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暗獭

4、朋友

　　因为赵生的发难，柏知顺利地拿着仍空着大题的生物卷离开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个叫林舟的无处不在。

　　同样都是办公室常客，一个就是坏学生，被批评的；一个就是好学生，帮老师做事的。
　　不公平！

　　柏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同桌张清清问她还好吗。
　　柏知微笑道：“我很好。”

　　张清清悄咪咪凑近，整个人怂成一团，轻声道：“柏知，你是不是还在叛逆期啊。”
　　柏知狠心说是。

　　她想到了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
　　她智力发育得有点晚，到了学龄才开始记事，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成绩很不好。半期考试完同学都是九十多分，只有她的卷子是七八十分。

　　小柏知拿着卷子，背着比人还高书包在夕阳下的操场上，走得很慢。
　　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跟在她身后编着儿歌笑话她。

　　“柏知柏知，真的是白痴。”
　　“白痴白痴，就是柏知。”

　　小孩儿口齿不清，声音嘹亮，柏知听起来，觉得柏知真的和白痴没什么差别。

　　他们嘲笑人的儿歌是怎么结束的。

　　远处的小男孩抱着个比头大的篮球，砸到他们中间。
　　“没抓住球。”
　　他没道歉，朝着眼眶里快蹦出泪的柏知说。

　　“知知，把球扔回来。”

　　***

　　柏知知道，林舟的笔记做得极好。

　　结构图明确，一字一句，重难点分明，含义清晰。
　　如果能拿到他的笔记复印一份，应该能帮上自己很多。

　　柏知对自己说，林舟只是个工具人，就找他这一次，也算是现在的他为过去的他道歉。

　　但问题是，林舟现在和自己并不算认识。
　　甚至可能在有意针对她。

　　被陌生人当作美人要微信，他是该对自己敬而远之。

　　柏知觉得自己很客观，转个弯出校去蛋糕店提了个水果蛋糕回来。
　　她提着蛋糕刚要踏进隔壁二班门口，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为什么要给大坏蛋林舟道歉。
　　大概就是脑壳打铁吧。

　　岑月看见柏知停在她们班教室门口，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凑过来问：“柏知？”

　　柏知沉吟片刻，说：“我觉得我的确路痴，差一点又走错教室了。”
　　她提着6寸的蛋糕正要离开，突然福至心灵。
　　“岑月，我们来做个交易？”

　　岑月：“嗯？”

　　柏知用6寸蛋糕，买通岑月去找林舟借化学和生物笔记。

　　这样挺好，不会暴露自己，也不用担心会被林舟拒绝。

　　她站在走廊风口多等了一会。

　　岑月是怎么进的教室就是怎么出来的。她手里没拿什么笔记本，还是提着蛋糕。

　　她奇怪地说：“柏知，你得罪林舟啦？”
　　柏知愣住，“怎么说。”

　　“本来他要把笔记本给我，我说只要化学和生物，他就不给了，还问我是不是一班的柏知找他借。”
　　“我说不是，是自己要借。”
　　“然后他说他应该还算个比较聪明的人，就继续看书去了。”

　　柏知很是无语。

　　岑月把蛋糕递还给她。
　　柏知把蛋糕放在走廊栏杆上，打开用塑料刀分成两半，用纸盘子装一半递给岑月，自己朝着剩下的啃了两口。
　　“这家的水果蛋糕不怎么好吃嘛……”她评论道。
　　岑月用小叉子一点点吃，一边吃一边用小拇指去帮她擦嘴，“糊上奶油了，柏知。”

　　岑月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了她。

　　岑月的字迹清秀，知识结构很完整，虽然内容有点多，柏知还是花两天时间啃完了。

　　经此一事，柏知和岑月算是成为了好朋友。

　　岑月的长相和她的字迹一般温和清秀。她也有长发，长发垂到腰间，发尾微微向内卷，像是月亮上住着的公主。

　　［小知知］：我有新的长发美人了！
　　［杨泰不是狗］：谁啊。
　　［小知知］：？你这个昵称怎么回事！
　　［杨泰不是狗］：打赌输了，愿赌服输。

　　［杨泰不是狗］：继续说你的新美人。
　　［小知知］：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隔壁班的岑月。
　　［杨泰不是狗］：这不挺好？
　　［小知知］：我先去看书啦，马上就要考试了。顺便说一下，我觉得杨泰不是狗，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杨泰不是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柏知关闭和杨怡的聊天窗口，想了一下，把自己的昵称也改了。

　　“岑月是长发美人”。
　　她想了想，加上一个字。
　　“岑月才是长发美人”。

　　***

　　第一学月成绩出来，赵生皮笑肉不笑。
　　他看着电脑上排在第七，比林舟低了五十几分的柏知的成绩。
　　很好，各科都很平均。
　　就是太平均了，一科突出的也没有，零零总总一加，莫名其妙就比人低了五十多。

　　正巧这时，林舟收完化学作业走进办公室，放在桌上。
　　“赵老师，已经收齐了。”

　　赵生沧桑道：“林舟……你看到成绩了吗？”

　　林舟一顿，不知道赵生是什么意思。
　　“看到了，我们班黑板上已经贴出来了。”

　　赵生手里没烟，只能沉着嗓子，装出一副哀愁的样子，“你是个好孩子，叔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我小腿那么高一点儿。”

　　“……赵老师，有事您直说就行。”

　　赵生这才低下45度仰望天空的头颅，“你介不介意，帮叔叔带个差生。”

　　差生？
　　赵生搬出旧情，林舟没有迟疑多久。
　　“行。”

　　赵生喜上眉梢，“你不知道这个学生有多难管……”他看见一个快要出办公室的一班学生，嚷道：“那个谁！去叫柏知滚过来！”

　　林舟：“？”

　　“赵……叔叔，你说，是个差生。”
　　赵生瞪着眼：“比你差了那么多，还总不做作业，可不是差生！”

　　然后他就用见着亲女儿的口气，对着门口喊：“柏知儿！来啦！”

　　听完赵生的安排，柏知无情拒绝。

　　“赵老师，你麻烦我可以，但不能打扰了人家年级第一同学。虽然我知道我的成绩会影响你的风评和奖金，但是大可不必，我一定会继续努力。”

　　赵生不悦道：“不会耽误他的，我不是说了，你们平时就晚读四十分钟过来一起做作业，你问他几道题就行。再说林舟平时也喜欢助人为乐，你不打扰别人也会打扰，作为补偿，大不了我抽我吃饭的时间给你们开小灶。”

　　林舟听到这，终于出了声。
　　“赵老师，我认为柏知同学成绩优异，一时考得不太好也许只是因为最近下课总来我们班玩，她都说会努力了，不需要我帮忙也会做得很好，你这样是不信任她。”

　　柏知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绿茶飘香。

　　赵生眉毛一抖，“我就说下课教室总不见你，跑出去玩了是吧？”
　　“不答应也行，我觉得最近得抽点时间家访了，是哪个幸运学生……”

　　柏知：“赵老师，我觉得您的决断很正确。我就是一贪玩小孩儿，应该被人管着，不过我觉得隔壁班的岑月比第一名同学有空多了，她的成绩也很好，就不麻烦林……”

　　林舟微敛着眼睑。
　　“麻烦算不上，也挺好的，冬天来办公室还能烤会火。”

　　柏知笑着回应：“你说得对。”

　　***

　　今天的秋老虎走了以后，天气开始转凉。
　　十一长假开始了。

　　杨怡长假也要补课，柏知试着给岑月打了电话。
　　“岑月，在吗？”
　　“在呀，这是我的电话。”
　　“对哦。”柏知沉默。

　　岑月那头传来浅浅风声。
　　“你在吹头发？”
　　“嗯。”
　　“那你先吹干，不然一会感冒了。”
　　“一直拿着手机的确不太方便，要不你加我□□吧，通过通讯录添加就行。”

　　两人互道再见，柏知打开□□，点开通讯录好友，找到岑月。
　　好友要求很快通过。

　　［月亮］：柏知！
　　［岑月才是长发美人］：是我！

　　柏知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月亮］：？
　　［岑月才是长发美人］：啊这，昵称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夸你好看。
　　［月亮］：我比较在意，除了我你心里还有别的长发美人吗？
　　［岑月才是长发美人］：没有的事！

　　她连忙三下五除二，把“才”字删掉。

　　［岑月是长发美人］：完美。
　　［月亮］：完美。

　　［月亮］：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岑月是长发美人］：黄金周呀，你要不要出去玩。
　　［月亮］：其实我本来打算去海边的，但是他们都说黄金周海边人很多，大家都被挤成沙丁鱼那种。

　　［岑月是长发美人］：你想去新开的天文博物馆吗？就是三环那个。
　　［月亮］：柏知一起，我就去。
　　［岑月是长发美人］：那当然。

　　其实刚回到高中，柏知就想去天文博物馆了。
　　这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尽管她在这里只待了五个月。
　　博学的老馆长，和善的同事，星空模型，她很想念他们。

　　太过兴奋的结果就是，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此时，博物馆还没有开馆。

　　她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突然感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面试那一天她也是坐在这里。
　　她通过了，在这里等待林舟。

　　林舟迟到了。

　　初时柏知很生气，气着气着，突然就不气了。
　　柏知意识到，相逢二十年这是林舟第一次迟到。
　　多难得。

　　他守时守约，这么多年，她提出过很多任性的要求，但他都一一做到。
　　他们相约做过很多事，二十年，这居然才是他第一次迟到。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
　　第一次迟到，从现在开始计算，他会迟到多久？

　　她刚默念第一个数。

　　***

　　“你怎么在这里？”

　　柏知被这一声惊得睁开眼。

　　少年长发被束起，着黑色套装，如墨竹般挺拔。
　　他侧身，疑惑的口气，面色却很平静。
　　平静地看向她。

　　柏知开了口。
　　“林舟，我们做朋友吧。”

　　林舟平静的表情变得古怪。
　　“你什么意思。”

　　“就，觉得阴阳怪气没意思，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也别总针对我了，大不了我给你道个歉。”

　　林舟手里提着一瓶撕下了包装的矿泉水。
　　他走近几步，把透明瓶身，轻轻靠到柏知的脸颊上。

　　很冰。
　　一触即离。

　　林舟问：“清醒了吗？”

　　“你以为我在说胡话？”柏知不悦道，用手擦了下脸上留下的水渍。

　　“原来清醒着啊——那，行吧。”林舟难得露出一个尚算得上开朗的笑意。

　　柏知松了口气。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意义。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她被被林舟放弃，那样难过，其实也是因为她对他抱有期待。

　　遭遇山体滑坡，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昏迷中醒来，被埋在碎石底下，迷迷糊糊的，她依然在想——
　　林舟，快来救我吧。

　　她喜欢他，浓烈的感情没有戛然而止，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离他远一点。
　　他在她的剧本里，占据太多戏份。

　　刻意的回避，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说。
　　林舟，我们做朋友吧。

　　永远停在这一步。
　　林舟以后，也和杨怡、岑月一样。
　　是柏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