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21、侵略者（4）

　　距离李渺颜在弟弟的球赛现场第一次见到卡特琳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方好像用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进行了某种可以令自己脱胎换骨的工作。他对于女孩的记忆一向是模糊的，但是却清楚的记得，他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旁边堆着李渺梧百般辩解只是没有洗第三遍不是一周没洗的衣裤和运动鞋。在被莫名气味折磨的晕头转向的时候，他远远的看到奥金涅茨带着林妙妙和另一位未曾谋面的陌生少女走进了会场。少女的美丽是显而易见的，从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就能管中窥豹，而他也忍不住盯着这个明显看起来充满了小心翼翼与好奇的身影，直到与她眼神交汇。
　　周身的气味与声音尽数消失，仿佛有一道穿过了极地冰川的冷冽月光切开他的眉心，将他整个人都敲碎研磨成粉末肆意抛洒。他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对方早已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走到了看台边的楼梯上，行走的方向正是自己的位置。于是在她落座之后，李渺颜没有开口询问过其他人的感受，但他能够从每个人的表情中分辨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的伙伴们，曾被视为心有灵犀的战友们，没有人和他一样，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如被封存在寒冰之内，连每一根骨骼筋腱都凝上了霜花。只有他如坠冰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才得以掩人耳目。
　　昨天晚上，他接到了Lilith要求他作为新室友的接待员，需要第二天上午十点之前到达校门口迎接新生也是自己的室友魏沐白，接着卡特琳娜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他们在篮球赛之后互留了联系方式，李渺梧还开玩笑的调侃自己的哥哥也有开窍的一天，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包括冥思苦想了数个夜晚的自己也仍是不得其解。在校门口，他们再次有了接触，这个住在距离校门最远校园最高处石河宿舍区的女孩，他听弟弟说起过，本以为这样的女孩会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但其实平常在校园根本见不到她，总是早出晚归。能为了一个新生专程来向一个添加了好友之后从未说过话的学长询问，且她的室友林妙妙也一定和她吐槽过自己的不近人情，所以不难猜测出学弟学妹的关系，不过当他在校门口看到翘首以盼的卡特琳娜时，仍然不免心有余悸。
　　对方绿荧荧的眼睛看向自己，简单的挥了挥手笑着走过来“学长，早呀～”
　　“嗯，早。”李渺颜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远处匝道被树荫遮住的地方。今天的女孩看起来仿佛是好好装扮了一番，红棕色头发编织起了上半部分还点缀了一只树叶形状的发卡，眉眼和唇色都淡淡的描画了轻快的色泽，蕾丝花朵勾连的裙子像缠绕在她身体上的云雾，轻盈地被风掀起来若隐若现露出雪白的双腿，平底的浅口鞋上开着银蓝色的蔷薇，同一个月前的朴素大相径庭。
　　出乎他的意料，那种击穿灵魂的冰冷并未出现，他看了一眼正在手机上打字的少女，恰好对方也抬头与他对视，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又忽然被她包容的笑缓解了。
　　“学长吃过早饭了吗？不知道这个时候往生的晨间特供还有没有了……”
　　校园外东边树林里的往生餐厅是姬临学院的一处著名景点，餐厅里的晨间与宵夜特供以数量少质量高闻名，其中晨间特供黎明松霜和宵夜特供黑星河总是供不应求，而也有更多的学生则根本无缘品尝。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晨间特供当然早就已经售罄，不过这句话还是很好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吃过了，你常吃晨间特供么？”李渺颜并不觉得少女今天格外的甜美娇俏，相反，她与自己的对话和举止就好像是某种编写好的程序，冷冰冰硬邦邦的，像一条蜿蜒的长蛇爬过冰天雪地里的大理石地面，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逐渐收紧。
　　卡特琳娜摇摇头，把手机放回随身的小包里“我出门的时候晨间特供还没做出来，所以我都是买宵夜特供然后早上热一热呐。”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学长，我看到车啦～”
　　“嗯。”李渺颜点点头，走近了几步和她并肩而立。他想，她像一条蛇，此时，是她抬起了上半身，露出獠牙的时刻。
　　与魏沐白父母的见面，根本没有卡特琳娜想象的那么紧张。在精心装扮与气质美貌的加成下，她只要乖巧玲珑的站在那里问好，亭亭玉立有家教的样子就已经让那个眼角隐有风霜的妇人悄悄在丈夫的耳边说着“咱家儿子真会挑呀……”
　　不过还好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学校之所以安排了接待员就是从另一方面，把“禁止处于校园非开放日的一切参观活动”这条校规全面地展现了出来。因此魏沐白的父母只是在校门口又嘱咐了几句，就目送年轻人们往校园大门走去。不知另外两人有没有听到，卡特琳娜悄悄回头去看，站在那里的一对男女在朝回过头的她笑着挥手。距离越来越远，所以他们看不见卡特琳娜脸上尴尬的笑容，说实话，在回头的那一刻，她也真切的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遥遥的站在那里，目光寄予厚望。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出现了，也许自己真的会像现在一样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礼貌的笑容来，所以也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魏沐白回过头挥了挥手，他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身边矮一些的卡特琳娜身上的变化让他猝不及防，好像在某个普通的大梦初醒的清晨摆放在床边包装精美的礼物，精挑细选的卡片上印着自己的名字写满了祝福的话语，不用打开就知道会有多少人觊觎并妄想要据为己有。
　　“嗯？在看什么？”卡特琳娜察觉到了魏沐白的目光，他们沿着当初她走过的路走进了校园里，少年和从前数次一样牵着她的手，手心的温度令她重温了那份久违的思念已久的安定和踏实。
　　魏沐白低下头悄悄在卡特琳娜耳边说“嗯，很久不见了，所以多看看。”
　　少年热腾腾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耳畔带起一阵令人心神荡漾的羞赧的颤抖，卡特琳娜佯怒着去挠魏沐白毫无防备的侧腰，后者一边躲闪一边又低声哄着女孩，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怀抱了整个夏夜的月光“好吧好吧…不过我们这样感觉不太好……”
　　他们在李渺颜的身后打打闹闹，恰似课堂上趁老师不注意做小动作偷偷说话吃东西的调皮学生，尤其卡特琳娜也和自己说起过这位平常不苟言笑的学长是自己的接待员兼未来几年的室友，他总不免担心没有留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卡特琳娜看了看自己过分担心的男朋友，又看了看前面默默走着的李渺颜，意识到如果他们三个人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走下去，难免尴尬，更别提现在已经是新生入学的时候，周围来去穿梭的人群都在似有若无的打量他们这个奇怪的组合，虽然现他们的气氛依然勉强算得上融洽，不过一刻钟之后就不好说了。
　　李渺颜倒是对成为人群中的目光焦点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他并不会因为听到了后面两个人的悄悄话而尴尬，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人与任何事，他都毫无兴趣。唯一有些好奇的就是，如果是身后的魏沐白，他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对于卡特琳娜那一天的状态有所了解。
　　“学长，之前妙妙姐和我介绍学校的时候，我都没有怎么认真听，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们讲讲呐？那边是我们八月份训练的地方嘛？”李渺颜顺着卡特琳娜白皙的手指指着的地方看过去，那里是分成了砂石地面和砖石地面两部分的实操战场，他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卡特琳娜，又和魏沐白视线相撞，看得出这个女孩在努力的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没必要冷言冷语。
　　“嗯，在那里训练会很辛苦，但也有趣。左右手两边是人文学院、公共学院、图书馆和食堂。走过这个石阶，穿过小河，上面是几个运动场、资源学院、机械学院和体育馆。我们住在这一层的樱山宿舍区，安泊尔同学应该是住在石河吧，两个宿舍在不同层，布局也有点差别。”李渺颜的介绍言简意赅，和他的脚程一样迅捷有力，他们已经穿过了白桦林，长长的石阶也走了一半，马上就要到樱山宿舍区的大门口了。
　　卡特琳娜虽然不常在校园中露面，但是以她自身的条件也很难不被人记住。更何况她身边还走着李渺颜以及另一位气质温宁的少年，而她与后者亲密无间的样子又更是加深了来去路人们对他们的印象。
　　走上樱山宿舍区的台阶时，卡特琳娜接到了需要她补拍镜头的电话，于是不得不放弃了陪魏沐白收拾行李的计划。两个人简单的在楼前拥抱道别，便分道扬镳了。
　　“学长，小白同学就交给你啦，把他搞丢了的话我会朝你弟弟发脾气哦…拜拜。”
　　当李渺颜看到手机上的这条消息时，他破天荒的替魏沐白捏了一把汗，虽然他们还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但是他的眼力很不错，魏沐白的确是少女的猎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的不对等，但男方却全然无知。这跟两个人在一起是否融洽是否默契是否和谐都无关，只是他不可思议又异常敏锐的第六感。
　　“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李渺颜打开了宿舍门“右手边是我的房间，左手边是你的，昨天有人打扫过，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应该和我那年一样，衣柜里有生活用品和校服。我还有事，你如果出门的话先在门锁这里录一下你的指静脉，这样你就有了身份码，学校里全部都是人脸识别，涉及机密的地方是人脸与指静脉双重识别，你的信息应该已经提前导入系统了，不清楚的地方问Lilith吧。先走了，有事联系我。”他只在房间门口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仿佛对魏沐白的到来很不满意又只能全盘接受。
　　“我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吗？哦对了，李渺颜学长可能态度比较冷淡，他就是那个样子，习惯就好了。”魏沐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卡特琳娜的语音信息，房间中接入的Lilith十分善解人意的并没有出声打扰。
　　男孩与男孩之间的友谊说起来也很奇妙，倘若不是卡特琳娜首先认识了李渺颜，那么他一定会和后者更加迅速的发展成为能够互相帮助的朋友。一旦其中介入了某些异性的因素之后，相处就带上了隐隐的较量。魏沐白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小肚鸡肠，但这个地方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所涌动的力量都丰沛饱满，让他不得不斤斤计较。
　　“你和学长很熟吗？”
　　树叶和风的影子一片一片的从少女的身上滑过，仿佛丝绸滑过精雕细琢的玉石，卡特琳娜坐在助理车的副驾驶位，整个人都舒服的陷进柔软的座椅中，一字一句的斟酌着回复。
　　“学长的弟弟李渺梧是我的直系学长，之前我和妙妙去看李渺梧打球的时候见过一面，所以也不熟。”
　　魏沐白在Lilith的帮助下录好了个人信息，看到手机里的这些话，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舒心，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解决，而是仿佛饭前的一道菌菇汤，喝下了这碗汤，每一口饭菜都有了滋味，每一次吞咽都成了味蕾与喉咙之间和谐的交响。
　　“嗯。”
　　卡特琳娜心情颇好的眯着眼睛抻了个懒腰，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舒展开来，在日光下绽放出白皙健康的漂亮光泽。她转了转眼睛歪着头勾起了一边的唇角，精致描画过的嘴唇有着草莓奶茶的颜色和气味，又有着剔透的宝石光泽。
　　“我猜猜，小白同学正在一边吃杨梅一边收拾东西吗？”
　　对方没有及时回应，但她并不担心有什么超出自己控制的情况发生，因为对于魏沐白的一切，她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叶子？还是男朋友？心情真不错啊……”开车的助理薄霆是叶呈的大学室友兼创业伙伴，两个人带着学校里几个漂亮的男女学生乘着灾后重建的经济潮浪，从一个小小的演播厅开始一步一步有了自己的小公司，专门瞄准了网络和二次元，组建了有规制的主播团队、模特团队之后，各种各样的展览、cosplay、线上活动接踵而至，公司也在这几年走上了正轨。两个人已经很少再单独带某个新人参加活动，所以当叶呈郑重其事地的请薄霆吃饭谈到请他帮忙照顾卡特琳娜时，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美丽少女，薄霆不可谓不好奇。能让见惯了各色丽人的叶呈念念不忘，该是何等绝色艳靡。共事近一个月，他明白了叶呈的心之所向到底有什么魔力，无论是这个少女在镜头前的千变万化，还是她面对起了冲突的前辈不卑不亢的模样，都远远超过了一般普通少女的表现和双商。能在这所学校读书的人必然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之处”，或许普通人会畏惧而退避三舍，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叶呈也不是。少女对他们来说仿佛一片生机勃勃又神秘朦胧的星云，每一颗运行着的星球都勾起猎艳者所有的好奇心，他也不例外。
　　“男朋友哦～”卡特琳娜看了薄霆一眼，这个男人不像热爱户外运动的叶呈有一身小麦色的皮肤，而是像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似的白净幼齿，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眼前这个人斯文白皙的模样，完全和那个叶呈嘴里高中时期做大哥收保护费的混世魔王联系不起来。对方应该是从叶呈嘴里了解到了不少自己的奇怪癖好，连开工前的冰咖啡与芝麻桃酥，拍摄结束后的一杯去糖水果茶和紫薯蛋糕，都准备的万无一失，颁一个“最体贴手下员工奖”一定是实至名归。
　　“知道了。”少女引力的来源，就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她在勾引自己吗，薄霆总是在两人无意中对视时忍不住这样想，但是她又那么的清澈明朗，清澈到在展台上的合照中不允许任何人的贴近和触碰，并且从不掩饰自己有一个更加干净美好的“男朋友”的存在，虽然这个男朋友从来没有出现过，但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一道横亘在深度社交面前的天谴、一块顽石、一片汪洋、一根叶呈眼里的刺。
　　魏沐白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卡特琳娜的意思“什么杨梅？”他匆匆而来，自然没有带什么水果，更别提是杨梅这种色泽浓郁的风味水果，而且现在也不是杨梅的季节。
　　“嗯？你没吃吗，那种酸的倒牙的红色的果子…”
　　“来了…你又来了……”可以想象到少女弯起的眼睑唇线，恰似今夜的弯月，倒映着自己爱怜又珍视的温柔目光。魏沐白坐在沙发上，翻看新生入学手册，想着那个明月似的人，想着他们未来很长很长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陪伴，只觉得遍地都开出花来，都尽数在月光下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