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71、隐形毒液（2）

　　北风中的树枝簌簌摇动，这个季节，只有苍绿的松柏以及圣诞花长势旺盛，平日里大门紧锁的校区第三层学生活动中心礼堂此刻灯火通明，数十盏壁灯以及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照亮了这个只有几扇毛玻璃天窗的开阔场地，阶梯式看台靠前的一小部分区域挤挤挨挨，人声喧哗。但却没人在位置上坐着，铺开的道具零零散散的摆了满地，各种化妆品以及头上脸上的装饰则霸占了前两排的桌面，座椅上则是一打一打的各式演出服，过道里也是整排的开放式衣架。男男女女都在这一团乱中有序的市集上穿梭，大声疾呼，来来往往。
　　“好了好了别吵了，抓紧时间过一下节目，来下一个。《春眠》！负责人，后台准备，灯光组，乐团，On your marks！”
　　莱希的统领能力令人惊叹，能镇住机械学院一群大老粗爷们的女孩，果然足够爽朗大胆，放得下身段，也守得住底线。
　　“Lighting ready！”她的对讲机里传出楼上小房间灯光小组负责人的声音，旁边乐团的指挥也挥了挥指挥棒。
　　“OK，rehearsal begins！Attention everyone！”
　　清亮的笛声响起来，灯光转暗，在舞台中央聚拢，女孩们甩着水袖，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中碎步游弋。抓住了台下几人的所有注意力，也本该如此，艺术团的高年级生齐聚一堂，连欧蕾芙·米勒都被请过来做特别顾问。瓦莲莉娅站在台下，她以及包括瓦格纳姐妹在内的几个舞台设计员，和本节目的负责人一起小声讨论，手握着对讲机指点，对灯光和布景提出更高的要求。
　　林妙妙站在人群中，下一个彩排的节目就是她和卡特琳娜参演的群舞，和瓦莲莉娅、莱希一起，每个人都有独舞的部分，虽然已经练习了近一个月，但在舞台上表演还是第一次，因此约定了早点到场熟悉环境，但对方迟迟不出现，也一直没有回复消息，让她心里七上八下。远处乐团里有钢琴伴奏高桥悠树，有大提琴伴奏魏沐白，等一下和卡特琳娜共舞的是何启宏，这也未免有点尴尬。她看看手机又看看礼堂入口，又看看乐团和前面聚精会神的几个女孩，根据刚刚打探到的小道消息，周年庆希罗和潮的音乐剧剧情是维尔娜·瓦格纳一手设计。等会卡特琳娜一来，几个人凑在一起，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
　　“你上蹿下跳干什么呢？”旁边叉开腿坐在座位上的李渺梧忍不住开口，他和林妙妙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关系一直很僵硬，虽然两个人有共舞部分，不过出于舞台总监瓦莲莉娅的要求，林妙妙的舞步要充满别扭与不习惯，因此他也没找机会与她和好。这有助于演出，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但对方想不想搭理自己却还是个未知数。
　　就像现在，女孩扫了他一眼，又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少年猛然起身往洗手间走去，一句话不再说，只留了个怒气冲冲的黑色背影。
　　“你们不会这么一直吵下去吧……”何启宏也紧张的捏着手机打转，看他的神态，显然卡特琳娜出现与否是他更关心的事。
　　“管好你跟卡卡。”
　　“啊…她怎么还不来啊，电话也打不通……”
　　果然，思春的少年只在乎自己。
　　原地徘徊了几分钟，无论是何启宏还是林妙妙都开始奇怪怎么李渺梧也就此消失，下一个彩排节目就是他们，再怎么要紧的事，也都要为此稍作让步。只不过一个人只是暗自忖度，另一个人则已经付诸行动。
　　“一个两个都没影，这狗儿子在干嘛啊，我顺便去上个厕所算了，真是的。”何启宏重重叹了口气，转身也走了。“她来了跟她说一声，我很生气！”
　　“嗯。”林妙妙心不在焉的回复，谁关心你生不生气啊，在场这么多人就只有她最不关心你了，傻瓜。
　　台上的节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石青色的渐变大袖收拢又甩开，恰似春风中飘荡的帷幔，让人想要在其中入眠。放在年末冬春之交，委实是一场绝佳的浪漫表演。舞者们整喘息着整理队形，女孩子们的额头上有迷蒙的汗水痕迹。
　　“基本没问题，副歌起来的第二个八拍，那个队形我们再走一遍。追光去找leading dancer，environment lighting给群舞，看看效果。小提琴渐强，String quartet要渐弱。”秉承艺术团一贯的风格，瓦莲莉娅是个精益求精的规划者，她带领下的节目规划组，对每个节目的审核从主题到舞步，从队形到表情都有各不相同的意见，还要综合灯光组对节目的把握以及校乐队对节目的理解。看得出，舞台统筹是个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工作，而无论是十月的校庆还是十二月的跨年晚会，都会是人们津津乐道的精彩汇演，无论其他人的评价如何，瓦莲莉娅已经完全胜任了自己的职位与工作内容，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这部分再来一遍。”
　　暂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马上就要进入后台的林妙妙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已经转为了破罐破摔的麻木，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莱希发现卡特琳娜还没出现的时候再说吧。她动身往人群中走，一转眼却看见卡特琳娜在身边座位上已经坐定，不由得吓了一跳。礼堂中常年不见阳光，多少有些阴冷，她打了个冷颤。
　　“吓死我了，你干嘛去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在校长那里，我跑过来的。”座位上的人还在平复呼吸，同时探头看着舞台上的进展。“现在到哪里了？”
　　“你从行政楼跑过来的？这就没必要了吧……”林妙妙坐在她身边，从包里摸出纸巾来给她。“等下我们都是要唱跳，虽然有录音但你这喘气儿声也太色情了，为男观众考虑一下吧。”
　　“……我当然是从云轨站跑过来…妙妙你的脑回路有时候真是和李渺梧还有何启宏很像，他们人呢？”略一搜寻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高桥悠树和魏沐白，前者一如既往的英俊帅气，弹起钢琴更显的风度翩翩。至于后者，似乎许久未见，她倒有些认不出男孩的样子了。
　　他笔直地坐在那，怀抱着棕色的提琴，伸手探身在琴谱上标记，靠近首席大提琴与他交谈。普通的着装，平凡的举动，可让周围的人都黯淡了许多。
　　不知道，他擦琴弓的松香，用的又是哪一块。
　　“厕所去了。”林妙妙本想反驳，见她盯着提琴席目光动也不动，便默然了。李渺梧何启宏这两个狗东西在厕所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她心中烦躁，眼看着《春眠》的彩排已经完成，瓦莲莉娅与莱希都已经前往后台准备，这边自己跟卡特琳娜还是孤家寡人，李渺梧还永远在摆臭脸，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举手报告情况，欧蕾芙就拿起话筒止住了她的话语。
　　“《Symphony of girls》是整点节目，四个女主角一段一段来，过完四个人再过最后的群舞，第一段主舞、道具准备好了吗？好的，开始吧。”
　　台上高桥悠树的琴声响了起来，瓦莲莉娅随之起舞。林妙妙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让他们全部在后场待命，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整个彩排进度。乐声渐强，台下的提琴部切进来，男女共舞，气氛推高。这节目安排也是令人迷惑，瓦莲莉娅搭档过魏沐白，接着又来搭档高桥悠树，谁不知道高桥悠树因为高桥奈津江的关系和卡特琳娜甚是要好，女孩与女孩之间总是躲不开绕来绕去的人物关系，不免落人口舌。不过两人的技艺确实精湛，在这个人人耳聪目明的世界里，也没有那么多张不顾脸面的嘴议论纷纷。
　　卡特琳娜起立迅速的离开了观众席，林妙妙也只当她看着台上的人心里不舒服，并不加以阻拦。
　　“你别溜达远了啊，等下肯定要喊我们。”
　　对方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今天都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进礼堂不该先跨左脚么是……”

　　“你跟小魔女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啊，烦死了。”
　　“我们没吵。”
　　“屁，信你有鬼。你看她那眼神儿，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儿。连带着看我都不顺眼，您给自己积点德吧。”
　　李渺梧瞅了瞅镜子里的朋友，对方看起来一脸嫌弃。他虽然没有李渺颜的过人才智，但也不傻。“高桥悠树一直在追卡特琳娜，高桥奈津江和她们住在一起，这么比较起来，你别做梦了。”
　　“喂！杀人诛心啊！”卡特琳娜的优秀妩媚吸引众人角逐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免让人心烦意乱。何启宏不是没和高桥悠树打过照面，也不是想过就此罢休，但女孩可是捧着水杯用那水灵灵的眼睛瞧着自己，红润的唇，粉白的腮，让人如何肯甘心。“你不要自己心里不痛快就拿我撒气，有本事跟魔女对线去。”
　　“老提她你烦不烦？”
　　“说句实在的，小猫。要是你想到一个女生，不是莫名其妙傻笑就是莫名其妙烦躁的话，你多半是栽了。”
　　“你少胡扯，你谈过几次恋爱，跟我在这猪鼻子插葱？”李渺梧用肩膀撞少年一下，用身体迎接对方的反击。“别跟他们似的乱喊。”
　　“你又知道我在说啥了？谁说谈恋爱了？你咋那么多话呢？”身体交流何启宏从来没在怕的，他们打篮球的男孩，最擅长的就是左右互搏，夹缝求生。“挺上道啊，小猫。”
　　“让你别喊！”
　　“其实小猫和小猫女挺配的哈？”
　　“傻逼。”
　　“你骂人，你好粗鲁，好坏坏！”何启宏双手抱胸又捂嘴，做扭捏的惊恐状，攀住李渺梧的身体在他肩膀上敲打。“You bad bastard～”
　　男孩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嫌弃的扭动着身子躲开。“滚…滚啊！死变态！”
　　柔软的依恋变成坚硬的撞击，何启宏把他猛地往洗手间门外拱过去。“给我出去吧你！唧唧歪歪的，看得老子肝儿痛。快点儿的，到咱们了！”
　　“她让我陪她搞事情，大事情，要是你，你答应么？”一边被朋友推着往前走，李渺梧忍不住开口问。他不是没有和李渺颜商量，但对方一脸“就这种事，你要来打扰我？”的高贵表情，实在是劝退。
　　“……小猫，你们怎么跟奥金涅茨交代？”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堵住了李渺梧的所有其他想法。他顿悟，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靠近她站在她身边了，已经有了不可忽视的人，占据了这个位置，他所能做的，只有妥协，仅此而已，而那个人，他做与不做，自己都没有指摘的资格。
　　“啊……麻烦死了………”李渺梧推开礼堂侧门，乐声迎面撞过来，把正要再说些什么的何启宏也震住了。
　　迎着乐团的和声，他们看见仍是孤身一人的林妙妙。李渺梧走过去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何启宏四下打探。
　　“啊，到我们了？”
　　“还没，这个节目分块进行，我们第四块。”
　　“哦。”这语气，真让人不爽。眉毛纠结起来，李渺梧脸色不太好看，但又做不了什么，且无处发作，于是更显的阴郁。
　　“卡特琳娜还没来吗？”一无所获的何启宏又摸出了手机，但屏幕上发过的数条消息都还没有回复，又怎么好穷追不舍。
　　“她来了，刚刚出去，你们没碰到她？”
　　“啊？没有啊……是吧？没看到有女生……”
　　“嗯。”还好她对别人也是这个脸色，最起码还没有差别待遇。嗯，为什么会觉得“还好”。真是被何启宏的鬼话冲昏头了，李渺梧双手插进自己的发丝间，将头发向后捋，似乎那些杂乱的思绪也能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借过借过，跳舞的是在后台集合吗？”
　　“大哥你自己看啊，你哪个节目啊？”何启宏刚刚坐下，就有人挤着要从身前过。观众席的座位安排比较紧凑，他不得不收起腿给来人让出位置。
　　“杰森？你也参演？”节目演出人员几乎每天都有不同小组的练习，学院里也都是熟人，因而出演者基本上能做到互相脸熟。即便练习时间有交错，李渺梧也从未在舞蹈室见过忙于毕业设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杰森·泰勒，这属实意外。
　　“还不是那个麻烦精，硬把我从实验室拖到了体育馆。不过那真是个天堂啊，到处都是穿着低胸紧身衣的漂亮妹妹，看在这份上，我就帮她一次算了。”虽然蓬头垢面，头发长的的打缕又耷拉下来遮住眼睛，裤脚也一高一低，像是什么流浪的吟游诗人，不过精神状态还是很正常的。
　　“谁啊？”李渺梧转了转脑袋在场地里目力寻人，何启宏也好奇的跟着打量。
　　“这种冻死人的天气里搞这种事，还能有谁。”
　　林妙妙指了指已经换上演出服的莱希·皮尔斯，她忽然理解了此前想跟她跳舞的那个毛头小子，别说是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就连她也禁不住被那浅棕色凹凸有致线条分明的身体迷惑的移不开眼。“我也开始想跟她跳舞了，你真有福。”
　　“喔喔！”何启宏兴奋的起哄，嘴里说的却是“终于要抛弃我们蔫了吧唧的小猫了吗，别这么无情嘛。”
　　“可以闭上你的狗嘴了。”林妙妙是不会理会这种调侃的，这让李渺梧觉得较真的自己真是个多此一举的大蠢货。
　　“杰森！杰森·泰勒！”女孩所指的方向传来了呼喊声，这边的人虽然满腹牢骚，却加快了脚步往人群聚集之处赶去。“王杰森！”
　　“让一下让一下，哦什么东西！见了鬼了！让一下，谢谢。”
　　因为连日苦工呈现叔叔相的男孩硬生生从来往的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路，前往女孩身边。
　　“就不能不喊那个名字吗？”
　　“不能，我被魔音穿耳十几年，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是什么见了鬼的打扮，刚刚被全沧乐的抢劫犯劫财劫色了吗？”
　　莱希扯着杰森的袖子拽着他往后台走去，回头对着观众席又喊：“卡特琳娜要准备了！维尔娜，确认一下。”
　　一瞬间，林妙妙感觉自己的这个方向汇聚了数道热烈的目光，她第一次能够体会放大镜下的蚂蚁的感受。不过好在莱希的演出很快开场，热辣的舞步为她分担了不少压力。
　　“真是的！人呢！”既无消息也无回电，卡特琳娜少有这么全无音信的时刻，她很怕孤单，身边从来都不能缺少陪伴，当然也不会缺少陪伴。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绊住了她的脚，林妙妙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