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花》时崆

7、青草味

　　这并不是云悲秋第一次上战场，从一开始杀敌时候的害怕，愤怒，满脑子充血到现在，他应该可以冷静地面对战场的厮杀。只是这次似乎很是不同，他不仅以南国的角度想，还以北国的角度想，雪又飘了下来，伴随着热血的挥洒。意义？为什么？其实不重要吧？大概对于两国的君王，在乎的只是一个面子？
　　他摸回去营地时，也带回去不少北国将士，这些死士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死活，只想抓重要人物杀。
　　云悲秋愣了。公主不是也不想战争吗？怎么又会利用他这样？他迷茫，他一口气闷在胸里。营里不少文官，惊慌失措中被杀了好几个。
　　云悲秋怒吼一声，提剑杀敌，杀红了眼，死士杀了又转回战场杀，杀到筋疲力尽这边人伤亡惨重公主撤退，他还想追过去杀，被旁边三四个将士狠狠拉着拦着才停下。
　　众人拉不动他，先回了军营，他看着漫天的雪花，想要躺在这死人堆里。
　　右手隐隐犯疼，他才恍惚反应过来好像右手被人划了一刀，受了伤，他麻木去看右手，手腕上的红绳早已不翼而飞！
　　他一个激灵开始在战场上翻找，断肢、残臂、无首人，飞雪、红霜、万里尸。
　　他找不到红绳，就好像，再也抓不住一些东西，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啊！！！
　　他发泄一般咆哮，没人回应他。
　　“悲秋。”曾听凤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如平常的冷静好听。
　　“殿下。”云悲秋无法描述自己说这句话是用的怎样的心情和语气。
　　“随我来。”曾听凤说完没扶云悲秋也没理会他究竟会不会跟上，独自往回走。云悲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跟着曾听凤走。

　　“殿下，云……”不待那人说完，曾听凤狠狠道“退下！”别说那人，连云悲秋都是一抖。曾听凤虽是威严，却从未狠声说话过，至少这是云悲秋第一次见这样的曾听凤。
　　进了营帐太子没坐，也没转身，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是云悲秋不敢触碰的样子。
　　云悲秋看着那削瘦的背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轻声道“凤儿，跟我走吧。我们去南方流浪，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安家。”
　　“可能吗？现实吗？”曾听凤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云悲秋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但他知道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吾已向皇上请命，镇守北疆十年以证清白。”曾听凤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云悲秋“你还愿留下护我吗？”
　　“我，愿！”云悲秋想问皇上怎么可以同意一国储君在北疆镇守十年，却看曾听凤不太对劲的面色没敢问出口。
　　荒唐吗？荒唐的吧。自证方式千千万，唯独选了这最苦最不讨好最艰难的镇守北疆。可十年啊，三千六百多天，可以爱你三千六百多遍。
　　嚣张？妄为？放肆？随意罢，疯就疯了罢。作为帝王家，又能这么任性几次？

　　云悲秋从骑尉一步步稳扎稳打走向将军，曾听凤就一眼一眼看着他走向沙场再归来。
　　只是两个人再没跨过那一步。云悲秋丢了红绳，似乎连自己的一往无前也丢在了那死人堆里，他不敢，连再去拉一下太子的手都不敢，只是每隔几天便送去一个糖人。
　　曾听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有些恐慌的，但也有些庆幸。
　　“悲秋。”隔着薄薄的一帘营帐，曾听凤捏着糖人轻声叫住云悲秋。
　　云悲秋声音也低低的“末将在。”
　　“今晚陪吾出去走走。”
　　“是。”
　　时间过得真快啊，草发绿了，一个个从枯黄中冒出头来，风吹到脸上也不再凛冽刺骨。夕阳暖暖地照在一黑一白两匹马上。
　　曾听凤举起手透过糖人看夕阳，金灿灿暖洋洋的，比含在嘴里还甜。
　　“悲秋。”听凤看着糖人发呆“悲秋？”
　　“我在。”
　　“悲秋。”
　　“我在。”
　　“二狗。”
　　云悲秋巴拉小嫩草的手顿了下，还是道“我在。”
　　“你吃过你自己做的糖人吗？”
　　“没。”
　　曾听凤一把将糖人塞云悲秋嘴里，然后笑了。云悲秋嘴里泛着甜，眼前是包裹着橘黄色暖阳笑得张扬放肆的太子殿下。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然后一下一下，如同撒欢跑的野马一般一下比一下跳得强。
　　原来凤儿笑起来，这么好看。原来真的有笑容，世间万物都比不上。
　　曾听凤把糖人拉出来问“是不是很甜啊。”笑着把糖人塞自己嘴里。
　　云悲秋吞了吞口水道“嗯，很甜。”曾听凤笑着垂下眸子，吃糖人的模样同小时候一般乖巧可人。云悲秋凑过去吻了吻他略微鼓起的脸颊。
　　叮铃铃铃~
　　只觉得寂静的原野飘过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
　　曾听凤嘎嘣嘎嘣几下把糖咬碎，侧头邪魅地看着云悲秋，春风带起他的发丝，没了拘束没了规矩，竟是有点，流氓？
　　云悲秋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个词，但来不及多想，曾听凤便压了过来，带着甜味儿直冲鼻喉。
　　四周都是糖人那甜腻腻的气息，夹杂着一点青草的味道。
　　啊~真好啊~
　　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

　　平安历七十三年冬，云悲秋正式成为大将军，实现了他的将军梦。太子亲自给他读圣旨，又递过去。悲秋接圣旨时低声对曾听凤说“殿下，我会护你前行。”
　　曾听凤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

　　“云将军，今晚一起喝一壶？庆祝一下！”
　　“公务繁忙，酒就不沾了，我请大家喝！”云悲秋和将士们如好兄弟一般搂着去烧酒，听凤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回神。
　　转身进营帐看战报，看不下去。看上京势力动向，亦看不下去。帐内无人，听凤托着下巴玩弄火苗。火光左右摇曳，映得他的脸颊明明灭灭。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归要过去，美梦总要醒。往后的日子，又当如何？他们不敢细想，却又只能被时间推着一步步向前，愿不愿意，都只能向前。
　　咚~
　　一声闷响，曾听凤眼神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是一壶酒。不用再看都知道，是云悲秋。
　　“嗯？不是陪他们喝吗？”
　　云悲秋坐到曾听凤身旁，开了酒递给他“他们都醉了。我专门给你温的，你尝尝？”
　　曾听凤勾了勾嘴角道“你不喝？”
　　云悲秋笑道“殿下这是笑我呢？一杯倒？”
　　曾听凤仰头喝了一大口，倏地又笑开来“你那天睡得可真沉。我亲你你都没醒，搂着你睡了一晚上你都不知道。”
　　云悲秋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抱着不撒手的是你啊。”
　　曾听凤傲娇道“是我又如何，本王抱你亲你你有意见？！”
　　云悲秋挑眉道“没意见没意见。”
　　曾听凤一把拉来云悲秋，埋在他胸口道“悲秋，今晚别走了。好么？”
　　云悲秋身子猛地僵直，声音也有些低哑“殿下，您喝醉了。”
　　云悲秋最后也没走，守着曾听凤的床头坐了一夜。唉~果然是把胆子都丢在死人堆里了。

　　不管二人是欢喜的，抗拒的，担心的，还是害怕的，十年过得漫长又飞快。
　　本以为就这么再走几个月，便就回上京，继续做他的太子，可偏偏传来些消息。
　　太子回京要谋权篡位呀，太子镇守边疆深得民心呀，太子是个断袖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子曾永铭……特许我朝太子与北国公主和亲，云将军为护城大将军……即刻回朝，钦此！”
　　最后几个月也没了，两人心情都异常沉重，和亲二字，砸得两个人透不过气。
　　夜里，曾听凤对云悲秋道“我回去就向皇上请命退亲。”
　　“君无戏言，退不了的。”悲秋道“殿下，算了。”
　　曾听凤没说话，只是望着这片他们一同看了十年的天地。方圆之间竟有些留恋。
　　“殿下，我们南下如何？”云悲秋不知想到什么，又自顾自道“算了，还是算了。”

　　“殿下，营外有人求见，来人自称是殿下以前的手下，陆公公。”
　　曾听凤和云悲秋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曾听凤道“叫他进来。”
　　云悲秋了然，钻到一旁躲起来，小六子这十年杳无音讯，怎会突然回来？事情生的蹊跷。
　　“殿下。”小六子一进来就嗵地跪在地上，眼睛却死死看着太子，曾听凤眸子垂着看不清神色，只是道“快起快起，仙灵花可是寻到了？”
　　“奴才，奴才没用啊！”小六子一边哭嚎一边看四周没人挥手试探太子“本来已经寻到那仙灵花，竟被北国公主截了去，听闻她不知给谁用了，奴才便继续去寻，可这十年都没寻到啊。”
　　太子表情很自然地露出失落“可惜啊，明日便要回京，以后怕是再也没了机会了。”
　　小六子见太子表情自然，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动作，便悄悄起身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来！
　　太子面不改色，就那么看着小六子道了声抱歉冲过来，然后被云悲秋一剑挡下，又一挑打飞匕首。“小六子！你在做什么！”
　　小六子看自己再没机会，叹了口气道“唉~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突然又笑开来“反正太子也瞎了，隔了十年，就算你们再找到仙灵花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