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31、魔盒（2）

　　很少有人真正的明白，处在极端安静的环境里，自己将是什么感受。事实上，男人也并没有身处这样的空间，因为即使孤身一人，他也能够听到几十台计算机处理器待机运作的声音、窗外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烟草燃烧为灰烬的声音，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砰砰，砰砰。除此之外，大脑中的呼喊与咆哮也从未停止过，但那不是自己的狂躁，而属于另一个女人。
　　一个永远不把把染血的后背暴露在自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的女人，即使是背影，也总是整洁高傲一尘不染的，好像她跨过战场时的闲庭信步与手到擒来。
　　赵扬帆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穆曦微。
　　年过半百还不了解自己的妻子，是一件多么荒谬绝伦的事，更令人觉得恐怖的是，他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而现在，他有些搞不清了。她的脾气性格，她的喜好习惯，这些明明都不是秘密不再陌生，他却有那么多次，错过了与她一同承担的机会。那些即使是得知了真相的当下，仍然不确定她想要依赖自己的机会。
　　是她冲进雨夜的那一晚，还是自己醉酒的那一晚，可他却只记得女人灯下煮面的样子，头发松松的挽着，脸上跳荡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爱意。所以那雪肤乌发下百般掩饰的，是挣扎过后奄奄一息的□□，以及精疲力竭的心吗。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却久久没有入口。
　　他们又是怎么看待自己呢？
　　愚蠢、无知、单纯，不，他们不会这样看待自己。每个人都在没有出路的不幸中，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即使能够在身边人的身上觑见幸福的幻影，也能稍有安慰。即使这幸福是稍纵即逝危机四伏的，也比虚无缥缈要好太多。
　　无知的幸福与掩饰的痛苦，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那位无所不能的领导者，他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Lilith。”
　　“我不接受任何的质问和谴责，你要的材料已经都提供给你了，我只是Lilith，并不是你的私人助理。”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传出，能让Lilith以这种语气说话，印证了这是一场私下的交流。“我知道你心里非常不好受，但大家都和你一样在乎微微。”
　　“如果是学院执行官，这些消息，是不是应该也通知一下我这位家属？”他缓缓地吸了一口烟，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一个太久没有抽过烟的男人，已经遗忘了如何让刺激性的物质避开鼻腔，因此也就不懂得这之中能够让人短暂放松下来的源头所为何物。
　　烟雾缭绕，他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烧痛。
　　“是不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让你忘记了，我真正的身份，我存在的意义。那么你自己存在的意义呢？赵扬帆，你还清醒吗？”
　　“我当然！”烟头在玻璃缸中碾碎，嘶吼声中，往事如烟的每一页都沐浴着静好的微光，可如果每一页的夹层里都溢出血迹呢，如果每一行都额外被人标记了迫在眉睫的倒数，如果这本书的最后，是堕入永寂的深渊，她该多么孤独。“你却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错了，我正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们每个人都是。因为我们尊重她，尊重她的决定。”短暂的叹息后，女人的声音愈发严肃。“我们也尊重你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微微接受过约尔曼冈徳和羲姬的能量介入，这件事因为没有造成影响才暂时不了了之，但现在不同了，联合政府与风纪委员会有理由怀疑，我们和敌方达成某种协议，新血、中和血清都是协议的产物，一旦牵扯到这之前李清欢和约尔曼冈徳的交易，我们和李家，没人能自圆其说，可现在必须有人为此负责。还有，所有和这件事相关的执行官都取消了一切任务安排，没有了微微和言煜的云州……我还没计算出灾难模型。”
　　男人默默听着，每一句话都是一记重锤，敲打过无数人频临崩溃的承受力，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信息，正旋转着爆炸开来，气波与火光湮灭相关的所有人。他能够做什么，这双手能够做什么，一时之间让人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可如果就这样迷茫下去，她所珍爱的一切，都将在犹豫中毁灭。
　　她的坚持与隐忍，她的固执与掩饰，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没有血泊杀戮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昏黄温暖的灯火和热气腾腾的汤面。毫无置疑，这是她想要极力维持的三寸天堂。
　　“Lilith，你能联系到约尔曼冈徳吗？我需要私人通话。”
　　这位以计算能力逻辑能力著称的强大女人立刻猜出了他的想法，可即使能够放下尊严去恳求敌人施以援手，的确是利大于弊的做法，但他们没有在穆曦微的身体里检测到任何不正常的外界能量干扰，照此推测，如果对方真的做了什么手脚，又怎么会轻易收手。“抹掉通话记录和电波信号很容易，但真的有必要吗？”在她看来，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嗯。”注视着变化起来的屏幕，他抿紧的唇放松下来，已经做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心中反而轻松起来。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但并不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因为不够了解而不再爱你，我只会因为一直以来没能真正地站在你的身边而失落。虽然你从未要求过我的并行，而这并不意味着你不需要。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我要真正的靠近你拥抱你，要真正的感受你陪伴你。守护你所守护的世界与你在意的人们，因为我们共享彼此的生命已经太久，久到我们彼此相融。
　　我从未厌倦，我仍不厌倦，我永不厌倦。
　　因此，我不允许你就这样自我剥离我的生命，我将与你并肩，我们一起走进新的世界里去。那个你珍爱已久的世界，你希望我做的决定，我不会辜负，直到一切都归于宁静的一天，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