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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侵略者(3) ...

  •   林妙妙带着卡特琳娜吃完了早午饭,交代了她几句便急匆匆的乘云轨往机械楼去了,毕竟作为将要升入二年级的学生,她的课业压力正在逐步加重,更何况她和奥金涅茨一样是新型武器研究实验室的一员,还有许多课题在同步进行,让她更加不能懈怠。任务中的违规操作处罚对她虽然也有一定的影响,但周围褒奖的声音明显要更突出一些,她本身也是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的性格,就更加一心扑在课业和研究课题中了。
      卡特琳娜一边和魏沐白聊天一边在偌大的校园中闲晃,对方和父母在外旅游所以并不能及时的回复她,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会对男朋友提出种种要求的女孩,她可是受够了父母这样那样的规定,自然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
      在小餐厅前和林妙妙道别后,穿过小餐厅和礼堂中间的大道,沿着引入学院的山溪一直向东走,就是校园最高层的云轨站以及一片更大的枫树与银杏树林,山溪在林中蜿蜒,随地势往山下流去。她站在校园最东边溪流形成的小瀑布边,听着流水哗啦啦的声音探头往瀑布下面去看,流水如练一泄万丈。其中仿佛裹挟着树叶和银白色的小鱼,落入最下面的深潭中,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她抬头去看天上经过的云和四周浓绿的树木,感觉这样的生活是自己从未奢望过的,把自己掌握在手心里的生活,不用再担心莫名责骂的生活,没有喋喋不休和突如其来的厮打,现在,只有云和风,只有山水花草。仿佛看到未来的生活的一个缩影,她真希望,那个陪伴自己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的少年,能够站在她的身边,一起感受这一切。
      欧蕾芙·米勒从礼堂后门出来,现在是六月底的期末考试期间,礼堂中空空荡荡,也方便学生会来做些实地考察工作。新生将在八月入校参加军训,学生会则在八月中旬和九月初举办两次迎新仪式,八月中旬的这一次在某种意义上是一场入校狂欢,每一年的活动都各具特色,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她是人文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期末的课业以艺术实践为主,压力并不大。作为秘书长,带着几个部员过来商量场地布置,因此她常常挥舞着设计图在礼堂和云轨站之间穿梭。
      和其他几个部员道别,她和往常一样往云轨站走去。此时看见一个长发少女从层叠的绿意中走了出来,面容在刺眼的阳光下有些模糊,穿着普通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胳膊和腿都瘦长又白皙。少女拐了个弯也往云轨站方向走,她跟上去,对方海藻般浓密的头发披在身后,带着微微的卷度随风飘摇,反射着红棕色的健康光芒。背挺得笔直,系带凉鞋显然有些沾灰了,却显得她脚踝纤细玲珑,脚也剔透秀丽。她一边走一边回忆,这个不靠脸就能吸引了自己目光的少女是哪个学院的佼佼者,但一无所获。难道她的正脸不忍直视,否则只凭这一头秀发和款款行走的独特气质,怎么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只不过这个白色短袖和牛仔裤也太普通了点,除了显示出了手长腿长的好身材以外真是一无是处。
      她们一前一后进了云轨车厢,欧蕾芙看到少女坐在了车厢尾部几排平行座位靠里的临窗座位上,她便坐在车厢中部的竖排座位上背靠着另一边的窗户,悄悄打量。
      少女没有随身携带任何复习材料,也不摆弄手机或者其他终端,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脸新奇的样子,面颊的线条干净明丽,手腕上缠绕着草绿色的蕾丝腕带,和阳光下发红的发色,愈发衬的少女肌肤晶莹,如玉如雪。
      这时正是上午十点钟,又是紧张的期末冲刺阶段,云轨上的乘客只有她们两人,欧蕾芙猜测她可能是公共学院较早结束考试的一批学生,可是没有异种能量流入体内的普通人类,怎么会这样的风姿出众。她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对方看,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与对方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欧蕾芙是人文学院的三年级生,从小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后,父母担心着她能力所带来的危险,也自豪于女儿的强大。他们全力的支持令欧蕾芙愈发的自信和出色,成为学生会秘书长后,更是将天生的统筹力和执行力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在她的兴趣之处,更是不遑多让。人文学院主要研究异种生物的风俗习惯以及文化,但因为时至今日并未有异种生物移居人间界,所以在得知人间界与异种族世界有联通一样门的时候,人类只能通过不断的挖掘史料来从中寻找异种族生物的蛛丝马迹,因此甚至连神秘学、神学、神话的内容都有涉及。她曾经在史料中读到过关于异种族世界一些特殊生物的记录,其中一种名字叫做“泰希斯之眼”的植物被誉为地面上盛开的星云,因为它掌心大小的盘状花朵的花蕊在完全盛放时会散发出蓝紫、金红、橙绿等等色彩斑斓的光晕,再加上顶端亮如繁星的蕊丝,随风摇动时恰此一片流星划过的星空。
      她曾一度怀疑这种生物存在的真实性,因为无论从生物学还是物理学上来说,这都是不可思议的景象。可是她现在觉得,泰希斯之眼,就应当在少女的眼睛中常开不败。这样的人,不拉进学生会艺术团,简直是暴殄天物。
      云轨到站,她们不约而同的在终点站实操战场下车,欧蕾芙猜测她应该是要去公共技术学院,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停停走走和自己一道走到了人文学院前的白桦林。虽然再往前就与自己的路线分出了不同的方向,但依然给了她无数拍照的机会。想她一届秘书长行事正直坦荡,竟然也有这尾随偷拍的一面。挖掘新人的事儿,能叫偷偷摸摸么,能叫尾随痴女么,当然不能了。她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眼看着少女已经走进了树林深处捕捉不到的地方,将手机里的几张能够看清楚脸的照片发在学生会的部长群里并且提醒了艺术团团长,她长出一口气走进了人文学院的教室中复习,仿佛办完了一件人生大事。
      卡特琳娜对于欧蕾芙的跟踪与偷拍当然不会无知无觉,因为她操纵光的缘故,会比其他操纵水、火、冰雪的人对自身环境中出现的每个物体的感受要强烈的多。只是她在生活中遇到的偷拍也已经很多,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不过她在好不容易装作若无其事的和那位学姐对视时还想要搭话,对方拼命掩饰的样子,也太好笑了,
      她在林中的小池塘边坐下,池塘里有矮矮的喷泉和金橘色的锦鲤在游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漂来了一些荼白色的花瓣,被鱼群争抢着拽入水底。
      一路走来,周围的气温越升越高,但这里终究是被浓密的树荫覆盖,流动的水把空气也搅的欢乐,沁凉的水汽扶摇而上,让人心神荡漾。打开手机,看到照片上海边的魏沐白,他穿着墨绿色的沙滩衬衫和短裤,浅色的墨镜后面,睫毛纤长,眼睛里是温柔的辉光,好像映出了晴空下一碧万顷的大海,又好像只映出了手机镜头里微笑的自己。于是她也举着手机转了转身子,把生机盎然的池塘做为背景拍了张照片发回过去。
      对方回复的很及时,应该是正巧拿起了手机。
      “树林好看…”
      卡特琳娜撅着嘴又忍不住笑了“嗷,你那边天也很好看呐。”
      魏沐白坐在海边水吧的露天座位上,海边的风吹着他前额有些稍长的头发,把它们吹的向后飞去。他把手机翻扣在桌面上,又忍不住反复拿起来看。
      “哎呀哎呀,我儿子也会追星啦?这是哪个小姑娘?”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女人的小脑袋,波浪一般的长卷发翅膀一样在风中起伏,橘红色的绣着玫瑰和雏菊的纱巾披在她的身体上,也在风中起伏“这小脸,儿子眼光不错嘛。”
      “妈…你别闹了。”魏沐白把手机反扣回去“这个不是明星…我爸呢?”
      女人鼻孔不屑的哧了一声,双手插着腰,这动作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个冲人发脾气的小女孩,被一个三十余岁的妇女做出来却也神奇的一点都不违和“嘁,每次看到妈妈都要问‘我爸呢’,妈妈真的很受伤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魏沐白已经不会再被这样的话骗到立刻背着小手承认错误了“妈妈,你见了我也总问‘我老公呢’是不是?”
      “好了好了好了,快快快跟我讲这个小姑娘是谁呀,真可爱哦……”妇女不耐烦的打断了儿子的调侃接着还要追问,又在注意到儿子泛红的耳尖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扮过儿子的肩膀,眼周的细纹都聚集成了喜悦的藤蔓“诶呀我知道啦,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和你一块儿上学的那个…我儿子真棒,什么时候也带妈妈见见小姑娘呀……”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己的老公打电话,抬眼看见男人已经提着饮料和面包从远处的店铺走了过来,连忙挥着手“老魏快过来看,你儿子出息啦!”
      父母讨论的兴致盎然,魏沐白插空给卡特琳娜发消息,顺手把那张照片做成了手机背景。
      “我爸妈看到你了。”
      卡特琳娜正撑着身体仰头看天,冷不丁被手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低头大概看了一眼,瞬间被消息的内容震慑了。
      “被吓到了?我爸妈没有说什么…”魏沐白看着眼前热烈讨论的两个人,或者说热烈发言的母亲。她已经从“儿媳妇的眼睛”说到“婚房床单的颜色要暗一些”,他苦笑着打字“他们蛮喜欢你的…”
      卡特琳娜两只手捏着手机,拇指颤抖着一个字都没有输入。她与自己的父母双向抛弃,可她最喜欢的人兴致勃勃的告诉她自己的父母也许正端详的自己的照片,交换着讨论着,热烈的大声吆喝,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飞沫扑在屏幕另一端自己的名字和话语上。
      “卡儿?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别担心了……”
      不,他们不会喜欢一个抛下了父母的“忘恩负义”的女孩,他们不会喜欢一个对自己的过去充满了耻辱和痛恨的女孩,他们不会因为你喜欢我而喜欢我,因为我也不能够确定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因为连我都不喜欢真正的我。
      屏幕另一端已经没有了回应,也许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吧,魏沐白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又发了一条“好想快点去学校。”
      好想快点见到你,好想快点和你一起去过我们畅想过无数次的生活,好想站在你的身边分担你肩上混沌的一切。
      “儿子,儿子!别想小姑娘了。给你爸也看看呀,怎么魂儿都被勾走啦?”
      魏沐白把手机递给父亲,他们家里的氛围向来轻松,他也从不担心父母会贬低轻视自己的喜好,因为他有一位能在雨中和自己踢球的父亲和一位年近四十仍然跳伞野营一项不落的母亲。
      男人端详了许久,忽然又放大了照片仔细观察。
      “你干嘛?不要去找小姑娘脸上的毛孔哦……”女人猛地吸了一口果汁,头发上缠绕的丝巾抖了一抖,上面的雏□□也颤巍巍的跳动,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又加上了一句“小姑娘脸上怎么会有毛孔。”
      “不是,你看人家后面,这是什么?”男人举着手机递给女人。
      女人把手机接过来睁大了眼睛去找,半分钟后把手机甩在桌上,踹了一脚自己的丈夫“老魏你可真行啊,怎么让你看小姑娘你还不乐意,还在人家背后找其他姑娘?你是想跟儿子挤一张床了是吗?”
      “不是不是…诶呀…不要啊……”
      父母总是这样看起来好像三言两语就能拌嘴吵起来的样子,但是说不了两句话就又莫名其妙的让人嫉妒。魏沐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曾经他也希望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像母亲一样,既能够在午后的阳光里靠在父亲身上披着毛毯小声的读诗,也能够在冰天雪地里像个没有见过雪花的孩子一样把雪团出其不意的丢向兀自讨论不理她的父子俩。可是他遇到了卡特琳娜,她一点也不像母亲,她不会读诗也不会作诗写字,她总往返云州附近的小城市拍不同的宣传海报所以不会因为见到了雪而欢呼雀跃。但她坚韧、神秘、倔强又不服输,她愿意成为自己喜欢的任何样子,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她本身。
      魏沐白拿过手机也去看,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老一辈的眼力。在画面的右上角,池塘远远的另一边木椅上也做了一位身穿紫裙的女孩,因为画面聚焦的缘故只看得出她如同阳光流淌一般的金发和更加耀眼的白色皮肤,但也足够的特别,特别到仿佛是什么罕见的珍惜动物,竟然使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也许对方不该存在于世的错觉。
      “你身后是什么?”刚发过去魏沐白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就像母亲说的,就算他真的注意到了后面的女孩,又怎么能毫不自知的表露出来呢?卡特琳娜也许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但是心里难免不开心。可是这个时候撤回,好像也太明显了一些,难道不会更让她觉得自己认为她会小心眼儿计较么。果然,对面没有丝毫的回应,气氛尴尬了起来。上一刻还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父母,此时又开始了热烈的单方面讨论,他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
      卡特琳娜并没有故意忽略魏沐白的消息,相反的,在眼前这幅景象出现之前,她反复的回看着男孩的每一句话。可是此时此刻,无论男孩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甚至男孩出现在她面前,都不能够令她移开一丝目光。事实上,她曾见过的一切瑰丽壮观或恢弘精妙的景象,现在都不值一提。
      因为,那仿佛是神迹。
      池塘的对面,那浓淡的绿意中,长椅上坐着一位紫裙的女孩。不,不是长椅,那是一段浮光中的乐章,那也不是一位女孩,是一只林中的仙灵,忧郁而孤单的眺望着一水之隔的自己,金黄色的眼睛里光影交错。
      但这不是令她惊叹的,在她们没有对视的前一刻。女孩斜倚在长椅上,歪着身子枕着并不舒服的椅背,长发如瀑泼洒又像一匹精制的丝绸浮光跃金,淡紫色的吊带连衣裙如同包裹在她身上的薄如蝉翼的花瓣,裙摆烫着细碎的波浪,悬挂在长椅边沿的部分飘荡着弥漫开藕荷色的烟雾,葱白色的双腿弯曲着从裙摆下伸出来,却是赤脚踩在碧绿的草甸上。卡特琳娜能够看到,少女的鬓角眉梢,锁骨脚踝,一动不动的指端和睫毛都闪烁着缓慢呼吸一般的微光,映衬的整个人都虚幻的仿佛即将随着树林外逐渐刺眼的阳光而消散。
      少女石雕一样的静默,但她的身边却丝毫不平静。白桦树与槐树的枝叶飞快地生长在她的头顶交错遮盖成更密的树荫,花期已过的槐花重新展开了成千上万个花蕾簇拥在她的四面八方,丁香与石榴则愈演愈烈,就连她脚边的铃兰与水仙都禁不住迸发了更繁茂的花枝,甚至池塘边的鸢尾也缓慢的改变了花蕊的朝向,献祭一般把层叠的花瓣都展示给神明。少女却视若无睹的维持着死一般的静寂,尽管她身边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欣欣向荣,只有她执拗的停留在过去某个永远都无法挽回的瞬间。
      她们对视的那一刻,卡特琳娜激动的站起身来想要靠近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可以被称之为什么,她只知道对方身边的那个世界是她不惜一切代价要前往的地方,是像她一样的朝圣者心中神祇的的庙宇和伊甸园。在一瞬间,又是在几千年,不知是时光凝滞还是她被封在了缓慢凝固的松脂中,她眨动的双眼,微微张开的嘴巴,随动作飞舞的发梢,和身体上的每一处抖动与变化都被巨大的空气阻力纠缠放慢了数倍。但她的意识却无比的清晰,清晰到能够体会全身上下每一处血脉的跳动,以及骨骼和关节活动时咔哒咔哒的轻声。这并不令她恐惧,反而让她从未如此仔细的审视过自己的身体,银白色的异种能量游鱼一般在血液中随波逐流,分散开来就是一片猩红中的漫漫星辰,汇聚在一起则是迅猛的涡流把五脏六腑都烧的火热。
      从这个大象无形的幻境中解脱却只在一念之间,卡特琳娜猛的惊醒,仿佛大病初愈般冷汗直流,她喘息着重重跌回座椅上抬起右手抚着胸口大口的呼吸,目光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奇怪少女的身影。对岸依然花团锦簇,但不知何时,神座上已经空无一人。

      陈末夏的脚步颇为轻快,只在到达校长办公室门外时有了些许的迟疑,尽管她已经做过无数次如何面对简无寒的心理建设,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仍然免不了因愧疚而产生的紧张与焦虑。
      她打开门,坐在沙发上的简无寒立刻站了起来。他面前的茶水看起来一口未动的样子,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了。
      “看来Lilith对我这个小机器人的控制还不够得心应手,还只知道在杯子空了的时候添水,不知道替你换一杯热茶。”陈末夏在沙发上坐下,办公室隐蔽处缓慢的走来了一位机械人,他由一些白色纳米材料构成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又以磁性部件连结了每一个可活动的的关节,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说话的语气也不紧不慢。
      “校长先生,我能够动就已经不错了,您知道这个机器人有多么粗制滥造吗?”
      简无寒和陈末夏一起坐下来,他半长的头发束在脑后,眼睛里的红血丝一层叠过一层“校长先生,我还要等多久?”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于单刀直入,他软下语气“校长先生您其实未必要一直委屈自己,用这么一个半成品。我听说余教授的实验小组已经改良好几代了,怎么不换一个呢?”
      “叔叔,您是妖怪,我们人类在慢慢老去的时候,就会越来越不想改变。”陈末夏看着机械人发着蓝光的空洞眼睛,这是学校刚建立时他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出的第一个小机械人,修修补补了半年终于让他能够回应人的指令并且跑跑跳跳。连上了以人性化著称的Lilith,也因为实在太过粗糙被Lilith抱怨怎么还不收进博物馆珍藏,直到他们有了林妙妙和杰森·泰勒两个控制电的学生,利用电磁替代了容易老化的滑轮和转轴,这个小机械人才终于迎来了灵活的身体,虽然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经过几十年技术改良之后的新型机械,但胜在意义非凡。“留着过去的东西,也就像是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一样。”
      “……校长先生,您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简无寒向后靠在上发上低着头叹息“我甚至不要您放他出来,我只需要知道他在哪里。只是这样,也不行么?”
      陈末夏看着简无寒荧绿色的眼睛,和从前无数次一样,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深邃迷人,与他对视时所产生的力量压制所带来的退却的欲望也不曾消减,她不会做迎难而上针锋相对这样的傻事,她总是擅长回避克制和迂回击破,但那是对敌人,对在黑夜里伺机而动的侵略者,不是对患难与共的朋友。她回避了这个问题太久,而现在,是时候和盘托出了“Lilith,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吧。”
      “好的,校长先生,简先生,沟通愉快。”窗户颜色改变为不透光的深色,取代室外光的是一盏一盏亮起来的柔和壁灯,桌上的全景屏幕熄灭了,门锁咔哒一声机械锁死,机械人眼中的光芒缓缓消失。整个房间随着Lilith的撤出,恢复成了一个普通的密闭上锁空间,几乎不留死角的防止了信息的流出。但陈末夏依然不满意,她平淡的开口,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只是些普通的家常“麻烦叔叔再加上一层结界吧,这样比较稳妥。”
      他们脱离了Lilith的监控,因此就算简无寒使用了妖力也不会发出警报。随着一层灰色薄膜包裹住校长室会客区的沙发和茶几,一切都被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许多年没有看见过叔叔使用异种能量了,我都快记不得您大展身手的样子啦。”陈末夏轻松的笑起来,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
      简无寒也淡淡笑了笑“校长先生不要这么见外,您谬赞了。”
      “不是的,是叔叔您在跟我见外。您一句‘校长先生’喊出来,我怎么敢再多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敢说了。”
      简无寒定定的看着一脸无奈的陈末夏“末夏,你非要这样吗?”
      女人紧绷的身体放松的半靠在沙发扶手上“嗯,我知道。如果不是在别人面前,叔叔真的没必要和我们这么客气,更何况妖怪们一直都在支援学校的建设,我们受之有愧。”
      “末夏,这个地方…”简无寒终于端起了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这里也是我和夜渊的家,是我们妖怪的家。”
      陈末夏久久的凝视着妖怪的脸,像是要从中分辨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不过最终她还是凝重的开口道“叔叔,你知道纪老师在研究什么吧?”
      “嗯,大概知道,在研究基因方面的东西。”简无寒点点头,忽然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林予枫狰狞的脸一闪而过,他目光冷冽的锁定了面前的女人,但心里迟疑的想着他们未必容忍这种研究存在的合理性。
      陈末夏像是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一般“叔叔,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任何妖怪身上,请你相信我。”
      简无寒点点头“我是相信你们的…”他看着自己右手掌心的一道疤“虽然你们和予枫并不认识,但他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
      “清弈和我们说起过,我大概也知道一些…毕竟这是我们研究的初衷……”陈末夏为两人续上了茶水“言归正传吧,叔叔。在十年前,我们的研究进展缓慢,因为我们只是致力于削弱异种能量制剂对人体过分的强化,试图将那种超出常理的强化控制在可操作的范围里。直到第一个天生就能够吸收异种能量的婴儿出生,我们才发现,研究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最高效的那一种。”看着简无寒骤然闪亮的眸色“叔叔你肯定想到了,这种能够吸收异种能量的性状,必然是由基因所控制的。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比对,我们终于发现,异种能量的猛烈流入,迫使物种的基因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经过难以计数的碰壁之后,产生了能够使生物体适应异种能量的基因,基因的表达程度以及纯度决定了生物体操纵异种能量的强度。我们发现基因为全显性的纯合体虽然能够在当前环境中正常生存,但遗憾的是完全没有操纵异种能量的能力,基因组合是一显一隐的杂合体有的因基因完全表达从而具有一定操纵能力,有的则因表达不充分而毫无能力或能力不稳定,只有最罕见的全隐性个体,能够将异种能量应用的得心应手。”
      “那么所有的执行官都是全隐性个体么?”简无寒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那么你的意思是,妖怪的诞生其实是…”他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将两手撑在膝盖上,等待着陈末夏接下来的话。
      女人沉默了几秒后,轻轻的点了点头“动物的适应性和耐性都比人类要强,在经受了原先地球上强度不大的异种能量连绵不断的刺激后,发生了基因上的变化,一些特殊的个体就成了所谓的‘妖怪’,异种能量就像宇宙辐射一样诱导基因突变。表达程度强的妖怪能够控制自身以及强大的力量,表达程度弱的妖怪…”陈末夏顿了顿“成为了我们所谓的‘堕妖’。所以…”
      简无寒看着自己的双手定定的出了神,他的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凉意,感觉到自己曾杀死的每一个堕妖,他们临死前睁大的眼睛,就捏在自己此刻冰凉的手心中“所以,我们…是在自相残杀…就像杀死与自己长相不同的陌生人……一样…”
      “远比那要残忍的多,因为隐性纯合个体十分罕见的缘故,学院里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是杂合体。杂合体的基因表达情况测算一直是我们研究中难以攻克的课题,所以我们抢先研究出了血液浓度试纸用来检测每个异种能量操纵者身体内异种能量抗体的浓度,一旦浓度超标,就代表着个体随时有失控的危险。”陈末夏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像在掩饰着心里难以遏制住的剧烈情感。
      简无寒没有提问,只是耐心的等待着对方,直到她说出那句话,仿佛身边所有的光源都熄灭了一样,他好像霎那间遁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但是随着个体不断操纵异种能量,所有的杂合体,所有的,无论基因表达的程度多么的完美无缺,都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抗体浓度增大,到达峰值后,成为…堕妖。”女人端正的坐着,颤抖的手将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展露无遗,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维持着音调的正常“我们在不断地杀死同类,并且,缓慢地杀死自己。叔叔,我们把无数的年轻人,他们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在和平的世界里生活过,他们还在期盼着自己成为父母骄傲的子女,成为合格的战士光荣的奋斗者,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送进了坟墓。”
      陈末夏握紧了拳头,她没有流出一滴眼泪,简无寒不知道她是仍然坚持着无动于衷,还是已经为此流干了泪水。他抓住了女人的手把它们掰开,月牙形的新旧伤痕交替,给两只苍老的手掌又增添了许多沧桑。他指尖牵连出几缕黄绿色的光芒来,默默将渗出了血丝的伤口愈合。
      陈末夏深吸了几口气,看得出她如此压抑自己的情绪已经熟能生巧“这种诅咒一样的排异反应,截止到目前都只出现在了人类的身上。学院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人体工学学院会把牺牲在战场上或因其他原因死亡的执行官的尸体带回实验室研究,相当一部分人,包括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有可能的人,都为此不齿。但是谁会愿意总是亲手解剖自己的朋友家人呢?所以我们找到了约尔曼冈德,孤注一掷的请求获得弗拉斯特联合国中其他生物的基因样本,来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像附骨之蛆一样,在吞噬学生们的生命。”
      “我明白了。”简无寒松开陈末夏的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夜渊一直在协助你们是吗?”
      陈末夏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简无寒“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无关的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那些…所以我顺应主席的想法监禁了夜渊,但实际上他一直留在实验室里,那里连我都无权无故探视,所以完全不会有问题。”她的手无意识的婆娑茶杯的花纹“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这些事。我们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真相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会引起多么令人绝望的恐慌。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实在是……”她呼出一口气,看得出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让她疲惫的不堪重负“抱歉…”
      骤然得知了这样的密辛,简无寒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他不再有疑问,也不敢再有疑问,因为他觉得任何的疑问,都难以掩盖其中的凉薄和侮辱“我知道了……”
      陈末夏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到了平常温柔恬淡的样子,令简无寒觉得她刚刚强忍着眼泪到双眼通红的那张脆弱的脸,就好像只是一场荒谬的梦,但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只是个梦。从很久以前开始到夜渊出现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半醉半醒,在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他们曾想过,也许世界正在死去,而现在,他终于听不到这个世界孱弱的呼救了,或许在某一天,这里会真正的归于虚无,好似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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