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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谁立中宵(4) ...

  •   女孩们在夜色中起舞,萤火飞溅,她们围绕着树下正拉琴的少年,从中脱颖而出的人,在追光灯下流光溢彩,仿佛身披蝶翅上的霓,高高盘起的头发纹丝不动,眼帘与嘴唇闪闪发亮,她逡巡在少年身边,轻纱拂过清瘦少年拉琴的手。男孩起立,她们便四散隐匿,笑声是洒在林间的月光;男孩重新坐下,她们也聚拢过来,香气与雾气织成一张馥郁的网,网住情思与三千烦恼。
      这便是希罗与潮的相遇。
      身边的女孩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个以幻梦般的美好开始的爱情故事,让缺席了前三幕演出的每一个人都能重温男女邂逅时无惧任何风雨的完美与坚定。
      此刻裙裾往复,剧情正被庆祝希罗举办个人音乐展而召开的舞会推向高潮。
      希罗在母亲的祭奠中偶遇了家破人亡的潮,他们用来之不易的惺惺相惜抚慰彼此因亲人离去带来的伤痛。当妖精与人类爆发一场又一场血腥而残酷的战争时,他们在不为人知的花园里,在月下的湖边共舞,依偎缠绵着,用试探的眼神与若即若离的身体说尽了甜言蜜语;族人们杀红了眼,将敌人的头骨作为战马的装饰,将战俘的血洒在城池的边界,他们用琴声做暗号,倚着洒满月光的栏杆交换心事,在花间立下誓言,交换心照不宣的默契视线。
      卡特琳娜远远站在人群中,久违的,成为观众一员的感觉对她来说十分新奇,更别提她所观看的演出,还来自自己的亲密爱人,与其他人的亲密演绎。这感受有些微妙的,让人恼火。
      几乎总会在排练将将结束时造访舞蹈室的她已经对剧情太过熟悉,舞会上的男女正是眉来眼去蜜里调油的暧昧着,在书房寻找父亲的希罗得知母亲死于潮的妖毒,化妆为名媛的潮则在左右逢源中听闻了希罗父亲的丰功伟绩。
      再相遇时,心怀鬼胎的人类与妖精不得不继续热络的维系着可怜的表面爱恋。琴声犹豫不决,舞步左右为难,男人与女人们将他们层层包围视作庆祝的仪式,他们在祝福中相互试探,躲避彼此的眼神。看官们已经停止了小声地交谈,对于第一次获悉剧情的人来说,情况一触即发,无数战栗的血管都在刀尖上行走,爆裂之时将炸开漫天浓猩的血花。
      显然这是一出成功的舞台剧,从开篇暧昧的邂逅到交付心事与未来的升华,再到此刻的千钧一发,丰富的感情变化与瞬息万变的剧情背景穿插糅合相互呼应,将观众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从十月初开幕到现在十月底的最后一幕,显然已经从艺术展、魔术、相声、音乐节等等节目中脱颖而出,成为本次校庆活动中最抓人眼球的重要节目。瓦莲莉娅·弗莱尼契娜·斯托洛尼科娃再一次名声大噪,又会有无数新闻报道再次聚焦到这位传闻中以“月神”的称呼活跃在芭蕾舞台上的女孩身上。
      演员们在舞台上若即若离的依偎,分明在躲避,可躲避的视线也默契地撞在一起,分明在掩饰,可退后的步伐都像是迎合彼此节奏的舞步。他们分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可却比任何伴侣都更加相配,真让人怀疑日复一日的磨合是否真会让两个人的语气步调都和谐一致,甚至连听不到的心跳,都在震颤着唱出同一支曲调的旋律。
      觥筹交错中,似是终于卸下了心防,希罗张开双臂不顾潮的反抗将她拥抱,潮在希罗的怀抱中颤抖。匕首的寒光乍现,穿透妖精的胸膛,人间的情爱纠葛纵使再多旖旎,也逃不过寒盟背信的薄凉。妖精掏出人类的心脏,她爱的人,她的爱人,他的生命终结于她的手掌,她的生命也将终结于爱人的刃下。
      卡特琳娜没再看下去,躁动的人群淹没了她投向舞台的视线,她也不想再看下去,人流涌向舞台,争相要看人妖混战的热闹场面,即使这热闹只是短暂的一分钟,即使这热闹的背后是族群们混在一起的血。
      妖精能被钢铁杀死,但希罗故意选了与铁剑相似的银剑。潮在尸横遍野的破败大殿里重生,殿外战火连绵,火光照亮雕花的地砖,照亮妖精溅血的脸。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灯火通明的人间天堂,大人们拥抱在一起跳舞,孩子们交换零食与礼物。
      希罗的尸体已然冰凉,潮披着他的礼服独自在殿里起舞,补全已失去的爱人的抚慰,她了悟希罗最后靠近时脸上的笑容,似乎就像是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他也是这么笑着,藏不住的悲伤流出来,漫过自己迷茫的双眼。
      他不是要杀死她,只是要再多一次拥抱罢了,在诀别的前一刻,这个一生都沉迷于音乐的无能男人,还惦记着可笑的一见钟情的情愫。
      转身慢慢往树林另一方向的湖泊走去,卡特琳娜对接下来瓦莲莉娅的独角戏毫无兴趣,不必违心的祝福接下来用琴弦自缢于魏沐白面前的场景能名垂校园论坛校庆名场景史,她用不着这种虚无缥缈的祈愿,她值得一切褒奖。
      因为她有一位本属于自己的完美搭档。
      远离了人群,手腕上的侦测设备,或者说监视器也自动关闭。卡特琳娜坐在湖边的的长椅上,一座承载了无数情爱时光的长椅,偏是她此刻最不想再染指的记忆片段。无论重复的话语解释多少次,真真假假的吻重叠多少次,她可以不在意不追究,但唯独此刻,静悄悄的夜里,喧闹与繁华都恍如隔世的时候,她能够放肆的嫉妒些许。
      侦测设备的强制使用,无疑向所有使用者知情者宣告了校园内其他异种能量检测的设备或手段基本都是噱头,这个月色如练的湖边不可能有任何的限制,卡特琳娜对此胸有成竹。伸出两只手,两只手环出现在摊开的掌心里别无二致,只有重量的区别,距离李代桃僵一步之遥,也是她最近冥思苦想的问题,怎样逃过Lilith的不定时联网检查。
      释放出些许的能量操控月光来巡查湖面与背后湖堤树林的林梢,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呼吸过,她感受到久违的自由,连充盈了两肺的空气都有别样的甜美。
      侦测设备警报的滴声响起,被月光搅动的湖水停止波澜,一切能量的躁动瞬间回归绝对宁静。
      “打扰了,安泊尔同学。”高挑的身影从堤坝拐弯处的阴影中走出来,男孩一边走一边卸下了侦测设备,月光与灯光逐渐照亮了高桥悠树略带歉意的微笑。他缓慢的走到长椅处,伫立在卡特琳娜的身后。
      或许是曾并肩迎敌的缘故,卡特琳娜对他仍有一种微妙的信任感,似乎在他面前逾矩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你怎么没再看演出?”
      “我喜欢安静。”高桥悠树把手搭在椅背上,和卡特琳娜一起眺望湖面另一端黑色的山脉。“安静的地方…安静的人。安泊尔同学呢?又为什么这里?冷么?”
      生命科学学院与人体工学学院有不少重合的课程,两人也曾共度过许多课堂时光,并且将会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继续共享无数教学资源。抛开这些不谈,对方也是个极有礼貌,极细腻温柔的男孩子,卡特琳娜就不止一次的收到过对方的好意,有时是午后困倦时的薄荷味面巾纸,有时是为她反复上妆需要保护皮肤考虑的温和卸妆油。“这里好看,我喜欢。”
      男孩的眸子是少见的纯黑色,落在女孩的发丝深处,像海一般的深沉。“的确是…”他的手握住卡特琳娜的肩膀,轻轻的按摩,柔柔的热度扩散开来,缓解每一处皮肉的酸胀。“不需要这么紧张,在这种时候。”
      少见的亲密,因为工作关系,卡特琳娜与几乎所有异性保持安全距离已经成为了习惯,她怕自己的动摇与妥协,这是个太过迷幻的世界,她深知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光怪陆离的诱惑,尤其是当她身处其中时,要打起万分的精神来抵御这一切。但她实在是疲倦,特别是看到魏沐白与瓦莲莉娅每一次的彩排,他们亲吻无数次,拥抱着旋转,耳鬓厮磨,甚至隔着人山人海用眺望的目光诉说思念。那是借位、是动作设计、是剧情需要、是为效果服务,诸如此类的解释她听过无数遍。但她的任何工作都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因为她的高傲不允许任何人的接近,明明她才是那个最需要解释一切的人啊。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的姓氏?很见外。”明明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总有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也有为了试验作业挑灯夜战的时候。熟络的关系还不够亲切吗,每次被对方以姓氏呼唤,心里都难免忖度。卡特琳娜不想拒绝高桥悠树的靠近,她本来就是个不愿意拒绝任何人的女孩。
      控制着柔和的恰到好处的语调,正如控制着手指的力道一般,高桥悠树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安泊尔同学从来没有同意我直呼姓名,我总觉得有些不礼貌。”
      我分明说过无数次了,课堂上小组讨论的时候,帮我带了发绳和冰镇酸梅汤的时候,一起熬夜在图书馆看文献的时候,买好了午饭帮我占座位的时候,穿过倾盆大雨举着雨伞向我走来的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气泡酒杯口的一圈盐粒,清爽又晶莹…原来我们已经有这么多的时间都重叠在一起,你依然礼貌而疏离的执着于姓氏。“从现在开始,我再听到‘安泊尔同学’五个字,你就不要再做那些事了。”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诱惑我,不要用你融化坚冰的目光锁定我、追随我,我不是冰清玉洁的烈女,我怕动容,更怕自己是背叛的那一个。卡特琳娜定定看着泛起波澜的湖面,表情绷的颇紧,似是自己在与自己较劲。
      “好,你希望我怎么称呼?”高桥悠树停下了动作,弯下腰趴在椅背上侧过头看着女孩的脸,看着看着,他笑起来,这是多么可爱又迷人的女孩啊,生气起来脆生生的话,如冰块敲在玻璃上,当啷当啷的,令人想起一片盛夏的白日酣梦。
      赌气似的,卡特琳娜猛地侧过头,直直对上了高桥悠树兴味浓浓的脸。“叫我的名字,卡特琳娜。从今天开始,以后只准叫我的名字!”
      “嘭!”
      绽放的自动烟火照亮了整个湖面,接着,红色、黄色、紫色、绿色,伞状的、花状的、流火状的、星辰状的,寂寥的天空霎那间挤挤挨挨的热闹起来,烟火次第绽开在夜幕中,又同时迸溅在湖水里,缤纷的花火流动在空气中,又汇入爱人们四目相对的眼眸里。一切遭受非议与谴责的过错都会在这样壮观又奇幻的风景中被原谅,一切曾难以释怀的原谅,也都会在怦然心动那撩人心弦的瞬间被遗忘。
      橄榄绿的眼睛在这一刻容纳了成千上万的光影,色彩纷呈,那已不再是某片不知名的星云,而是虚空无垠的飘渺宇宙。在那片宇宙中,有星河灿烂辉煌也有陨石危机四伏,正诱人去探索,去征服。谁会是这个首屈一指的历险家,山茶花色泽的唇会是谁魂牵梦萦的珍宝,如果短暂的拥有这一刻的代价是就此沉沦那么一定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你刚刚的那句话,在我的国家,可以视为表白。”高桥悠树慢悠悠的开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卡特琳娜的面颊上。“我可以这样认为吗?卡特…琳娜?”
      “这不是在你的国家。”女孩转回头去,欣赏着盛大的烟火表演,火光照亮她冷寂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与叶呈说一句话就会脸红的姑娘了,面对可以称之为调情的试探,她无动于衷。
      生硬地拒绝并不会让高桥悠树泄气,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女孩都是可以被称之为迷宫魔盒的存在,发现她,靠近她,拥有她,解开她,无所谓结果如何,只是想到这谜题层出不穷的过程,就已经足以挑起他的所有兴趣。
      为了防止烟花炸裂的声音淹没自己接下来的话,他靠近卡特琳娜的身体,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气流裹挟声音钻进生着细小绒毛的耳道里,激起一阵肌肉的颤栗。“但是,在我心里。”
      卡特琳娜刚要挪动身子,肩膀却被隐隐按住,只听见那个缱绻的声音接着说道:“别走动,我们上面有人。你听。”
      山间湖上的烟花这样的绚烂夺目,有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卡特琳娜在高桥悠树出现的那一刻就收起了所有能量,当然不如后者敏感,此时她敛神静气细细聆听,佐以微不可察的月光相助,暗暗寻找随夜风飘荡的只言片语。
      “你还记得?这下我可真的放心了。”
      “是么?”
      “当然,怕就怕你一股脑儿把我们全忘了,她肯定躲在被子里哭过好几次。”
      “胡扯吧你,乱造谣有意思吗?”
      “你别说,还真有意思。”
      “你们还和以前一样啊。”
      “但你不一样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吗?”
      是旧人重逢吗,隐隐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呢,游弋的月光聚拢过来,卡特琳娜下意识的用无形之中的眼与耳靠近了头顶堤坝上树林荫翳下的一行人。她有一种匆忙的直觉,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和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秘密,一定关系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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