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73、隐形毒液（4）

　　风水学之中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越是杀戮场，乱葬岗之类血腥气、阴气重的地方，越是要建造学府校园来镇压地府的鬼魂，用年轻学生们的阳气防止枉死的灵魂作祟。虽然是怪力乱神的说法，但姬临学院的学生的确是因身体素质较普通学生更强而阳气旺盛，最鲜明的表现就是，从不会在午夜安静的宿舍楼以及一言不合通宵达旦的各种聚会，这在一二三年级学生中非常常见。即使是一个学院的学生，每个人的课程安排也可能会有不同，对于没有毕业压力的学生们来说，课余时间除了必要的作业与实验，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宿舍几乎已经成为无组织无纪律的法外之地。
　　跟着李渺颜，高沧与高桥奈津江有幸见识了用标枪挑着八份打包盒的跨栏背心二年级倒霉蛋，某个即将开始化妆舞会午夜狂欢现在则一团混乱的准备场，一群聚拢的年轻人还比拼着同时转三个摞起来的网球。标枪捅过来，高沧反射性拉着高桥奈津江后退，后面是挂着生日蛋糕的拖把杆，别在包装盒丝缎上的生日王冠上依稀有些水渍，大概是矿泉水吧。
　　高桥奈津江这么想着，看向荆棘丛中过的李渺颜，不知是他身法出众还是其他人有意无意的避让，总之闲云野鹤渡浓雾泥潭，他来去自如。真令人羡慕，她矮了矮身子躲过头上飞去的黑石板，烤肉的香味从石板飞来的方向传来。
　　“别闻了，会长胖的。”男孩推着她往前走。
　　标枪和拖把杆打成一团。
　　这样的混战与热闹以四年级所住楼层的楼梯为分界线，跨上最后一级台阶，那是令人窒息的静寂与幽冷，喧嚣的人声从脚下渗透，听起来有着幻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像是阴阳相隔一般，这里似乎久未有人来往，洁净，整洁，空旷，每一扇门后都沉睡着巨怪。女孩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居住在此的逝世安灵。
　　忙碌在毕业设计、论文、毕业考核、实习任务、执行官考核、实验室工程的四年级学生们，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出现了社会性死亡的人传人现象了吧。
　　“我们…来这…干嘛？”女孩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孩，掌握了异种能量之后，试听感知都获得了飞跃式的提升，这种感觉让她新奇不已，几乎天天跟着高沧李渺颜瞎跑。
　　“不知道，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对方长大了嘴巴努力做嘴形的样子颇有几分可乐，高沧忍不住故意用夸张的样子来进行深度演绎。
　　“你！不！要！学！我！”女孩怒目而视。“这里…太安静了，不觉得吗…我不敢…大声…说话。”
　　“我…没…学…你…我…也…不…敢……”那件已经被李渺颜解决的事一被接受，高沧便觉得生活明朗不少，这是找到了新方向的感觉，充实又满含着沉甸甸的责任。连带着行为举止都轻松了许多，这让他与往日看起来有了难以忽视的反差。
　　这让李渺颜觉得带上他们是个坏主意，不过，再怎么样也比李渺梧那个麻烦鬼要好。
　　按了按门铃，一片静默，敲了敲门，暂无人回应。
　　“这…住人…了吗……”
　　“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妖…怪……这…里…有…味…道……”
　　李渺颜站立不动，抬手又敲了敲，节奏急促了许多。
　　“味道？别！学我！说话！”
　　“是…男…生……”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高沧居然是个这么有闲心逗女孩子玩的妖怪，这里偏偏还碰了一鼻子灰，他目光黯淡了些许。
　　敲门声持续不断的响起来，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在寂静的楼道里激荡起令人烦躁的涟漪。
　　“我……害……怕……”高桥奈津江的气声拖着长音，在涟漪中划出不一样的波纹。
　　“我……也……是……”
　　目光更加深沉，敲门声似乎在与这种你来我往的对话进行无声的比拼与抗议。如果不是男孩的背影依然安定，身后的两人几乎以为他要劈开这扇或许里面根本没有人的房门。
　　咔哒一声，转轴发出许久没有润滑过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一颗铁灰色乱发支棱着的的脑袋出现在门后，烟气盘旋在他青色胡渣肆意生长的面部。异味蔓延，迫于压力，李渺颜的背后终于恢复了安静。
　　“啊？”
　　巨怪！巨怪的兽眼，巨怪的低吟，巨怪的气味，巨怪的暴怒。被这样的恶魔注视，高桥奈津江猛的趔趄后退了一步。学校里还饲养着妖魔，在学生的宿舍里！她有点想去抢一支标枪对峙了，不不不，还是用来防身吧。
　　“好久不……见，帕勒塔洪…学长。”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李渺颜的后半句话，是对着那股腐败食物的气息与馊袜子味儿混合起来的空气说的。
　　“这就是……”李渺颜的背影却透露出了对这种情况的熟悉感，高沧一时之间都没有能问出口的问题。
　　“学生会的……”出现在光荣榜布告栏的英俊少年身长玉立，赚的一大片出入校门小姑娘们的芳心，高桥奈津江也不例外，现在或许应该说，也曾不例外。
　　大门再次打开，微风拂过几人面颊。
　　“前任主席。”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不是惊呼与临近毕业的折磨已经把帅气前辈折磨成了恶鬼凶灵，而是，新世界的大门开启了。
　　“是我，你们好。”
　　铁灰色头发摩丝定型，墨蓝的羊绒衫黑色的西装裤相得益彰，深灰色眼睛神采奕奕，青紫色眼圈和邋遢的胡渣统统消失，嘴唇饱满细腻有如新鲜的名贵玫瑰花瓣。被这样的人注视，被他礼遇，你会觉得你也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矜持、沉稳、成熟、内敛又收放有度。天生的贵族，有着独一无二的，所谓绅士的品格。
　　他让出了位置，请三人进入房间。清新的橙花与罗勒香味在房间中淡淡弥漫，给洒入厅堂中的冬日阳光披上浅色的毛料西装，咖啡牛奶和红茶摆放在正中央的茶几上，热气袅袅，在花瓶里的白蔷薇上缠绕。
　　好一场名副其实的变装魔术表演！
　　“打扰了。”李渺颜笑着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はじめまして！（初次见面！）我是高桥奈津江，前辈您好厉害！”高桥奈津江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兴奋的和帕勒塔洪打招呼，没有犹豫的走进房间，乖巧的坐在李渺颜旁边。
　　“哈哈，没什么。进去坐，不用拘束，红茶很好喝哦。”
　　高沧略作犹豫，实际上，他还在怀疑对方是否也精通某种妖怪擅长的“结界”之类的把戏，能够在混沌与清明之间迅速切换。“高沧，学长好。”他深吸了口气，跨入房间，感到自己真真切切跨入了新世界的大门。
　　帕勒塔洪关上门，走回桌边坐在沙发上，给几人倒上了红茶和热牛奶，给自己则换成了咖啡。阳光中，他坐在那里，羊绒衫上的一层绒毛均匀服帖，一切都在向客人展示着身为主人的品味与气质。
　　“难得你来找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么？”
　　“哇，学长真是温柔诶。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人……”或许高桥奈津江没有什么能够称之为聪明的优点，但她实在是太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至少李渺颜自己是这样认为。
　　“嗯？我很好奇，高桥同学觉得是哪种人。”
　　“就是酷的，那种凶巴巴的……像李渺颜学长一样的人。”
　　“嗯…理解…是因为我选了他作为会长的原因吗。你说的对，但是学生会实在挑不出几个不凶的人了，多担待吧。”
　　“哪有啦，学长就很好嘛……”
　　两个人笑起来，一派父慈女孝的祥和场面。李渺颜发现自己在高桥奈津江身上的把握没有一种是能够持续下去不改变且靠谱的，下次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她掺合进来比较好，毕竟她的哥哥还是态度不明的不安定因子。对，就以这个作为借口，不不不，这是原因不是借口，绝不是因为她不分主次的话题驾驭能力。
　　“言归正传，你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好在还有一个在预估之中，能够安分守己的人。
　　“是这个，希望在之后的一些工作中能够获得学长的支持。”李渺颜举起自己的左手，把衣袖往上提了提，黑色手环露出来，指示灯呼吸般明灭闪烁。“这是用于监测异种能量生物以及使用状况的设备，现阶段只用与执行部以及特殊招生的同学身上，预计明年的夏季学期会在全校范围内推行。”
　　“……这如果不是保密消息，就是你个人的猜测。容我提醒，主席，你违规了。”骤然得知这样的信息并没有让帕勒塔洪有丝毫的惊讶，他吹开热气喝着咖啡，完全已是享受人生的闲人做派。
　　“已经有人先于我违规，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这不是什么消息也不是猜测，这是趋势。”李渺颜绷紧了嘴唇，凝眉观察帕勒塔洪的神色。选择自己成为新的学生会主席固然是迎合风纪委员会的做法，但三年的相处也让他对旧同僚的为人处事有些许的认识，对方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且人们总是倾向于选择并喜欢与自己相似的另外个体。因此，此行并不是毫无把握。
　　“你们三个人来之前没有交流过吧，他们一脸的迷惑。”
　　与人同行真是一件不好把握的事，他开始怀念单枪匹马的日子了。“只是简单地谈起过目前的形势……”
　　“有过基本的交流，大概是不用再互相自我介绍的程度吧。”
　　看向高沧，李渺颜几乎以为他的体内有什么第二人格第三人格之类的魔幻存在，这根本和交手时的那一位是两个人吧，他是双胞胎轮流上学生活的吗。他甚至怀疑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的另外一个高沧，此刻或许已经把刀架在奥金涅茨的脖子上了，大约还有一个兄弟去找杰森·泰勒了。
　　“哈哈哈，我是来学习的，忽略我就好了。”
　　李渺梧，我想我还是更需要你在我身边。
　　似乎是被李渺颜毁灭世界般的眼神震慑，高沧停止了面无表情的玩笑，放下红茶，正色道：“我也是设备的使用者，但了解的消息没有他多，这可能就是他读三年级，70多岁的我还在读一年级的原因吧。”
　　帕勒塔洪朗声笑了，拍了拍李渺颜的肩膀。“没事，我三年级的时候看李渺梧也是这种心情，会好的。冒犯了，哈哈哈。”
　　“学长……”
　　“Oui.Retour au sujet.（好的，回归正题。）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这里也有一些消息希望你能参考一下。”男人放下咖啡，坐直了身子。“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学校里和校外的力量在互相博弈，执行手册也好，侦测设备也好，只是博弈的表象而已。问题来了，你和你的伙伴，是要加入博弈，还是控制博弈。”
　　高沧的目光凝聚在李渺颜身上，他对自己此前那个选择的每一次验证都有着令人心神振奋的结果。无论多少次，他都希望没有例外。
　　“控制。”
　　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男人完全没有意外的表情，点着头。“博弈的力量阵营你应该很明白了，理事会，风纪委员会，执行部，当然还有不可忽视的，学生们与学生会。”
　　“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分开？”热牛奶的香醇让高桥奈津江一度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但无论何时，她都不会丢失自己不懂就问的好奇。
　　“这就是主席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了，侦测设备在学生中也划出了阵营，学生会并不代表学生们的力量和意志。”年长者之所以优秀于其他人，不仅在于丰富的阅历知识，还在于他们的包容与耐心。“相反的，它让你们心生猜忌与偏见，风纪委员会毫不费力就解决了最难以控制的因素。”
　　确实如此，特殊招生规则之下的每一个人已经暴露在太多的目光与掌声中，别说是集体带上项圈，就是其中的某一个人上课时打了个哈欠都能成为校园论坛上经久不息的话题与谈资，当然，还有表情包。
　　“区分产生落差，这是无法改变的。”面前的红茶与牛奶对比分明，在没有被赋予不同的名字时，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观察到后辈的失落，帕勒塔洪拿起了玻璃壶，将牛奶注入少年面前喝了一半的红茶杯里，液体交融，红茶与牛奶都在杯中消失，化为灰褐色的液体。“落差固然无法改变，但如何看待落差却很好把握。”他拿起茶匙轻而缓地搅拌，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掌握了合适的方法，群众的心理是非常容易被引导…甚至被用作武器的。”
　　“你是说……”
　　但这个话题却又戛然而止，男人替他冲好了奶茶，便不再看他。“因为学生们的力量已经被分割，所以其他的阵营都在各自做准备。理事会有人体工学学院的基因研究室、机械学院的异能机械研究室，你们学院有能源规划研究室、我们学院有生命科技研究室，技术的力量不用我多说；执行部的背后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所有妖怪与执行官，以及穆首席……”他停顿观察李渺颜的脸色，谨慎地开口。“或许，还有李家……”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接着说下去。“而风纪委员会的背后……与其说是力量，不如说是资源，资源的……要挟。我们依赖于各种各样的医疗资源，经济资源…军事资源……想控制这种博弈，你还要克服很多困难。”
　　“不控制，就要被人控制。风纪委员会正在用几十年前拉拢妖怪的手段拉拢我们，拉拢我的家族，那么可以预见，现在妖怪所面临的局势就是我以后将要面对……或者说必须接受的压迫。”李渺颜看着低头不语的高沧，又看了看表情已经由惊愕转为凝重的高桥奈津江。“或者下一个，就是执行官。从侦测设备开始，一个一个，没人能够幸免于难。”
　　“你低估校长先生了，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但我支持你早做准备。”
　　“我知道校长先生有她的坚持，我担心的是，她也是其中一个。”
　　瞳孔缩放，帕勒塔洪的面上出现了一丝丝难以置信的痛苦，但被他很好的收拢回去。“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履行我应该做的。”似乎是担心自己的承诺太过委婉，他开口又说道：“你的确很适合做学生会主席，我的选择很完美。”
　　“彼此彼此。”李渺颜站起来，身边高沧也拉起了震惊中的高桥奈津江。“谢谢，和你聊天总是让我有新的收获。”
　　“我也是，不过下次还是提前说一声吧。”帕勒塔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你还需要提前整理房间吗，已经很出色了。”破天荒的，李渺颜也开起了玩笑。
　　男人的目光在高桥奈津江身上稍作停留，随即开口。“看在前辈的份上，至少别让我在女士的面前失礼。”
　　“下次一定。”
　　房门被来客关上的一瞬间，屋内的气流发生变化。男人脱掉羊绒衫随手丢在沙发背上，露出来的身体肌肉线条硬朗，他打了个哈欠走回卧室。那一刻，魔界空间再次侵蚀这里，巨怪回巢，妖兽继续合眼酣睡。
　　却又被铃声打断，于是不知电话另一端的可怜虫是何方神圣，他也接受了恶灵的低吼。
　　“啊？”
　　“借狗？我这里是研究室，不是养殖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