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暗獭

8、生日

　　深嵌在柏油路里发焉的乔木穿上了纯白的新衣。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十一日，临海市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下得很烈，像漫天的柳絮一般糊着眼睛，一朝一夕，柏知就从毛呢外套长靴换成了暖和的棉衣搭雪地靴。

　　市三中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柏油路，柏油路中间的雕像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两侧是蔽天的乔木，不分车道人行道，驶入学校的不管是□□车还是布加迪威龙都得给学生让路，前进缓慢。

　　成敏开着一款城市越野，后座的柏知笑着说：“妈，不如我下去走路吧，我觉得我比车快多了。”
　　副驾驶的柏青山想给她脑门上来一下。
　　“你比较建议你下去给你妈推车。”

　　“柏青山。”成敏冷冷地叫他大名，“怎么和知知说话的？”

　　柏青山“哼”一声，看眼车窗外，“外面的人少很多了，快到停车场了吧。”

　　柏知有一段时间没去学校，成敏和柏青山虽然已经去李雪老师家里拜访过，但还是打算送她来上学，顺便和几个科任老师沟通一下，希望最近不要把柏知压得太紧。

　　到了教学楼，柏知自顾自去教室，柏青山和成敏则往办公室走去。
　　“知知，好好听课。一会我和你爸就直接去上班了啊。”

　　柏知点了下头，“晚上见。”

　　她打开教室门，有种陌生感。

　　柏知以为自己是好久没来教室了，她往里走两步，早读的学生有的抬头起来和她打招呼，岑月正站在讲台上领读，看她来了走下讲台，说：“你来啦。”

　　“嗯。”

　　见柏知又往里走，岑月拉住她书包。
　　“前天忘告诉你了，李老师给我们换位置了。”

　　分科后已经一个月，是该换位置了。

　　柏知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一个靠墙大组的最后一排，蓝山正在朝着她挥手。

　　“……”

　　蓝山旁边，坐着林舟。

　　所以他挥手干嘛。

　　“你和应天一块坐，在蓝山前面。”

　　教室里人没来全，有不少空位。

　　柏知拉了下背包的肩带，往自己的新位置走去。

　　“应天，你好啊。”柏知坐下来，和新同桌打招呼。
　　应天沉默地点头。

　　新同桌应天原本就和她是一个小组，算是能说上话的同学。

　　不过柏知对应天有一个特殊的关注点。

　　柏知身高一六五。
　　虽然她自认自己气势一米八，但事实是她的确裸身高一米六……四点六。

　　应天虽然比她高，但是在附近这堆一米八的男生中间显得格外玲珑，柏知觉得这样的人很适合做朋友，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这样想着，柏知撕开巧克力外包装，丢了一颗给他。
　　“应天，都当同桌了，交个朋友。”

　　应天没说话，但是收下了巧克力。

　　柏知呲着牙笑。

　　岑月从办公室回来，绕到她身边。
　　“我们之前填了新的信息表，李老师叫你这会马上过去填，快上课了。”

　　进入办公室，李雪在等着她。

　　“柏知来了。”

　　柏知规矩地行个礼，“老师好。”

　　李雪关心她道：“身体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李老师关心。”

　　李雪一直含着笑，“怎么生了一次病就变得这么乖啦。”她把pc移了个方向朝向柏知，“这个表不用填的太详细，但是身份证别填错了。”

　　柏知弯着腰低头认真填写起来。

　　“之前你妈也和我说了你的事，我和其他的科任老师商量过了，这段时间中午要是老师拖堂，你就直接打个报告去吃饭就行。作业一时做不完也不要紧，不过要慢慢追上来哦，一月十八我们就期末考试，还是要抓紧一点。”

　　柏知一边填一边应。

　　新的学号按着分科成绩来，她的学号是2。
　　填好以后她往上面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把pc转回去，“李老师，我填完了。”

　　“好，去吧。快上课了——对了，赵生老师说你缺了一段时间课，他叫他侄……林舟抽时间给你补课，你有不明白的也可以问问科任老师，放轻松哈。”

　　柏知：“……谢谢老师。”
　　李雪叹了口气。

　　柏知回到教室，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正准备开始讲课。

　　那一长串数字。
　　她的身份证号码的上面那一排长串数字。

　　里面含着“20011223”八个数字。

　　***

　　林舟把自己的言行举止约束在细心雕琢过的外壳里，他抬眼看了眼斜前方摇头晃脑的背影，克制地吸口气，然后——
　　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迅速地攥了下前桌应天一处悬着的衣角。

　　蓝山看到他的动作。
　　“又犯病？”

　　血液里的暴力因子被安抚，他重新背诵起文言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蓝山懒洋洋道：“有病就治，装模作样。”

　　柏知去了办公室，蓝山开门见山：“这么想和她坐一起，怎么不去找老师？”

　　沉默。
　　他去了的，告诉李雪，柏知缺了很多课，如果能和自己坐在一起，可以帮助柏知跟上教学节奏，他还找了赵生。

　　“没有这样想过，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圣人之所以为圣，下一句是什么？”

　　蓝山顿时愣了，想起来第一节课要抽背，连忙拿起书开始背诵。

　　圣诞将至，临海市今年的圣诞氛围也很浓厚。

　　因为是最早开放的一批地区，再加上这里有驻扎在此的不少外企，市内有不少外国人。
　　这一世，柏知家斜对面住着的不是林舟一家，而是一家子北欧人。

　　北欧和临海市纬度差很大，气候完全不同，柏知不知道这一大家为什么来这里。
　　是真的一大家子，用国内的话来说，可谓是四世同堂。

　　这一家子和柏知家并不亲近，不过圣诞快到了就不太一样，整天闹哄哄的，他家小孩的同学也来了，在院内搞篝火，几个大学生喝了一晚上，凌晨醉醺醺地跑来柏知家门口手拉手唱平安夜.流行ver，带rap那种。

　　柏知跑下楼，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想把这群醉鬼骂回去。

　　“圣诞人！你是圣诞人！”外国佬用蹩脚的中文大声喊道。

　　柏知在家穿得暖和，一身红色的加绒家居服，还戴着一顶白色的睡帽。

　　柏知：“……对，我是圣诞人。你们要是再在这里闹，我明晚就不来送礼物了。”

　　“呜呼！圣诞人生气了！”

　　酒没有醒，她不该试图和醉鬼说话。

　　今日学校，二班全体学生看到的，就是顶着大大黑眼圈、忘记摘睡帽把睡帽戴了一路的柏知。

　　“哈哈哈哈，柏知儿，你cos圣诞老人呢！”
　　“蓝山，圣诞老人脸上可没有黑圈圈。”

　　柏知微笑道：“圣诞老人一晚上都要送礼物，怎么可能没有黑眼圈。”
　　昨晚她把家里零食送出去一大堆才把这群醉鬼哄走。

　　柏知愤怒地摘下睡帽塞进书包里，趴在桌上，疯狂地想补觉。

　　蓝山坐在他后面，踹了一下她的板凳。

　　“圣诞老人，明天去不去教堂玩。”

　　临海市有两个教堂，一个很正式，一个已经彻底商业化，每年平安夜都供年轻人狂欢。

　　“不去，去那干嘛，体验人挤人的快乐？”

　　隔着一条过道的同学听见她的回答，打趣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以前还没分班的时候，柏知英语是快不及格那种，直接大呼这里是TC！爱了爱了。”

　　社会性死亡来得猝不及防。

　　林舟故作诧异地说，“你当时英语考试直接睡着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蓝山在后面笑得前仰后翻，一时忘形把手搭到了林舟的身上。

　　柏知忍了忍，取出抽屉里最厚的一本书，站起来往蓝山头上拍了下。
　　“再笑！”

　　过了一会儿，她也往林舟头上拍了一下。
　　少年终于收回了有些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神。

　　林舟已经快忘掉十二月二十三日是什么日子了。
　　是某个周四？是平安夜的前一天？是圣诞节的前两天？

　　总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这段时间瘦了点，他可以去食堂吃饭了。
　　林舟拿着校园卡有些迟疑不知道点什么，打饭阿姨难得的好脾气推荐：“今天的粉蒸排骨挺好吃的，刚才后厨一堆人偷着吃，选这个吧，阿姨给你多打点。”
　　他把餐盘递给她，“随便打一点，就可以。”

　　阿姨给他打了粉蒸排骨、鱼香茄子和炒白菜。
　　林舟拿回餐盘，把校园卡递给他。

　　阿姨摆摆手，“不用，刚才你前面有个女生多刷了一份套餐的钱，说让我把饭打给你就行。”

　　他垂下眼，“谢谢。”

　　柏知这会正翘着二郎腿，挑盘子里的葱。
　　这炒白菜里的大葱怎么这么多，刚才打饭的时候没太注意，一晃眼以为也是菜叶。
　　倒霉。

　　一只拿着卡的手突然伸到她和餐盘中间，柏知往后一仰，侧脸去看，“谁啊。”

　　林舟又把卡往她面前伸，并附上不清不楚的说明，“是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她好像是真的困惑。

　　林舟解释道：“打饭阿姨说了，有人提前给我付了钱，是你……你晚上用我的卡吃饭，我还给你。”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你长这么漂亮，万一是别的人看上你了给你付的钱呢。”

　　林舟收回卡，把自己的餐盘靠着柏知的，坐下，用还干净的筷子开始认真地给她挑葱。

　　柏知：“我错了，是我，全部都是我错的。“

　　他这才停下筷子，侧过脸来看她。

　　说实话，柏知心跳得有点快。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

　　近看，他的皮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睫毛细长，不怎么浓密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间镶嵌着一双微微低着，湿漉漉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你，有点像什么等待收留的小动物。

　　他问：“为什么？”

　　“说了刷错了。”

　　“刷一次，滴一声，停一下，不会刷错的。”林舟揭穿她的谎言。

　　柏知低头，刨了两口饭，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
　　“算是祝你生日快乐。”

　　直到她吃完，林舟都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柏知站起来想要离开，不出所料被拉住衣袖。

　　林舟没看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的声音很小，嘈杂声中，柏知却听得很清楚。
　　她不甚在意地回答，“我们学号挨着的，上次去填资料的时候你就排在我上面，不小心看见一眼——既然都请你吃饭了，就不送礼物了哈。”
　　她走了，没有回头。

　　“你已经送了礼物了。”
　　林舟悄悄对自己说。

　　满足了我的愿望，隔着书，碰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