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74、隐形毒液（5）

　　舞台被冰蓝色与火红色的光线分割成两块对称的区域，界限清明，安娜塔西亚与维尔娜在各自的区域以相同又相反的舞姿各自绽放。以双生的身份来呈现镜面效果这样的想法不知是谁的妙笔，唯有她们才能将这个构想化为现实，镜方的彼端，只有光影的差别。但她们始终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左手挥出冰花，右手喷射烈焰，身形的轨迹是冰霜与星火，口中吟唱的是冰与火之歌。
　　在镜的两端徘徊试探，每一个步伐与定格都互为映衬。踩着钢琴敲打出的冰砖，踏着鼓点绵延的火焰，灯光在她们身边虚化出彼此的身影。在连续的旋身跳步后，冰火相碰相融，高亢的吟唱与声势愈发壮大的交响将气氛烘托到了振奋人心的顶点，伴随着玻璃破碎的音效，成对的女孩们指尖相碰，伫立在渐熄的灯光里。
　　在黑暗中，安娜塔西亚听到台下潮鸣般的掌声，乐团更换乐谱整理衣装的小混乱，还有幕布遮挡的后台，人声与脚步声。但更加清晰的是身边，最亲近人的呼吸。在来自头顶的微光中，她的额头上与自己一样都有着薄露似的汗水，在过去的无数个年月中，她们是彼此的期盼、借鉴、映照与生命的一部分，她们就是彼此。
　　能够一同站在这里，站在掌声与鲜花里，无论多少次，安娜塔西亚都以此为荣。她能够毫不犹豫地确定，维尔娜也是一样。
　　幕布落下，在亮起的后台灯光里，她看到对方朝自己吐了吐舌头，接着，身体悬空，如从前许多次一样，被兴奋的人抱起来在半空旋转。
　　又将是美好的一个跨年夜，她这么想。
　　度过了这个夜晚，还有一只来自冰原的朋友，等待自己的造访。这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接踵而来的实验学业、以及处罚安排的密密麻麻，不知是风纪委员会和执行部的有意处理还是恰好规避，林妙妙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一次作为执行官预备役外出执行任务，而小队里的其他成员则不然。摸了摸自己贴着鹅黄色装饰物的犄角，大概执行官队伍也有了仪容仪表的要求吧。
　　想到这，疲惫感袭来，即使台上的魔术已经让口味刁钻的特殊观众大饱眼福，但在已经看过了几十次的人眼里，也会失去几分乐趣。看看时间，虽然她依然喜欢不起来瓦莲利亚，但不得不佩服对方究极的控制力，每个节目的时间卡的没有一丝一毫差池。那样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会不会很无聊啊，她打了个哈欠。
　　“精神点。”李渺梧顺手往她嘴里塞了个纸团。
　　拜他所赐，林妙妙瞬间炸毛。“你有毛病是不是？”她扯出嘴里的纸，往男孩身上砸过去。
　　“这是你刚刚擤鼻涕的纸，物归原主怎么了？”
　　“有你这么物归原主的吗？那你是不是要归到垃圾桶里去？”
　　“你再骂？”
　　“还是猫咪宠物店？”女孩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跟你在隔壁笼子吗，你想打架？”提起“猫咪”，李渺梧似乎比其他还要更火冒三丈一点。
　　“我们要不要劝一劝他们啊，小猫这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反击。”何启宏低声对卡特琳娜道，他实在是不太敢抬头认真打量身边的人。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总是不敢直视心上人的眼睛，更别提在盛装的容颜前，在暧昧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危险而迷人，让他难以招架。
　　“你这话，一听就是站在妙妙那边的，就别火上浇油了吧？”
　　“你说什么？”魔术表演结束，身边又嘈杂起来。他下意识靠近了对方，这是个太不应该的举动了，至少在即将面临重大时刻的当下，这会让人沉沦迷失，好似被催眠。
　　女孩捏了捏舞伴的手臂，将他的身体拉低了些，凑在他耳边。“你不觉得，他们这样，要更有趣一些吗？”
　　细弱的气流有着暖烘烘的体温，唇舌相碰吐出了甜蜜的声音，喉咙里声带的震颤与气泡的破裂是那么和谐。从她捏住的地方蔓延到脊髓，上升到后脑头皮，与耳畔的酥痒相遇，两相碰撞火花四溅，撞开满天星辰。
　　“是诶，确实……很好玩。”他错了，他不该问，他后悔了。但要放走这机会，又该是多么令人捶胸顿足的不甘呐。
　　那人笑起来，星辰统统坠落，与夜幕擦出尾迹煜煜，成为虹膜的纹路，成为眼底深处诱人的光点。
　　“嘿，你在这。”
　　这声音就和他的主人一样，让何启宏迅速进入谨慎且紧张的防备姿态，这是敏锐的女孩才能察觉到的一个特殊符号。这符号让男孩们相互较量，让人为此摇旗呐喊。
　　道具组推着一架黑色施坦威到后台零星的几个座位背后，从后面走过来的人朝女孩打招呼。即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女伴瓦莲利亚的裙摆，高桥悠树也完全没有任何尴尬的神情。一位精通各类交谊舞的优秀男孩，想毕竟已经有过无数类似的经历，自然做起什么来都得心应手。
　　“她裙子掉下来了。”他把裙摆递给围过来的服化组，在卡特琳娜的身边坐下。一同过来的瓦莲莉娅则跟着服化组的两个女孩往另一边走去，不知她冰蓝色的塔夫绸短裙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要好几个人协助来重新整理。
　　“我查过资料，他们的父辈是云州取回的样本，所以你要放生，在云州是没问题的。”
　　“好，我明天回去一趟。哎，没想到这么快就养不下了。”
　　“这么快啊，我也稍微想和它们道别的……”高桥悠树靠在椅背上，既不看他目光一贯追随的卡特琳娜，也不回应何启宏的防备，只是仰头看着高处的后台灯，眼神迷离。
　　“呃，你们在说什么。”相当大的危机感，即使生硬地切入对话免不了尴尬，何启宏也意识到自己必须雷厉风行的宣示主权。
　　“没什么，小事。”
　　卡特琳娜自然不会让身边的人和人感到不舒服，这是她的礼节与习惯。“是之前高桥同学拜托我帮忙照顾的实验课的样本，养大了，该放生了。”
　　“我们不能随便把校内培育的生物放出去的，好像有个规定来着，我记不清了，但是这个至少是大过。”何启宏瞟了高桥悠树一眼，见对方一脸的不以为意，不得不摆出了学长的架子。“喂，一年级，这要被处分的，你别瞎指挥。”
　　“是实验室行为管理规范吧，学长。”高桥悠树直起身，把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试验体已经送去检测过了，和现有的生物样本没有差别，是符合放生条件的，放生地也是原样本捕捉地，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嗯……那…那就好。”淦！好丢人！怎么忘记还有这一茬，何启宏手心出汗，头皮抽搐，没太好意思去看卡特琳娜的表情，倒是坐在对面的林妙妙与李渺梧的目光，满载着同情。
　　“别担心啦。”女孩却不甚在意的歪了歪头，依然笑靥如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高桥？你在吗？最后试音，其他人也要准备了，还有五分钟整六点。”瓦莲莉娅走过来，她的裙摆已经组装完成，膝上伞裙蓬起来，下面好像藏着整个春天的浮云。
　　男孩与女孩们起立，有意无意的互相对视检查舞伴的服化，后台小门呼啦啦涌进来了一大群各式服装的男孩，莱希和杰森走在他们最后，喋喋不休的吵闹着。
　　“The middle name！You said you would tell me！You promised！”
　　“I also promised to give you my virginity.So what？Did you get any benefit from that”
　　“You liar！You sorceress！Don\'t you feel ashamed of what you have done.”
　　“Please my little angle.Or my adorable…kindness…brilliant……perfect bosom friend.”莱希细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点了所有男孩的数量，最后敲了敲杰森的胸膛，因为后者的疯狂躲闪，她想要敲打脑门的意图落空了。“Just shut your mouth.And if you don\'t, I\'ll rip your tongue out and chop it up.”男孩们站在一边看热闹，唯有杰森敢怒不敢言的躲到了李渺梧旁边。“Now go back to the place you should be.And don’t bother me.Ok good boy.”
　　“What happened？”李渺梧转身和杰森窃窃私语。
　　“她是个骗子，我答应她来演出是因为她说她可以把中名告诉我，结果她反悔了，而且借口是‘告诉了我，下次就没有可以威胁我的条件了。’太过分了！”即使是英雄的义愤填膺，也会因为畏首畏尾而大打折扣，况且杰森的大体格在缩成一团时更是与悲愤搭不上边，只有让人哭笑不得的不伦不类。
　　“那你干嘛还过来？”
　　“她说不过来，就跟校领导说我仗着是四年级的学长，罢演耽误排练。还会和其他舞伴说，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老二，怕尴尬所以放弃演出！It\'s about dignity.How could she！How！”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的李渺梧，用力的把上下嘴唇吸在一起，又狠狠抿了抿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莱希有中名吗，我们都没听说过。”
　　“不然我为什么会答应，就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我才想知道……说实话我二十年前就想知道了……”
　　“恕我直言，二十年前你都不知道中名俩字怎么写……”
　　“不，我那时曾用二十多种语言问过莱希，她可能是太笨了，一次都没有回应过我。”
　　“……二十年前她可能还没有中名。”
　　“No dude.皮尔斯家的每个女孩出生就有中名了，只不过不登记在证件上而已。”
　　“嘿…这搞得我也想知道了……”
　　“诶嘿嘿……”杰森冲李渺梧动了动眉毛，表情夸张的像个即将失业的喜剧演员，或者脱口秀主持人。
　　“但还是很无聊…”
　　“Gertcha！”
　　姬临学院的新年晚会一向气氛轻松，今年更是因为主管违规行为抓纪律的风纪委员会主席郭启宁前往华安都述职汇报，而更显得其乐融融。移动坐席收入地面替换成了教职工的圆桌和学生们所坐的长桌，艺术团承担文艺汇演，往生餐厅则协助食堂承担晚会的酒水餐食，当然还有一些带有学院特色的小礼品，大部分是餐桌上的新酿酒和派发的男女士香氛。
　　庆典一般在五点开始，在七点前结束，这当然是为了不占用老师们与家人的团聚时间以及那些不回家学生们千盼万盼的彻夜狂欢。节目进程过半，略有些审美疲劳的观众需要些来自庆典设计者的创意鞭打，主角们要带来的，就是这样的演出，整点的特别节目。
　　赵扬帆划了划手机扫过实验室的数据记录，再一抬头，穆曦微剥了个橘子放在他面前。
　　“我剥的，怎么样，我贤惠吧。”
　　他伸手拿过来，掰开一瓣塞进她嘴里，再塞一瓣到自己嘴里。
　　“你还没夸我呢，不准吃了。”
　　男人的目光耐人寻味，他把塞了一半到自己嘴里的橘子吐出来掉在女人手心里，做贫贱不能移状。“那不吃了。”
　　“诶…你恶心死了。”穆曦微把黄色的东西丢在丈夫的盘子边。
　　坐在他们对面的男人，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黑线，缩着脖子看着这两人，一脸的不适。“你们太做作……”
　　“你的双下巴更做作。”赵扬帆摘了一小碗草莓，推给穆曦微。“我们交换吧，好不好。”
　　“勉勉强强吧……”
　　李清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早知道就去跟老纪他们一桌了，本来是为了避免和约尔曼冈德碰面才躲过来，没想到这两个人，比那条蛇精还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