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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霓为衣兮云之君(11) ...

  •   要怎么问出口呢,当她妆容精致但难掩疲惫的笑脸映在餐厅玻璃上的时候,像是满池的残荷绽开新红。
      她抢走自己盘里粘着黄油蜜糖的煎菠萝块,塞进嘴里被烫的吸气还要伺机再发动一次突袭,这次的目标是菠萝还是鸡肉。
      原来目标是雨后水汽氤氲的湖边,她贴在自己的身上,很近,很暖,他发现原来月亮也是有温度的。湖岸遥远的那一端,长明的环湖灯光,水光,都成了变幻的霓虹,在她发间,在她眼中。
      这是自己所拥有的,湖光山色,与正当年少的人儿。
      那么怎么问的出口呢,纸团在手心里握得发烫,他们的身体也发烫。在雨后潮润的空气中,云渐开的朦胧月下,游移的光影交织,风停了,湖水泛起涟漪,树木的枝叶在凋零前奏出林涛和鸣,在霓虹的衣袍下,他们正相融。
      金秋的桂花渐次开了,在今夜。发丝纠缠在桂香中,桂香勾连得眼神也暧昧,湿漉漉的睫毛颤巍巍的跟着轻哼,似有薄霞漫卷染上了耳尖。樱桃嘴唇,月亮锁骨,脊与腰肢柔软得如箭在弦上的弓,腰窝里还盛了两杯荔枝酒,玉做的腿测算出尺寸,正相合宜,脚背都绷直了,小臂欲飞,又摇晃着垂下来。垂在云端之上,踏月而生的浮云翩跹又藕断丝连,云下湖又吞月,浪花翻卷,喷出星夜的银河。
      月在湖中。
      他问不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问不出了。
      熄灭的屏幕将最后一条信息掩在黑暗里,但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路途虽曲折,终将到来的结局,也一定正按部就班的到来。
      无论前路,又怎可辜负这良夜。
      玻璃器皿撞在一起,发出当啷一声响。月白的光线里,有些卤味与油炸物的香气,盘旋在封闭空间的气流中,给板正的教具熏染上了出格的夜市烟火味儿。
      “我必须提醒你们,在实验室吃东西、喝酒是违反校纪校规的!”无时无刻都尽职尽责的女人必然是Lilith,听这语气,你可以想象一个妇人皱眉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老朋友们,做出嫌弃的表情来,却还要帮他们料理后事。
      “你们女人就不要乱插嘴,那个什么鸟哥哥不好看?还管我们这种‘油腻大叔’?”李清弈放下啤酒瓶,筷子在几碟小菜之间穿梭,精准的夹起所有的卤肉,把腐竹、竹笋之类的酱菜无情抛下。
      “凌凤清,死男人!”女人翻了个白眼,或者说在实验室电脑的屏保上留下了巨大的翻白眼的表情,冷哼一声就就离开了。
      纪舒远喝着决明子茶,默默和李清弈划出分界线。“我需要说明,只有你油腻。”
      “而且看你这张脸,说那种话,恶不恶心啊?”知道朋友不怎么爱吃口味重的东西,桌山的白灼时蔬则是赵扬帆拜托妻子特意做的下酒菜,本来是带给纪舒远的,但他自己倒一口不让。
      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嘴里的花生米嘎嘣脆。“怎么着,今天是我的批斗会啊,大爷们?”
      “中听。”赵扬帆细细端详了李清弈的脸,把后者看的心里发毛。
      “忽然干嘛?挺奇怪的你这个人。”
      “我觉得我们可以是父子。”
      “屁吧你,哪个老爹到了你这个年纪还能天天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弟弟!”
      “前段时间,我拿到了这个。”纪舒远不想理两个老男人的斗嘴,觉得自己仍然在和两个幼稚鬼说话,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用手在桌面上写写画画,随着两个男人意识到他正描绘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他们都沉默了下来,花生米的酥脆格外入耳。
      李清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总是人群中不甘沉默的少数。“他这是什么意思,之前我们可是服低做小才肯施舍,现在倒换成他自我奉献了?”
      “他提出请我们当面与羲姬交流一下,似乎只是想让羲姬开心一些。”纪舒远放下筷子,看着朋友们。“你怎么有什么想法?李清欢…女士,已经答应了。她会个人去和羲姬见面。”
      “什么!”李清弈花生米也顾不上吃了,撸了撸袖子掏出手机来就要给妹妹打电话。“她答应了你才告诉我,有个锤子用!”
      “你先消停。你妹妹也不是个听你劝的人…”
      赵扬帆这话很有效果,李清弈咽了口粗气,做罢了。“是,她不跟我商量这事,我这次肯定是管不住她。”
      “你管不住她,也不止是这一次了。”
      李清弈惆怅的喝了一口小酒:“我从来没有尽过当哥的责任,也…也不知道怎么尽。”也毫无尽责机会,这话他留在肚子里没说,另外两人却也是心知肚明。
      “但她的确是个不需要被照顾的人,这点。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纪舒远委婉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开解了沉浸在反复的自责感的李清弈,赵扬帆也随声附和。
      “嗨,正题正题。羲姬不见我们,这老东西不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大力丸。”操起一筷子卤牛肉,难过不超半分钟的男人又活泛起来。
      “诶,你给我留点儿。”赵扬帆跟他打筷子仗,第一千零一次开始虎口夺食。“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想讨太太欢心又不想让太太知道的蛇精,从讨好太太的朋友送他们礼物开始,想让很久不联系太太的朋友们重新回到太太身边,让太太开心,婚姻幸福。”二人平分秋色,最后还是以三分牛肉为果,当然纪舒远也因渔翁得利收获不菲。
      李清弈又给赵扬帆和自己开了两瓶啤酒,皱起眉头。“就这?”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怎么会是这么个妖怪。”
      “那么他是啥样的妖怪?”
      “这要问你了,李道长。”
      “诶呀,你恶不恶心……”
      “不过…”赵扬帆收敛了嬉笑,放下酒瓶正色。“妖怪也会有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么,蛇类是冷血动物。”
      李清弈摇了摇头,用筷子的另一头在桌上写画。“要修成妖,得两个东西。”他画了一只跋扈的老鼠,须子伸得老长。“元神,有了元神才能感知天地万物,才能懂得学习,会思考,能表达,姑且可以看作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他给老鼠的身体里添了一个浑圆的小球,接着勾了个箭头。“再修内丹,从无到有,从不规则的一团混沌,到圆满光润。随着内丹逐渐强大,这才能使法术,能千变万化,能蛊惑人心。”他没再画下去,而是冷不丁的从赵扬帆盘子里夹了块肉。“化人最难,因此虽然大多数妖怪都已经修了内丹,但也少有成人形的大妖。”
      许是酒精助情的作用,他的眼眶在昏暗的灯下渐染了潮红。“林予枫…是很难得的大妖怪,他似乎活了很多年,教了我许多…许多的事……”
      纪舒远与赵扬帆都与林予枫没有丝毫接触,但当年那场触目惊心的大战他们都在场,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依然心有余悸,当然他们偶尔也会有些好奇,能让李家尊重,让羲姬深爱的妖怪,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不过无论他是怎样,显然是与约尔曼冈德大相径庭的。
      “我们总有和约尔曼冈德当面对峙的时候…”纪舒远举着自己的玻璃茶杯碰了碰李清弈的酒瓶,神情安定。“中和剂的研究进展很快,从这方面来看,他送来的东西的确物尽其用了。他也在弗拉斯特议会跟联合政府的冲突里,做到了一切他能做的。”
      赵扬帆点点头,眼神也柔和了些。“所以说,活了这么久的妖怪,如果是体验过爱了,自然和人一样懂爱,这么做,也就不难理解。”似是有什么莫名的感触,他一口气喝干了剩余的大半瓶酒向后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不难理解啊。”
      另两人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人生哲理来,静等了片刻,却听见这个半醉半醒的男人说:“纪舒远我当年看见过你跟陈末夏传纸条,我都没跟老师说。要不然你现在肯定还是单身,绝对有助于你在科研事业这块领先世界水平。”
      李清弈毫不客气地笑起来,纪舒远知道朋友大概是有点醉了,也陪他说点出格的话。“我看见你偷穆曦微的巧克力吃。”
      “瞎说…你,那是我问她要的。”赵扬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用了大半的力气,才挤出来一句话。“好开心啊,她给我吃了……约尔曼…他也有心吗?”
      对于萍水相逢的生物,对于朋友,对于敌人,对于朝夕相伴的亲人,对于爱人与子女,他是否同人类,同许多其他动物与妖怪相同,有着深刻的感情。如果是的话,是否可以报以希望,因为他对羲姬的执念,能够缓和世界之间的纷争。纪舒远立刻抛开了这个想法,不,永远不会,历史的进程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单一影响而出现改变,在久远的历史中,他的国家因落后而被数国践踏,现在自然也一样,这个世界已经混入了新鲜的血液,如果不加以接受,那将势必陨落。
      “他有,但未必是仁心。”这段时间,纪舒远一直在思考着约尔曼冈德的意图,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推测过敌人的心理,还要兼顾工作,他也实在是疲惫,却依然不得要领。
      桌上的酒肉已尽大半,李清弈吃着花生米,思考了半晌。“这件事,还是不要给风纪上面知道,执行部一向没空关注这些,只有闲着的人才会乱生是非。”
      纪舒远摇摇头“……样本种类增多,新试剂的制造来源,这些东西深究起来都不是好解释的。”
      “绝对不行。一旦约尔曼冈德主动向他们透露他的二次援助,包括Lilith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牵扯进来,你这么多年的功夫就要拱手他人了。”放下了筷子的李清弈正襟危坐,把纪舒远手里的茶杯抢过来。“别喝茶了。”
      两人僵持不下时,以为已经陷入了睡眠的赵扬帆仰着开口。“好办,那是新物种的新血样,跟蛇精没关系。”他语出惊人,末了,还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说什么梦话?”李清弈踢了一脚赵扬帆的椅子,轮子咕噜噜转起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撞上不远处的办公桌。
      赵扬帆低头,仍靠在椅背上,长腿踩着地面滑回来。“你用力太大了吧……我是说,那是我们生命学院基因融合工程新物种的血样,提供给人体工学学院做研究,就这么简单。”
      许久,李清弈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真的在创造…新的…新物种?”他又觉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打听不太坦荡,“呃…这个不涉及保密工作吧。”
      “你说呢?”赵扬帆笑了笑,枕在椅背上又睡过去了。
      纪舒远不置可否,本质上,他所研究的也与赵扬帆同源,只不过对方的研究对象更广泛更多样,他则更复杂,毕竟人类,应该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级,综合化能力最强的物种,而从中诞生的类似于李家全族这样惊人而成熟的执行官,视为新人类,也不无道理。
      看着睡倒的朋友,李清弈也不去喊他。“算了,你们有办法就好,我给穆曦微打电话,让她来捡人。”
      “他明知…明知……”赵扬帆还在嘟哝着什么,李清弈已经听不太清了,纪舒远则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明知羲姬不会因为人类的亲近而有丝毫的喜悦,毕竟这么多年的每一次试图靠近都被后者避如蛇蝎,从反抗到漠然,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有例外。她为何绝情,自然也是在与人类对立的丈夫和旧友之间选择了前者,她不能再如从前一样与他们亲密无间,因此也不再快乐,除非丈夫表露出对人类的亲近,否则她永远都不会迈出第一步。
      纪舒远猛地站起来,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不是让他们去和羲姬亲近,是约尔曼冈德要在羲姬面前,和人类亲近,甚至还要在羲姬面前“再次赠予”李清欢新的血样,让羲姬相信自己的诚意,相信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挽救。羲姬的宽容、人类所得的恩赐,妖怪的一往深情。一箭三雕,一箭三雕的主意,纪舒远终于作出了和李清欢相似的判断,不同于前者的是,他已经在为下一个问题打算:约尔曼冈德敢拿出血液样本,必然有什么确保人类的科技发展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理由,这个理由也就是他研究中一定会遭遇的瓶颈,那么这会是什么,这根骤然横亘在前路上的荆棘像定时炸弹一样,他几乎能够预见这颗炸弹爆炸之后的腥风血雨。
      “怎么了,发什么呆?”打完电话的李清弈走回来,捏了捏纪舒远的肩头。“老纪,多吃点,你又瘦了。”他把手机收进口袋,弯腰开始清理一桌的碗盏酒瓶。“你家那位跟穆曦微一块呢,等下俩人一起过来,我可得赶紧溜。”他动作麻利一气呵成,收拾了两袋垃圾堆在门边。“上学时你们就天天黏在一块秀,现在我可不想看见。”
      “知道了。”也不知是回应李清弈的哪一句话,纪舒远帮着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心思却已经游移开去了。“清弈……”他放下抹布,掩饰了什么似的。“一定还有什么大问题,我们要做好准备。”
      “嗯。”
      三两句话的功夫,两个男人规整好了一切,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明星稀,不知明天是否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不知难逢闲暇的把酒言欢还能有几回。他们对视片刻,目光又各自转开,有些话,不必说,早在决定要站在一起时,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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