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91、玉（12）

　　“见希，去楼下接你爸爸。他又去钓鱼了，别跟上次一样把鱼篓拿进客厅，弄得到处都是水。”女人挽起头发，从橱柜里拿出了剪刀和窄刃小刀。“见闻，闻闻，等会再画，把餐桌收拾收拾，等下要吃饭了。”
　　一双儿女从各自的房间出来，说起来也让人奇怪，分明应该更加有朝气的年轻人动作却拖拖拉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撅着嘴，从卧室磨蹭到厨房，开始玩起了色彩缤纷的抹布。十六七岁的少年赤膊出来，搔着自己蓬乱的头发。
　　“啊，哥哥是变态。”女孩丢开抹布捂住眼睛，准备往卧室里躲，被屋中间的女人一把按住控制着转身，丢回厨房。
　　“穿好衣服，别吓唬妹妹。”从阳台收了件体恤丢在少年身上，女人打开了门。“麻利点。”
　　男孩应声，换鞋出了门。
　　“妈妈，我肚子不舒服……”女孩又跑回来扯住女人的手腕，捂着自己的小腹。“我难受。”
　　“怎么了啊，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女人放下手里的袖套，把女儿的手拉起来。“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妈妈说。”
　　“那你不能批评我。”
　　“只要闻闻说实话，妈妈就从来不批评闻闻是不是。”
　　见闻搓着小手，又搓搓肚子。“和哥哥一起吃了炒饭，喝了汽水，还有冰糕。”
　　“是冰箱里爸爸做的冰糕吗？”女人把手轻轻放在女儿腹部抚了抚，拉着她的手往洗手间走去。
　　“嗯。为什么妈妈每次都知道我有没有说实话…妈妈我流血了，我生病了吗…”
　　“因为妈妈从来不说假话，说了假话，就分辨不出别人是不是骗人了。所以闻闻也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妈妈去给你拿衣服，你自己冲一下。不是生病，记得妈妈和你讲过的吗，闻闻长大了。”女人吻了吻她的额头，起身离开洗手间，来到女儿卧室，小心的跨过地上色彩瑰丽的画作，取了带着香气的贴身衣物和新的居家服。
　　“长大了肚子就会难受吗？那我不想长大了。”水声中的童音已经有了少女的旖丽感，这是女孩们最青涩美好一段时光的开始。
　　“长大会变得更聪明漂亮，会有更多人喜欢，也会喜欢别人。闻闻不开心吗？”她把衣服挂在浴室外的衣架上，带上了洗手间的门。
　　“已经有好多人喜欢我了，辰辰，昱昱，还有小令哥哥，都喜欢我。但是我喜欢缪逸姐姐，我想和缪逸姐姐一直在一起玩。”
　　“好，闻闻喜欢谁都可以，但是别忘了……”女人带好了袖套，把打满了水的小盆放在门廊处的小客厅。
　　“要介绍给妈妈认识。”
　　“对啦。收拾好了吗，有没有按照妈妈教你的做。”
　　“有的。”
　　房门打开，男人和男孩一前一后进来。少年脱了鞋光着脚就冲到了厨房打开冰箱倒出满满一杯麦茶，仰头咕嘟咕嘟的牛饮。
　　“外面真是闷，走了一身的汗。”男人把塑料布做成的鱼篓打开，向妻子展示自己的丰硕成果。“看看这大鱼，小的我都放了，留了条大的，今天尝尝鲜。”他把行动已经不再敏捷的鲜鱼捉出来放进妻子准备好的水盆里，换了鞋走进屋子。“给我也来一杯，臭小子光顾你自己个。闻闻呢，闻闻，今天吃鱼咯。”
　　“啊，妈妈！”
　　“怎么了怎么了闻闻，爸爸来了！”
　　“去去去别添乱，你去弄鱼。”女人把丈夫一把推了个趔趄，袖套也摘了甩给他，抢先打开洗手间的门冲进去迅速关上。“怎么了。”
　　“妈妈……”女孩揉了揉脸，指着青黑色的洗手间地面瓷砖。
　　几滴鲜红的液体，在灯下泛着微光。
　　“没事，妈妈来收拾。你都收拾好了吧，这几天别受凉，今天也别吃那鱼了，妈妈给你另外加餐好不好？”
　　“嗯。”
　　“老婆你快来看啊！快喊你妈。”
　　“妈。”
　　小女儿已经跑了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惊讶的瞪大了。
　　“就来。”今天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下来，女人把消毒湿巾收进洗手池下的收纳柜里，仔细的洗了手才快步走过去。“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你看！”
　　厨房里的女人总是见惯了血沫生肉的，养育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母亲当然不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但饶是再怎么经验丰富，他们也不过是粗茶淡饭的普通人，看到这景象还是会啧啧称奇。
　　难怪这鱼足有成年男人两个手掌那样宽，剖开的鱼腹中，竟塞着一颗拳头大的白色兽卵，或许是杀鱼时有所磕碰，稍尖的顶端隐隐有些破裂，鱼腥味被遮盖，一股鲜香的味道在屋中弥漫。
　　“好香啊。”少年首先开口，喉结上下活动，不知是咽下了麦茶还是难抑的唾液。
　　“馋了吧，咱做个蒸蛋？我给你们露一手。”
　　“行啊你老公，今晚看你了！”
　　看看父母又看看兄长，这个以诡异方式出现的卵显然具有某种不可知的魔力，让每一个接触它的人狂热起来，想要据为己有。见闻捂住鼻子，爸爸妈妈都骗人了，这鱼好难闻，他们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实话了。她感到那股冰冰凉凉的冷气从小腹窜上来，催人欲呕。
　　果然，长大了一点都不好。
　　小队成员住在酒店套房里，李渺颜可以说是非常符合卡特琳娜的作息，标准的早睡早起派，而精力旺盛派林妙妙则不然。三个人分房睡觉互不打扰，根据队长要求，除去外出侦察后的有效交流时间集中在晨起和入睡前，称得上有条不紊。
　　但目前为止，就卡特琳娜看来，一无所获。
　　她趴在林妙妙的卧室门边轻轻敲了敲，里面的女孩瓮声瓮气的回应。打开门，早知道对方喜欢摸黑玩手机，还没适应黑暗的女孩摸索着往手机里亮光的地方靠过去。
　　“你在和小猫通话吗？衣衫不整吗？诶呀，什么东西……”地毯上的一团黑影哈着气伸了个懒腰，睁开的眼睛亮起金黄的荧光。“你把他养的也太胖了……”
　　“豹豹，别听她乱说，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的。”林妙妙拉亮了台灯，从床上坐起来，给她也理了一个舒服的座位。“倒没在通话，不过你……稀客呀，大半夜的，干嘛呀。”
　　“好冷……”卡特琳娜靠过去，屋里的空调开得有些低，她钻进被子里，和女孩紧紧挤在一起，在她耳边悄声说话
　　林妙妙最怕痒，身体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拉开些距离，但马上被对方手脚并用的缠住了。“别别别，干嘛干嘛呀，诶呀痒…”
　　“妙妙…妙妙妙妙……”
　　“喵？”
　　“豹豹不要插嘴。”林妙妙找到了反制她的办法，那就是加入。果然，在她搂紧对方一个侧翻将其扑倒在床上乱挠了一通后，胸脯泛红的女孩捂住了脸，笑着求饶了。
　　“有件事……我憋了好久了……”卡特琳娜把手挂在密友的脖颈上，扑扇着眼睛。“你记得三只小猪么……阿大、弟弟…和三小……”
　　“每一次听到你叫它们名字我都想替他们打你屁股……”
　　“啊，那需要我翘起来吗？”她放下手侧卧着，曲线玲珑。
　　“意思是同意我动手咯？”林妙妙故作深沉的上下打量，忽然埋头钻进后者怀里，贴着软绵绵的胸口。“太治愈了，你接着说，我不想打了。”
　　“……这里的能量波动，其实是他们的…”
　　“啥！”林妙妙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提了提耳朵正襟危坐。“详细点。”
　　卡特琳娜也坐起来，拉好滑下的吊带。“你陪我一起去申请的放生手续，元旦那天，我把它们带过来放生了。一直到现在，它们一直乖乖的呆在这里，慢慢长大。”
　　“不是，你这长得也太大了，我看过之前的记录，能量峰值已经到了D级，三只寒潮级堕妖，小白兔变哥斯拉，你管这叫长大？”女孩穿鞋下床，立刻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为了便于理解不同等级的堕妖危害程度，人们将SSS到G级堕妖按等级区分为十种不同的自然灾害等级，审判、日蚀、新月、潮汐、雷暴、霍乱、寒潮、台风、崩落、浓雾，一一对应。在往次的任务记录中，崩落级堕妖就已经能够带来一定的危害，只算这几个月，林妙妙就已经参与过几次清除任务，大部分也都是浓雾及崩落级。人间界已经度过了环境剧烈变化的异种能量适应期，大范围堕妖灾害越来越少，因此有些较危险的堕妖只被列入了长期监控名录，并未一网打尽。
　　“告诉李渺颜的话，他一定会上报，学校会指派其他执行官过来清除他们的。别，妙妙，求你了。”见对方略有迟疑，她放柔了声音。“他们很温驯，也很胆小，一直都怕奈奈也怕你的。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除了我们。记得吗，弟弟还帮你送过动力学课本……”拉着对方坐回床上，她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这个看似强势时则最容易心软的女孩。“你知道他们都是很害羞的对吧，还会蹭着你的手指跟你撒娇…妙妙，我们不忍心伤害它们，但执行部不会。他们是通过了生物检测合理放生的，可如果真的被发现，没人会考虑这个。我不想他们死，他们…就和你的豹豹一样…妙妙……”
　　眼泪攻势无论是对谁，都颇为奏效。更何况挑起共情，在情谊深厚的伙伴面前也轻而易举。
　　“……”林妙妙忍不住低头，灰黑色的猫卧在她的赤脚上，毛茸茸的搔着每一寸皮肤，她动动脚趾按摩豹豹软绵绵的肚子，呼噜声响起来，隐隐有些机车引擎的架势了。“他们也是无辜的…”想到那场雪原上的邂逅，不知道银狐和白夜怎么样。执行部的所有任务并不是他们所能全部了解的，或许那只在人类看来有着巨大威胁的妖兽已经命丧他手也未可知，即使他最爱做的，只是吃饱喝足和挚友倚在一起打盹而已，却因身怀力量而遭受灭顶之灾。“好吧……”这是对他们的怜悯还是弥补自己心中对白夜的亏欠，林妙妙区分不出，但那场别开生面的雪原球赛，着实让她好生怀念。
　　“弟弟…她同意了，快来给妙妙大人跳支舞。”她掀开床角的被子，偷偷溜进来藏在下面的粉红色小蛇昂起头，扭动着身体，红色的眼睛鲜艳欲滴。
　　林妙妙伸出手，喂养过的宠物立刻亲热的凑上来，用头轻轻顶了顶她的手心。“啊，好可爱…粉红色……”那些心跳加速的许多个瞬间，也是被这样的粉红色笼罩，她面红耳赤的倒下去。“我们得想个…得想个办法。”
　　“嗯，粉红色怎么啦。等一下，你脸好红啊，妙妙～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和我分享一下嘛…”卡特琳娜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伸手去挠她的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用起来真爽快。
　　“没有啊，那里不能碰，啊……卡卡你太坏了…诶呀……”
　　“快点从实招来，快点嘛。”
　　她趴下去，女孩们贴在一起打闹，一个往另一个的耳朵里呼气，体温心跳纠缠在一起，发丝也交织。床铺下，黑猫与三只小蛇呈四足鼎立，互相打量，最终猫爪与三条蛇尾轻轻相碰，柔软与坚硬相交融，温暖与沁凉相得益彰。
　　房门又被敲响，那位能够被预料到的来客，无论是这里的谁，都不敢底气十足的直面他的盘查。玩闹正欢的宠物们窜进床底，卡特琳娜腿脚麻利爬上床扯过被子的给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心虚的大眼睛。
　　“嗯？”林妙妙爬起来打开门，穿着睡衣的李渺颜看看她又看看溜进被子的卡特琳娜。
　　“这是谁的房间？”
　　“别在意啦，老…学长有什么事啊？找我还是找她？”
　　“……你不用叫我学长了。”
　　“好的老板！”
　　李渺颜不和她计较，毕竟是能和李渺梧聊到一起去的人，必然脑回路也在一根线上。“本来想明早再说，但我在隔壁，感觉你们还很精神的样子。”
　　“学长你……”卡特琳娜冲过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踩在深棕色的地毯上，对比分明。“你听到我们说话啦……”
　　“隔音倒没有这么差，是你们的喊声，你的肩带。”他扫了卡特琳娜的肩头一眼，转身往客厅走去。“有些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