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94、深夜爬行（1）

　　自从月中发布校长审查通报以来，太多的人都没能继续安宁的生活。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了解审查工作的细节，但就目前列出的数项问题来看，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首先是学生素质的培养不够把握不准确导致校园斗殴，所有特殊学生因此必须接受全天候侦察设备监视，还有形同虚设的体检以致没有及时发现学生身体异常而发生猝死事件，接着是仍没有排除嫌疑的人体试验事件，牵连出侵略者弗拉斯特的领导人介入校园事务甚至参与首席执行官的治疗手术，是否通过其他方式参与内部工作还有待考察，而学院所招收的第一位妖怪，也因为正值此敏感时期，被列为观察中的首要目标。凡此种种，看似毫不相干，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组成一张蛛网，牢牢粘住与这些事件相关的所有人。
　　理事会与执行部、学生会的不少成员都必须接受全天候的审查盘问，然而云州市又在此时爆发了严重堕妖灾难，借此机会，在与理事会心有灵犀的Lilith的有意引导下，学生中的中坚力量与杰出代表全部被送往战场，暂时得以逃出这个情势愈发严峻的隐性牢笼。而实力强劲的言煜则是为学生们安排的可靠保障，简无寒的安排也正中执行部下怀，毕竟只有凶险的战场，才是清洗执行官构成的最好方式。
　　在经过的数张神色各异的脸上，魏沐白接受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打量，他轻轻敲了敲白色的宿舍门，这扇可怜的门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群情激奋的不少极端学生用各色的喷漆肆意涂抹指控的话语，嚣张的写上各种语言的不堪词汇，发泄他们无处释放的怒火。
　　门很快就开了，他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进去，轻轻关上了门。四下稍一打量，除了打开的行李箱，最显眼的便是门边一把满是污渍的黑色大伞，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气息。
　　“这是怎么了？”
　　高沧蹲在地上，把最后的洗漱用品放进行李箱侧面，锁好了箱子站起来。“没什么，防身而已。”
　　辨认了半分钟那些混着着油彩，辣椒酱和生鸡蛋的污渍，魏沐白皱了皱眉，在不能随意使用异种能量的校园里，这些失去理智的学生会做出什么事来，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伤害他们眼中的替罪羊，是正常人完全预料不到的。“上报吧，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了，学院不会坐视不理的。”
　　“如果是普通学生的话，确实不会坐视不理，但是是我的话……没什么信心。”他收拾停当，无所谓的淡然笑了笑。“嗯…稍等…”少年忽又转身进了自己卧室，带了顶鸭舌帽出来，压低了帽檐。“这样好点，走吧。”
　　“你不用这样。”记忆中并肩走在大雪里的俊朗少年，肩背总是挺得笔直，清澈目光投向自己，毫无城府与躲闪。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却不得不低着头，藏起脸，用雨伞遮挡身体。
　　“别误会，这样比较省事。”他推着箱子打开门，往门外走去。“走吧，别让直升机单独等我们。”
　　他执意如此，魏沐白也不好再多说，然而情势已经不容许他们再向前一步。上午的宿舍楼并没有太多的学生逗留，男孩到来之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可现在，门外站满了或陌生或眼熟的男女，眸光冷硬。
　　“什么事？”高沧的声音更是毫不退让。
　　“我们不需要你来代替我们，代替人类执行任务，请你向Lilith说明，让其他人去云州。”面对他站着的或许也是某个学院组织的学生领导，是他们都熟悉但来往不多的同学，但一起参加过某一场或者某几场聚会是一定的。
　　“这是学院的安排，我只是按照安排执行而已。”高沧不想和这些陷入逻辑混乱的学生们理论，连日来这些无妄的指责让他心烦意乱，只想要立刻脱身逃离。
　　“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入学，这让我们觉得羞耻，你这个狡猾的骗子，最好识相点，现在按照我们说的做。”
　　“除非你还想被辣椒喷雾糊满眼睛，You bully beast！”
　　“Shame on you！Monster！Fuck you off！”
　　“Please be polite.”见魏沐白走上前，人群之中不断传来的辱骂声稍稍收敛了些许。
　　“魏沐白，我们是熟人。这件事，很遗憾我的朋友，你站错队了。请不要插手，这暂时与你无关。”
　　“我也是学院的学生，高沧是我的朋友。大家请冷静，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这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You make friends with spies？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and so should you！”学生们正值血气方刚，一听少年不卑不亢的话语难免火气上涌。
　　“他也是其中之一，我们是因为他们才带上这该死的侦测设备！”于是更多的谴责也被激发出来，不堪入耳的辱骂接踵而至。
　　“Fucking spies！Damn spies！”
　　学生们骚动起来，推搡着拥得更近。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内心的这股怒火与仇恨来自于哪里，普通学生们歧视特殊学生，却羡慕他们的能力，特殊学生们又因画出的更小界限心有不甘，香取夏绪的事件始末已经全部曝光，得知真正的佼佼者们已经早已得到了特殊照顾，自己还在无知中苟延残喘，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骤然出现的差别。种族之间所产生的冲突，往往从最高级的层面发源，在中间阶级激化爆发，最后吞噬消灭最弱小孤立无援的替罪羊，而数量稀少的妖怪，形单影只的高沧，就是这群被怒火控制的愚昧群众选定的牺牲品。
　　跟他靠近的所有人，如果不能彻底颠覆这一切，那么也必然沦落到相同境地。
　　“干嘛！你们在他妈的搞什么东西！给我让开！淦！”四五个少年少女被猛地一掀，摔成一团，来人从他们旁边跨过去。“不是我哦…你们怎么还在这，我在楼下碰到了双胞胎，她们已经去操场了…”高桥奈津江从电梯下来时就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在高沧面前她还稍收敛一些，没怎么爆发。作为后发制人一跃成为媲美双胞胎能力水平的幸运少女，她接受到的红眼和恶意伤害不必其他人少，毕竟努力者皆受嘉奖而天赋者多遭中伤。不过那些跑到她面前说三道四的无论男女，统统都狠狠吃了拳头的教训。
　　“你们闲的没事干，我们可不闲。都给我让开，别搞的大家都不好看。”不愧是继林妙妙之后又一不好惹的强硬角色，第一句就和振振有词的领头人杠在了一起。“三年级了吧，有这种时间还不用功点，难不成执行部是靠脸收学生的吗？”
　　“Shut your fucking mouth！Go to your fucking hell！Cheater！”难以置信这些恶毒的语言，竟然出自一个女孩的口中。
　　“淦！你骂谁！”
　　“我们只是不希望他代表学院执行任务而已，如果让接受救援的人们知道他们是被妖怪侵略，又被妖怪搭救，会怎么看学院，会怎么看校长先生？”比起满嘴脏话废料的其他学生，领头人似乎还有些能沟通的余地。
　　“你考试都过了？还是满绩点满实习了？瞎操什么闲心，这么忧国忧民，校长秘书怎么还没轮到你？国安部长怎么还没轮到你？刚刚谁骂我，胆子全长在嗓子眼了是吗？”显然，姬临学院的素质教育非常达标，去年还听不懂成语的女孩现在甚至已经能够自由发挥了。“是你啊，You’re fat! You’re ugly!You’re fugly fucking duckling!”甚至还耳濡目染的习得了不得了的特殊技能，也不知高桥悠树听到了作何感想。
　　但这句话几乎是把剑拔弩张的平衡全部打破，女孩伸手抓过来，高沧不得不出手阻拦，更多的人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鸭舌帽被掀开，暴乱之下鼻青脸肿是难免的，不允许使用异种能量反倒助长了这些满心叛逆的孩子嚣张的气焰，拳拳到肉才是斗殴即血腥又振奋的真实魅力所在。
　　魏沐白敲碎了消防应急按钮，屋顶的一排隐形消防花洒施压启动，高沧带着高桥奈津江往屋中避了避，而走廊中的其他寻衅滋事者则被迎面泼了满身的冷库冰水。
　　“There is no fire here！Lilith you idiot！”高压冷水长了眼睛似的，喷进出言不逊的学生们嘴里。
　　直到无人再能够说话，撑着伞的魏沐白这才开口，水声渐小，他合上了伞放在一边。“冷静了吗？可以好好沟通了吧。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方式，我不知道你们是被谁煽动被谁组织，请大家静下来认真的想一想。什么人把我们分成了三六九等，什么人让我们争吵的面红耳赤，能够把一个他毫不认识的人指责为‘间谍’。”
　　“没有人，大家都是用眼睛看到的，这是事实！There is no fairness here！That is the truth！”
　　“No.That is not the truth.Let me tell you what the truth is.The truth is some people are thinking about the future of the world.Thinking about the fortune of mankind.Or about race and civilization.But the others.They are more concerned about how to keep their own power and control the fate of others.The truth is someone who sacrifice innocent people to consolidate their position and these people…is on us.Some of us have been already fighting against it for a long while.And you……”大段的辩驳令少年逐渐气短，这些在心里盘旋已久的话语一吐为快之后，他才更觉痛心，环视这些拘泥于蝇头小利的学生们，原来在大部分同龄人的眼里，他已知的事实，李渺颜为此忧虑已久的事实，居然还不如轻易就能扯断的侦测设备。“You even don’t know what civilization is.So why you be so mean to us.Is that what you think is fair？”
　　“Ha……good speech.但我必须提醒你，你身后的妖怪，无论是在种族还是在亲缘上，都更接近弗拉斯特，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他，你又凭什么相信他，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领头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靠近与他对视，丝毫不退让。
　　“如果信任种族与亲缘，那么是不是有朝一日和亲人爱人一起执行任务会让你更放心？而不是，你的队友？”
　　执行手册中明确要求除特殊招生生源以外的其他执行官，其直系旁系内的任何亲属不得参加同次任务，而即使是特殊招生，亦不允许编入同一任务的同一任务小队，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连情侣都会被额外考虑。这句话让人无法反驳，又是逻辑分明的胜利。
　　“如果是有二心的队友，谁会相信。”
　　“好。你认识他吗，你和他是一个学院，一栋教学楼，一个指导老师或者一个实验小组的成员吗？”魏沐白环顾四周，每一个接触到他清亮目光的人或是低头躲闪，或是冷哼着扭头。“你，根本不认识他。那么为什么对一个你不认识完全不了解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否定他的一切，可以安上一切你们杜撰出的罪名来加以惩罚，仅凭种族吗？难道这里除了是异种能量的象牙塔，还是奥斯维辛集中营吗？你口中反抗的是对学生的压迫和不公平，但你也成为施加压迫的其中一个，被暴力镇压后再去暴力镇压别人，这不是公平。”少年并没有展现出与他针锋相对的强势，而是放柔了声音。“先了解，后评价，先实践，后论证。对人对事有区分有思考，这才是公平。”
　　“所以我们完全不了解他，自然也就不信任他，我们永远都不会信任一个妖怪！这是我们的权利！”
　　“对，你们确实有这个权利。”少年点着头，不少人露出了轻松的笑脸，互相交换眼色，满是洋洋自得，他们似乎的确有一个舌灿莲花的领头人。“但辱骂、诋毁不是你们的权利，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也不是你们的权利，你们可以向学院提出申请提出意见，但毫无章法仅凭种族宣判有罪，不是你们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该被赋予这种权利！”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让那些仍不服输的人垂头丧气起来。“合理的处理你的不相信，理智对待、尊重你不相信的事物，这是你的义务，是你的责任。权责对等的关系，还需要我再多解释吗？”
　　“…哼…诡辩的中国人。”
　　“喂！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他妈的个王八羔子！你说谁呐？”
　　人群中出现了新的冲突，魏沐白不是一个会讽刺贬低敌人的人。相反，他拦住了要对领头人动手的其他中国学生。“请大家保持礼貌，他只是太激动了。你身在哪里，你接受谁的庇护，现在，你在谁的能量操纵范围里，请考虑清楚。”他顿了顿，少见的，似乎被李渺颜所影响，目光也彻底的冷下来。“如果不是，我们会用对待种族主义者的方式对待你，别忘了，无产阶级是怎么消灭了纳粹，中国人是怎么消灭了所有想要瓜分我们的一切敌人。而且，如你所说，这是最公平的方式，是我们的权利。”
　　没人再多与他争执，他也没有穷追不舍。“我们走吧。如果有意见，可以直接去向Lilith，甚至风纪委员会反馈，没有人阻拦你们。”
　　高沧与高桥奈津江无言跟上，三人向电梯走去，人群为他们自动让开道路。不再有人喊出任何不妥的言语，因为当你真正面临绝对的理智与逻辑时，一切的污言秽语都已经在接受无形的鄙视，你无法反驳的鄙视。所谓语言文字的力量，如山海般磅礴的气势，拆解、反抗他眼中所有的不公和欺凌。
　　“啊，我真是讨厌，这种逻辑分明的帅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收敛点吧，你那是恨的表情么……那星星眼闪的，跟灯球似的。”
　　“住口！就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