惑地问。

      汉娜犹豫了一秒:“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呃,我懂了,从事我们的职业应当心怀道德感,对吧。”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歹是个执政官,虽然他遇到这类情况向来雷厉风行就是了。

      汉娜清了清嗓子,这大概是谈话结束的先兆:“后来发生的种种暂且不论,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更何况他作为实验体时期的事……先驱者公司内部的网络上只记载了寥寥几页,我猜实验的具体细节大概都在纸质档案上吧?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赫尔辛格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心动,可这不代表他会为一个闻所未闻的陌生人而失态。是,他当然会为了收集藏品而不择手段,但是目前来看程肆还不值得他这么做。

      “百分之三十的兴趣吧,毕竟我还没亲眼见过他呢。”赫尔辛格走上前来,从汉娜手中优雅地拿回了那只中世纪银器,“你的把玩方式太粗鲁,会磨损它。不过还是感谢你为我提供方向,汉娜小姐。现在我恳求你保密法医的调查结果,我想看看倘若放任不管他会如何行动。我对他仍抱着观望态度,不过请放心,正如我说过的——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纳绝妙藏品的机会。”

      面前的女士摇头笑了笑。

      “好,别辜负我,赫尔辛格。”

      汉娜走了,留下他这个甩手掌柜一人在私人画廊里不务正业。只是现在,他的脑海里也难免会思索更多——

      D-1022的最底层吗?那里由于他的怠惰,亦或是一些难以言说的人类劣根性……是不是早已成了一片无主之地了?听汉娜说,那迫近深处矿层的地方也正是最近底层东部城区动乱的发源地。

      虽然倘若爆发战乱他也一定可以逃脱,但是……

      太麻烦了,还是安宁点好。

      或许他可以去会会这个程肆,顺便趁乱而入,收回底层的控制权。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只是他大概需要好好乔装打扮一下。

      ————————————————

      “D-1022常住人口约在五百万到七百万之间,是西欧平原规模最大的露天地下城。而这座城市底部的意大利人聚居区则是此处诸多旅游胜地之一。您可以探寻复原遗迹,参观教堂,品味美食……不论何时,新罗马都欢迎您的到来。”

      这段老套的语音每天在最底层车站用五种语言循环播放,广播声能够穿过好几个街区,飘出商业街,飘荡到城市的另一侧。

      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商业街的旅行者络绎不绝。钱臭味架着繁华腾云而来,资本之花在车站附近的游览区绽放得格外艳俗。这正吸引了不少人。

      扒手莱昂跟踪这对旅者已有多时。

      偷盗生活日复一日,今天他照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目光紧随着钱包不放。他可能不会记得目标的脸庞,但一定记得他们钱包的位置与模样。那个子较矮的游客似乎只是粗略地将它收到了衣服右边的外侧口袋里,典型的缺心眼儿,他见过很多。倘若不出意外他们的钱财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偷走,在鱼龙混杂的新罗马,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既然迟早都会遭遇贼手,那不如就由他来带走——

      莱昂这么想着,而后便在顷刻之间失去了人身自由。

      视野猛然天旋地转。

      后知后觉,他的目标们已经绕进了一处小巷。脸被狠狠抵在墙面上,年久失修的脱落墙根将皮囊刮出了好几道猩红斑驳。某个影子反扣住他的双手,带着威严命令道:“表明你的来意。”

      他大脑放空了一秒,然后才感受到了如洪水般袭来的疼痛。

      “疼疼疼!别那么用力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瞬间投降,对力量上的强者示弱,这是种求生本能,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好了,轻一些,”挣扎反抗的间隙,他听见那个稍矮的男子规劝道,“他不是什么敌人。”

      他闻声用力地连连点头,生怕压制他的那双手变得更加决绝冷血。这不紧不慢的声音多好啊,温和细腻,一听就让人感到安心,可这另一位又偏偏为何……要如此粗暴地对待他呢?

      即便他是贼,这待遇也太差了吧?

      “万一呢?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莱昂愤怒地转头怒目而视,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有完没完?

      而当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莱昂却瞬间萎靡了下来。

      记忆中的面容与眼前之人完全重叠,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老熟人。

      那下手狠毒之人似乎也神情一滞,注视着他喃喃道:“你的脸……看着有些熟悉。”

      他暗骂了一句粗口,不都说仿生人的记忆力都出奇强大吗?这家伙怎么不认得他了?不对不对,为什么他竟然期待自己能够被记住?

      起初紧蹙的眉头被缓缓放下,除却畏惧,他的眼里竟流露出了些许复杂道不明的感情。

      伊戈尔,这家伙的名字叫伊戈尔。

      他被这家伙救过。

      K-11的手腕不禁松开,程肆也察觉到了异样,问:“熟人吗?仿生人还是人类?”

      “是人类,我之前救济过他一些粮食。不用担心,这大概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鬼。”

      莱昂不可置信地看着伊戈尔,人畜无害,这仿生人除非失忆了才会这么形容他。

      “啊……好吧,”程肆思绪恍惚了好一阵,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诧异,但还是让话题回到了正轨,“把他带过来,我要问些问题。”

      莱昂此时仿若那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可他却未感受到分毫危机,伊戈尔的存在反而让他安心了不少。他只奇怪,伊戈尔怎么对这个人有求必应?为什么又要叫他K-11?不拗口吗?

      审视这名男子的面容——棒球帽,墨镜,因为吃东西才挂在下巴上的口罩……看不清具体的样貌。起初那背影让他本以为这男人只是游客,此时却怎么想怎么可疑。对了,这仿生人是不是一直在帮兄弟会的头领——斐波那契阁下办事?

      难道说他是斐波那契的人?

      “你好。”男人柔声说,然而他的语气此时在莱昂听来却可怖万分。

      “你……您好。”

      他支支吾吾地应答,显然面前的男子意识到了他的不自在,转而安慰道:“你不用害怕我,也不用害怕我身后这个大个子,我们不会伤害你。”

      不可能,得罪斐波那契的人怎么可能完好而归?

      手脚不住地发着冷汗,被抓住了会怎么样?偷窃未遂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被拍卖还是被切掉小指还是被喂水族馆里的鲨鱼呢……千万种可能性涌入他的脑海。光影恐怖地打在小巷的墙垣上,远处街灯似乎愈发渺茫,头晕目眩。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想求饶。

      “老爷,放过我吧。我真的真的只是一时起了贪念……”他哀求着,声音就像是即将因哭泣而虚脱。

      谁想那男子却话锋一转,问道:“你从来只是偷吗,还是偶尔会抢?”

      他从挣扎中回过神来:“从来只是偷,老爷。”

      “好孩子,你的良心给自己留了点尊严。你想要的是这个?钱?那么就给你好了,想要的话还有更多。”男子指了指他的钱包,“与此相对的,我只需要一些情报,关于我们所处区域的情报。”

      莱昂目瞪口呆,这简直就像是在谈判。显然这位贵人认为钱乃身外之物,可脱身的代价他真的能支付得起吗?

      “您想知道什么?我只是一介混混,恐怕脑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这件事就……”

      他一心想着推脱,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多半会引祸上身。他只想活着,从事偷盗也只是想着来钱快,而且将目标限定在游客身上也不会招来太大的麻烦,无果而终可是警局大部分偷窃案的结局。

      为什么偏偏今天这么倒霉,让他摊上这种事?

      “五千金。”

      “啊?”他抬头一惊。

      “五千金,我想知道关于这一层的事,还有,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斐波那契的帮派头领?跟我讲讲他吧。”

      “这种事你可以直接问我。”旁边的K-11不满地抗议。

      “我需要一个普通人类、平民百姓眼里的他。怎么了吗,小家伙,怎么不说话?”

      这位男子语气分明静如止水,却让他感到咄咄逼人。或许比他对伊戈尔的第一印象还要糟糕。对方似乎并不会动刀,也不会恐吓自己,但那些似毒蛇般缠上他的恐慌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没有,只是……我还以为您是斐波那契的人呢,”莱昂尴尬地为自己开脱,根据刚才的要求来看,这名男子似乎同斐波那契没什么关系,“您的意思是需要一个导游吗?”

      “差不多,我几乎从来没到过这一层,另外……”程肆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墨镜,“你看,我的眼睛出了些问题,而你们扒手的观察能力可是顶尖中的顶尖。”

      的确,为了谋生他几乎在这座城市的头顶装了一对眼睛,目不暇接、筋疲力尽地盯着那来往的人群。

      莱昂深吸了一口气,五千金,这大约是他辛勤劳作三个月的收入。而他只需要给面前的男子提供些许关于这里的人文情报——稳赚不亏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他豁出去了。

      更何况……他望向旁边的伊戈尔,计算着自己有多长时间未有见过这位仿生人。

      在同一层活动,他经常听闻这位仿生人的名声,也曾有过打照面的机会,可莱昂自始至终还是没有勇气去见对方。

      而今他们却不合时宜地再遇,或许这既是命运的玩笑。

      “我同意了。”他说。

      “那么,成交。”

      ————————————————

      K-11有些不解,但他识趣地没多加过问。

      他紧随在两名人类身后,核心任务是保障程肆的人身安全,与此同时私心让他时不时从嘈杂的环境音中筛取谈话的内容。

      “……难得的澄澈天空,可实际上那是倒数第二层的地基下的幕布,这在D-1022很特殊,只有这一层是几乎完全密闭的。那上面的微小设施几乎可以模拟地面上的任何天气——晴朗阴云,降雨降雪,甚至是雷电沙尘暴。”

      “这有什么必要呢,后两种天气几乎是自然灾害。”

      莱昂耸耸肩:“或许是为了吸引其他层的游客。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没见过闪电,他们有时候还会进行天气更迭表演。”

      的确,由于保护遮罩的存在,在地底城市多样化的天气并不常见,人们的好奇心也自然需要被满足。

      “对咯,顺带一提,这座城市的旅游商业区与居民区泾渭分明,商业区有多么繁华,居民区就有多么破旧不堪。所以我们经常在商业区挑那些花钱大手大脚的家伙下手。”

      “比如我。”

      “对,比如你。一般人谁会去吃那么贵的冰激凌甜筒啊,一个都快要抵得上我一天的伙食费了。”莱昂忍不住吐槽道,“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旅游区的店是怎么开下去的,一个球能买到四十金那么贵,我去吃冰冻脚皮都比……”

      “好了好了,继续说,”程肆打住了将让他感到反胃的话题,“我感受到你的愤怒了。”

      莱昂冷静了下来:“咳咳,好,我继续。听说当初人们自发建立这座城市时,有数十个国家的难民涌入此处。战争时期不同于今日,越是底层就越是安全,所以反倒是这里成了必争之地。”莱昂的谈吐听起来像个久经世事的老人,“意大利人的团结让他们——也就是我们脱颖而出了。老一辈人都说,是兄弟会带领我们赢得了尊严,把那些野蛮人赶出了我们的土地。你知道吗?这一层的别名就是新罗马。”

      “而你说的斐波那契,如果没有犯重名错误,他正是如今兄弟会的领袖。”

      “他为人如何?”

      莱昂眨巴眨巴眼,似乎回答这番问题需要让他好好动动脑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们的确得到了他的庇护。可他本人的确也勾结政客,篡改教义,垄断贸易,一手遮天,甚至……压迫同族,构陷杀害不接受这种模式的人。托他的福,警局现在腐败得要死,法律根本就不起作用,只有兄弟会才说得算。”

      莱昂明白自己的说辞算是太过客气的评价。名义上的兄弟会如今已经转变为暴力团伙,从小到大,他所见的血【】腥事件有百分之九十与他们有关。更糟糕的是他们控制了这里的经济脉络,故而大多数人不得不屈从——毕竟谋生永远是人们的头等大事。

      “人们对斐波那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依我看,畏惧的人,发自内心尊敬他的人,以及恨他的人各占三分之一。”

      程肆若有所思:“那么也就是说,他有被推翻的可能。”

      “是啊,最近不是城东在闹动乱嘛,那就是底层矿工们发动的……斐波那契控制的那家公司给的回收价太低了,加上开采困难,矿工们根本没活路。”

      动乱,程肆曾经听谢晨辉提起过这件事。他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最终缓缓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斐波那契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莱昂压根就没想过对方会问这个问题,神经不自觉地紧绷,此时此刻他才感受到面前之人似乎来者不善。

      不,莱昂,为了那五千金忍住你的好奇心,什么都不要问。

      “……是谁不重要,反正不会是百姓。因为他的死搞不好只会发生更严重的骚动。”他的看法充满了消极色彩,“最大的受益者或许是下一位夺权成功的人,我猜猜,兄弟会如今的二把手?矿层叛军的领导者?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都不会改变,王座之上的幽灵永远只有一个,而大多数人永远是王座下的奴隶。”

      莱昂边说边意味深长地偷瞄回望那位警戒四周的仿生人,他尚且年幼时,伊戈尔也曾说过类似刻薄绝望的话语。

      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深陷这间地狱。

      “这孩子出乎意料地悲观啊,K-11。”程肆说笑道,仿佛他以为那悲观不过是孩童自以为是的稚嫩,可以用嬉笑嘲弄一带而过。

      “他说的是事实。”仿生人平静地说,“我们到了,这就是那个岔路口。”

      K-11一直在将他们引向落脚点——也就是他曾经的“家”附近。为了方便执行任务,他在这座城市里发掘了近百个类似场所,包括且不限于广告牌、集装箱、烂尾楼、天台上的废弃塑料棚。偷人命的耗子必须得学会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地。

      “到了?那么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程肆从口袋里摸出五张大钞,塞进了莱昂手里,又转头毫不顾忌地问:“K-11,你有办法让他失去意识吧?同时别让他的身体出什么大问题?”

      本为脱身窃喜的莱昂闻声后慌了神,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孩子,你不会出事,放心。”

      他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渐觉握住他臂膀的那只手有力而强大,与之抗衡或许并不实际。

      在意识到对方欲要毁约后他才开始挣扎,想与其扭作一团,谁想到那个男人却直接扼紧了他的脖子,熟练地攻击了他的要害。

      怎么会?对方明明看上去并不算健壮,还是个……瞎子啊。

      仿生人点点头,尽管程肆看不到他的默认。

      “现在就做。”

      那声音果决而肯定,似乎是早就做好的决断。

      莱昂只觉后颈深痛,而后便彻底与世界断了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井底并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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