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23、处决的破晓（7）

　　“哥！”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的身姿不复挺拔，而是罕见的半弓着腰，左手抓着头，右手张开伸向蛇群中的少女。腰间剑珠轻颤，三尺青锋应神而动，自深黛色的珠中抽出沿右臂盘旋成型，直直朝目标而去，破空声响，白刃飞花。
　　再睁眼时，剑锋直指喉间，发出震颤的嗡鸣，气流将发丝扬起，逼得阿大不得不钻进衣领藏身。倒不复她颇有气势的昂头直面李渺颜失控的反抗，少年大概想对自己出手许久了，真是难缠。
　　“首席……妙妙…………”
　　气流来自不远处伫立的人，而剑刃上附着的电弧，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不知何时，她的实力已经可以和李渺颜的一击有分庭抗礼之势。虽然仍未脱离危险，但卡特琳娜还是朝着自己信任着的女孩，轻轻柔柔的笑。
　　“李渺梧，怎么回事。”林妙妙急得大喊，李家剑珠非金非玉，为气力神识所化，以修行养护，不是电磁所能完全控制的，如果不是穆曦微风盾之中的导电杂质，她根本无法止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因此只叫唤施术者身边的李渺梧，也顾不上回应挚友含情脉脉的眼神了。
　　李渺梧扯住兄长的手臂，搀扶着对方，可少年全身都绷着一股劲，对他的呼唤置之不理，连瞳孔都跟呆立在不远处的卡特琳娜较量起来。那女孩被吓得不敢动，哪有什么本事跟他较量。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她在……”她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在做什么，身体与意念似乎都不受控制，却又凭本能攻击反抗伤害自己的力量。李渺颜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卡特琳娜隐藏于月光之下的新能力，再怎么神乎其神，他也只是个三年级的学生罢了。唯一明了的，就是这股不属于任何元素属性的力量，在自己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她的目的。
　　将她放在弱势者位置的目的。
　　那么究竟是自己终于释放了近一年的怀疑与试探的欲望，还是被对方引导着佯攻示弱去谋求同情，李渺颜来不及思考，后颈一痛，眼前便黑了下去。画面颠倒的瞬间，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表情，是那个女孩轻轻勾起的唇角，宣告着她在这场较量中无可置疑的胜利。
　　三年级的学生们都有了些实力在身上，李渺梧从前并不这么觉得，但骤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内心也不免被震慑。
　　长剑一颤便在几股力量的交融中粉碎，成为散发微光的几缕白色烟尘重新汇聚为原型，滚回瘫软下来的李渺颜怀中。瓦莲莉娅和下意识反应过来的李渺梧一起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放在地上，她话不多，立在原地，等待指挥官接下来的指示。
　　“抱歉，但他现在还是安静下来的好。”
　　比起风风火火出现的莱希，一招制胜的瓦莲莉娅着实低调太多。
　　可蛇群并没有给她沉寂下来的机会，出现的那一刻，连卡特琳娜都无法在安抚这些屡次三番接受冲击的幼崽，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好战狂暴，游动着将三人团团围住，伸长了脖颈，嘶嘶的吐信，每一只都出奇的相似，相似的外表与神情，相似的杀意肆虐。刚刚还能在主人的管教下维持安定的孩子，现在则完全暴露了嗜血的本性，獠牙毕现，已伸出了唇外。
　　稍有不慎，三人便要受众蛇啃噬之苦，即使在场众人都有些成盾的能力，但漏过一只，那未定性的毒液想来也不会让人好受。穆曦微忙着敲打键盘，风盾一时不停的作为重叠的壁障，隔开执行官与蛇群，隔开居民区和这片战场。言煜与简无寒都没有贸然出手，毕竟他们要保护的对象都身处凶险之地，其余学生则更不敢轻举妄动。唯一能够对蛇群稍加控制的卡特琳娜却没有立刻制止，而是定定打量了片刻被包围的三人。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心跳脉搏似的波动从那女孩的身上传来，像是海去感受腾飞的浪花，树去注视飘飞的落叶，那里有着自己熟悉的一部分，曾是至亲的一部分，是血脉的一部分。这奇异的波动并未被其他人感知，可在她的能量范围里，却震颤心魂。连紧贴身体的阿大，都激动的钻了出来，在长发的掩映下，盘踞在她的肩头探身去追随。
　　什么东西，定时炸弹吗。李渺梧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诽，余光看见瓦莲莉娅的确从腰带中取出了什么未被密封的发光物。
　　“学姐！”他只来得及呼喊了这么一声，接着便被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夺取了发言权。
　　每一条蛇都在狂舞，蛇信拼命试探着空气中的波动，眼神骤亮，眼睑上的翎羽激起竖立，鳞片相互摩擦，尾尖剧颤。杂乱无章的声音充斥耳膜，混合成为毫无韵律的交响，目之所及均为扭曲流动着的线条油彩，是粉红或是妃色，凌乱的海棠红或是樱桃色，总之令人眼花缭乱的危险因素蜂拥着，毫不意外从中即将催生出什么样的灾厄来毁灭这里所有人的人生。
　　“小猫！”
　　三人脚下成圆环状散射出柔柔的光华，向上包裹身处险境的执行官，最终成为半透明的小星球，隔绝可见的威胁。透过那层仿佛一戳就破的脆弱薄膜，林妙妙能看到右手捧着悬空的手掌大小红色晶状物，左手伸出来从掌心溢散出能量维持屏障的瓦莲莉娅，神情依然平和。而她身边的李渺梧抛出一张符箓护佑李渺颜不设防的身体，另有剑珠释放出的金色游丝加入屏障之中，编织成交错的疏网。细看去那每一根网线都是细长的密文法诀，沿球面弧形的轨迹穿行，闪烁明暗变化的光芒。
　　“我没事。”
　　林妙妙这才将目光投向卡特琳娜与瓦莲莉娅，鲜明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们两人似乎早在无形之中较量了数次，似乎早该有此对峙。
　　“可以把他还给我吗？”似乎是呼应着卡特琳娜这话一般，不仅仅是战局之中的李渺梧，其他人都感觉到了那晶体之中渐强的波动，仿佛为了自证身份一般，急切的要得到主人的庇护。
　　“这是从歌阳方向的堕妖身上发现的东西……”瓦莲莉娅看了看言煜与简无寒，穆曦微仍没有明确的指示，他们两人也在犹豫。“按照执行手册的规定，属于校方财产，抱歉。”
　　听懂了女孩话里的意思，蛇群呈现出了攻击前的最后一刻宁静，仍显稚嫩的毒液渗出，滴在它们身前的土地上。而女孩的神情毫无惧意，似乎她面对的只是一片林立的雕像。
　　那你又凭什么持有，果然还是更钟意别人的东西。卡特琳娜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无时无刻不顾及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要是以“耿耿于怀”落人口舌，对她来说算不上光彩。“妙妙，你……”
　　“可以了，安泊尔。”穆曦微没有让她说下去，微型终端自动折叠收拢，腰带搭扣打开，存放另一块青灰色晶体的试管出现在众人眼中。“学院的分析结果出来了，这两个东西，是前所未有的新发现，我必须把它们完整的带回去……而且…”她放弃了委婉的表达，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委婉的人。“这里的其他堕妖身上，应该也有相似的结晶，这是我们任务的新目标，执行部的最新指示已经发给了各位，有三重权限的认可，请大家迅速确认。卡特琳娜，很抱歉，但你必须交出其他的堕妖。”目光在蛇群中稍作停留，似乎在清点数量。“包括这些，你并不能保证能够完全控制好它们。”
　　“……我完全可以不控制他们。”女孩迅速接话。
　　“卡卡，别这样。”林妙妙没有顾忌李渺梧的警示，急切的踏入了蛇群驾驭的范围。“首席，他们和白夜不一样，白夜对我们仍然有攻击倾向，但是他们对人类来说没有任何的危险。这次意外是因为他们的幼崽丢失，您知道的……”
　　“和它们有没有攻击性无关，我们要得到的，是它。”穆曦微举起试管晃了晃，神情平静且严肃。“你们可能还理解不了，但二年级和三年级就不要那么天真了。”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不近人情，她又加上一句。“如果是格陵兰，我的选择或许会和你们一样，但现在有其他的情况，需要你们为此让步。”
　　“感觉四年级很没存在感……”杰森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在队伍后面嘟囔，莱希轻踩了他一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啊，你回来啦。Miss you baby.”手势并未奏效，少年挤眉弄眼的调侃。
　　“Come on.I don’t even like you.”她又做出了那个对待损友最经典的招牌表情——翻到后脑勺的白眼。
　　“Oh you do.”
　　不只是他们并未被主仆之间的羁绊所感染，在场不少人都很难理解这种为了几只宠物违拗最顶尖的世界性堕妖清除组织意志的行为，毕竟无论怎样，他们是为此而生的。而且，像瓦格纳姐妹这样拥有马场的人，亦不在少数。
　　身下的赛马随时都有更好的替代品，那么你也就不会在意其中的某一只被送去做研究，这道理足够朴实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