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41、谁立中宵（3）

　　瓦莲莉娅扶着头上的毛巾打开房门进来，她回来的晚了些，迅速的洗澡为后面的室友腾出浴室之后，头发也来不及包好就准备回来整理排练情况了。
　　但就如同状况频发的彩排一样，那时的她需要在每一个演员出现走位错误、台词错误、感情错误等等一切问题时，进行准确迅速的判断，针对无法调和的矛盾给出解决办法。
　　现在的情况也无不同。
　　她下意识转身给房间门上锁，脱掉了鞋子避免室友们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已经有数次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香取夏绪的身体状态，因此她驾轻就熟。通着地暖的地面还有些温度，很好，她想着，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简单得多。
　　房间中央的地面上，香取夏绪倒在朝向窗户的方向，薄绸睡裙下的双腿已经结满了霜花，愈往下愈是一片银白，而她□□的脚已经完全化为了冻雪，连带脚下的木屐与一片小小的地面也全部被难融的积雪掩埋。
　　冰雪仍在蔓延，向上迫使易碎的女孩陷入绝境，向下扩散至整个房间内，一只雪做的巨兽正盘踞在这里，把每一个它领地中的生物吞噬入腹。香取夏绪就是他的猎物，但瓦莲莉娅不同，她知道自己不会任其为所欲为，不仅如此，她还将保护想保护的一切。
　　可窗外已是夜雨霏霏，同样为光属性，操纵月光的能力之所以远远比不上操纵日光的能力，差只差在无法融会贯通的使用其他非自然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雨雪的寒夜里，就是猎杀月光属性能力者的绝佳时机。
　　“别…白费力气啦。”闭着眼睛的香取夏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只是每一口呼吸喷在地面上都是一层白霜。“没有…月亮，你救…救不了我。去喊Lilith，我还不想…化掉…”
　　“你还醒着？”瓦莲莉娅将屋中所有的光源都打开，跪在香取夏绪的身边，轻轻梳理她散乱的头发。“睁开眼睛看着我。”女孩粉红色的嘴唇勾起淡淡的笑容。“我要开始变魔术了哦……”
　　“嗯……好…”眯起眼睛，迷蒙的视野中，尽是光束变幻的形状，如果光也有形状也有质感，那么必然是流淌的蜜渍，能够沿着墙面桌角流下来，却又被空气中的水珠托起，汇在一处，被光神翻搅出潋滟的漩涡。
　　那是跌落在晚霞厚重云层中的感觉，甜蜜的，浓厚的奶油浪涌而来，顺着每一根发丝滑落，渗进张开的毛孔里。她的身体正被夕阳的余晖唤醒，天地之间最博大宏伟的力量灌注全身，她徜徉其中，醒来时，正有瑰丽的风景迎接。
　　“你…”还没有问出口的话，被香取夏绪深埋心底。不要问了，不必问了。就像她从未问过自己为什么还不上报学校身体的异常，那么有关于控制力变化的问题，也就此打住吧。“你的‘爱情故事’排练的顺利吗？”她睁开眼睛，魔术师一如往昔的从容，长发末梢滴下水珠打在脸上，有兰花的芬芳。
　　终于到了这一天，瓦莲莉娅用毛巾擦干香取夏绪肩头大腿上由霜雪融化的水珠，再次凝视她的眼睛。那对从浅栗色逐渐变蓝再变为紫色的虹膜终于不会再发生任何变化了，与天生浅色毛发的自己不同，对方是血统纯正的亚洲人，也曾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及腰长发，瞳眸墨玉似的灵动。而现在，她知道对方的身体里再也不会产生更多的色素来维持原有的样貌了。红色的血管，蓝色的反射光，混合成一片剔透的丁香花海，从这一天开始，在这片暴风雪过后的蛮荒之境，将以破竹之势占领最后的高地。
　　“还算顺利，下周二演出，我给你留位置。”香取夏绪被瓦莲莉娅打横抱起，发尾在空气中甩出一道温柔的弧。女孩稳健的步伐走的缓慢却不颓唐，她将虚弱的室友轻轻放在床铺上，理好她凌乱的床铺，后才在床边坐下，拉起了对方凉凉的手。
　　力竭过后的无力症状仍然纠缠着香取夏绪，她甚至握不住瓦莲莉娅的一根手指，但后者也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从未放开过她的手。“这次有没有什么…出格点的剧情？”
　　瓦莲莉娅从床头的热水壶里倒出温水插上吸管递在室友嘴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惊慌的端倪，她一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甚至似乎对所有的事物都报以无所谓的态度。“有的，女主角以为男主角要杀死自己，所以抢先杀死了男主角，然后自杀殉情了。”
　　“哎呀哎呀，我不要听有关杀生的故事啦…”女孩渐渐恢复了力气，说话也连贯流畅了许多。她的知觉在温暖之中重新开始工作，却是控制不住的先流出两行泪来，水汪汪的眼睛泛起淡红的波光，眼睑更是一片红潮。“我会害怕的。”
　　“好。”瓦莲莉娅伸手拂去香取夏绪脸上的泪滴，随即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虽然结局不好，但他们会在桂花树下约会，一起跳舞，会相互起誓对彼此忠诚。”
　　“哇…那可太幸福了吧……”嘴上这么说着，香取夏绪却扁了扁嘴。“那他们接吻嘛？你和魏沐白？”
　　“会有，不过是借位。魏沐白有女朋友，不太方便。”对待这个善解人意的室友，瓦莲莉娅从来都是知无不言的。和艺术团里的小女孩们不同，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在为男女主角惋惜，但她不是，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男女主角起誓彼此忠诚，却在每一件事上都对对方全无信任，这是一段不应该开始的爱情，在诞生之初就应当被扼杀。
　　香取夏绪放开吸管，半个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摇了摇瓦莲莉娅的手臂。“好羡慕哦……”或许是羡慕她能有余力去做想做的事，或许更多是羡慕她正彻彻底底的进化着，那么就请求她代替自己继续吧，她才是那个真正天神眷顾的幸运儿。“我困了…”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曾经是那么的希望，自己这样的身体，能够得到救赎。
　　“嗯。”瓦莲莉娅没再多说，她看到对方眼里的泪，已经帮自己说出了说不出口的话，那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去再无踪影，消失在嘴边的话，也已经不再重要。
　　房间里的灯灭了，看到香取夏绪忽明忽灭的手机光芒。谁此刻也在担忧她，而她此刻仍在记挂着谁，这些瓦莲莉娅都无从得知，她枕在自己蓬松暄软的枕头上。房间内的气温仍旧偏低，她眯眼看了看左手边，窗帘被风吹起来，是了，本要去关窗的香取夏绪并没能达成目的，于是温度便一降再降。把被子压在身下，整个人都缩进这片厚重的柔软中，可手脚依然发冷，似乎刚刚进入房间时用脚体会的地板的温度，到现在才感觉到寒凉。凉的让人心惊肉跳，害怕的想哭。
　　手机的光芒也消失了，在一片黑暗中，瓦莲莉娅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悄悄给窗户上锁。重新钻进被子里，热气熏腾上来，凝聚在半合的眼帘之上，一滴一滴，落进千万重雪白的鹅绒中。
　　林妙妙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举着手机胡乱套上拖鞋打开了房门冲进客厅，正碰上犹然带泪却也是跑进同一片区域的卡特琳娜。两个女孩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裙，披散着头发，愕然又略带不好意思的对视。
　　墙边的感应灯亮的微弱，在一片昏暗中，寒风顺着阳台半关的玻璃门一拥而入，让她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大大的冷颤。女孩们似乎都在思索着如何开口，犹豫的目光和感激的目光相遇，最终全部变成冷风中的释然。不知是谁先发出了声音，总之她们就这么咯咯咯的笑起来，林妙妙笑着搂住了卡特琳娜的肩膀，卡特琳娜抹掉半干的眼泪。她们的身体都在寒风中变得冰凉，但呼出的白气却热烈而温暖。
　　在这样的夜里，有人正痛哭，有人正欢笑，有人要撕扯钉进皮肉锁链，有人算计生死算计别人的计算，有人担惊受怕每一个日出日落，有人奔向光明或堕入黑暗。在这样的夜里，总有一个角落，有人正放肆的爱着，享受着致命的思念，哪怕末日即将到来，也永远有人在末日来临前纵情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