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美人》桃始華

2、第二章

　　摘下面纱的云涴依旧没有抬头，弹琴的动作中规中矩。

　　纤纤素手轻佻，勾、抹、剔，每一个动作都用心至极。

　　韩虔看着底下一张让人惊为天人的容颜，面上难得闪过一丝不自在，他稍稍偏了一下头，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想借此来掩饰自己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云涴知道，她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所以她从来不直视客人的目光。

　　胡笳十八拍她会弹奏，还很会。

　　这是名琴曲，只是感情嘛……可不怎么符合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

　　静女云涴不动声色，动听的琴声从她指尖缓缓流泄，像是一副安静的神女画。

　　无人敢打扰。

　　两边年轻美艳的舞娘跟随云涴的琴声翩翩起舞，在这隔绝了一切杂音的房间内似乎有了一些靡靡之色。

　　笳一会兮琴一拍！

　　韩虔压下心底的不正常的情绪。

　　放下酒杯，正面看着面前这一幕，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里甚为满意。

　　名曲佳人还有美酒，没有什么比挥霍青春年华更为惬意的了。

　　如果可以，韩虔真想这样过一辈子……

　　韩虔是个很好的朋友，尽管和王二的交情还算不上十分深厚，可是也有八九分了。

　　他很能理解王二的一些和平常人不一样的举动。

　　比如，年少俊美的公子，为何时常忧郁？

　　韩虔从来不去问，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不能言说的秘密的。

　　只是，从遇见云涴的这一刻起，韩虔有些理解王景山了。

　　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独而不孤的定远侯家二公子——王景山，他好像窥测到了他秘密的一角。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

　　此时金光大街上，灯火依然辉煌不休。

　　月光楼门外的一侧不显眼处，站着一位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他精致如刀刻的五官，有些过分的好看，不像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官员，倒像是家世清白的贵公子。

　　他面容冷峻，十分老成地背着手，看上去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夜色给他的周围染上了些许的凉，却更衬得他冰清玉骨、根骨非凡。

　　如此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站在这里，倒显得周围的声色犬马有些与之不相称。

　　伤今感晋兮三拍成！

　　他身旁站着一个小厮，那小厮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很……柔弱，一双眼睛还湿润着，明显是刚哭过不久。

　　面前“月光楼”的牌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色泽宛如月光一样，通体清亮，还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几刻钟前，顾家府邸。

　　一个身着普通葛布衣服的小厮急切地拍着顾府的后门。

　　四拍成兮益凄楚！

　　虽然他脸上没有写，但是通过他衣服上印的韩字，大家就能知道他是韩府的小厮。

　　燕京城里近些年风气越发不好，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抓一大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几家颇有权势的望门，就给自己家的仆人衣服上印了字，这样遇到一些争端也好区分。

　　“谁啊？”顾府的小厮身上也有自己家的字，他睡眼惺忪地打开一角门，声音颇为不耐烦。

　　“是我。”尚且青涩的年轻男子嗓音，好听却显得有些胆小。

　　这把和平常粗糙的汉子声音不符的好听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顾府某小厮，他睁大眼睛将煤油灯往前面凑了凑，看见了一个大大的“韩”字。

　　“哦，韩侯爷府上的小厮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自家公子与韩家公子好得很，所以韩府来人，他也不敢怠慢。

　　“我……是我家老夫人差我过来的，她让我来找顾尚书，有、有点事。”

　　韩府小厮的声音能听出挺斯文的，可是他说话很低，几乎带着哭音，像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大事。

　　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如果是在白天，别人就不难看出，其实他长得挺眉清目秀的。

　　他是韩虔的贴身小厮，勾墨。

　　“好的，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通传。”

　　后门的这个小厮叫三卯，是管事看人不错才给调过来的，所以他不知道，韩虔经常在这里和自己家公子“勾搭成奸”。

　　三卯走之后，勾墨在原地急得转圈圈。

　　他家世子跑了！跑去勾栏妓院了！

　　怕勾墨劝他，还特意把勾墨撇下了，老夫人知道世子不见了之后，当然很生气，就把勾墨打发出来找。

　　找回去再受罚。

　　勾墨没有办法，他又进不去那消金窟，就算进去了，他家世子也不会和他回去的。

　　所以他只好过来求一下顾府的公子，他和世子一同长大，就算做了官也从来没有疏远过世子。

　　世子和他感情最好，勾墨眼下只能试一试了。

　　顾节听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他还未就寝，身上仍然是白天办公时的官服。

　　贴身小厮砚生跟在他身后，提灯的却是顾节自己，可见顾节是有多急迫。

　　“怎么了？勾墨，是你家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压低的温和声音，让勾墨心里安慰了不少。

　　“顾尚书，我家、我家世子去了青楼。”勾墨感觉难以启齿，说话声音很低。“老夫人叫我去找他，可是……世子不听我的。”

　　“胡闹！”顾节站在那里，面容上浮现薄怒，还有，担、忧。

　　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低着头的勾墨心想，我家老夫人也是这么生气。

　　油灯昏暗的光芒只照得长身玉立的他高不可攀、宛若神袛。

　　“砚生，我去一趟，你先回去。”顾节将手里照明的煤油灯递给身后的人，“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有事要办，很快回来。”

　　“是。”

　　砚生很听话，接过煤油灯便又向来时路折返回去。

　　顾节看向面前的勾墨，“去了哪家青楼，你在前面带路。”

　　他要好好去看看！韩虔那个“混不吝”是怎么堕落的。

　　面前“月光楼”的牌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色泽宛如月光一样，通体清亮，还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是这里吗？”顾节有些迟疑。

　　“嗯，世子说他想见识一下月光楼什么样子。”

　　勾墨一向胆小，但是顾节此时已经带着他到了月光楼门外，所以心里安慰了几分。

　　老夫人说如果找不到世子，他就没有家了。那可比受责罚还要可怕。

　　顾节又问，“你确定这是青楼吗？”

　　他总得确认好，毕竟自己已经是三品官员，得随时注意好别人的眼线。

　　这月光楼外面就一副人间皎月的样貌，里面……顾节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大人。”勾墨和顾节咬耳朵，“月光楼的姑娘都是奴籍，和其它青楼是一样的，只不过都是清馆人，其实做得是一样的生意。”

　　顾节点头，“我们进去吧。”

　　顾节的绯色官袍是很显眼的，一进月光楼的大门，里面的人就已经少了一大半。月光楼确实是个青楼，他想，里面还是有妓女的。

　　不然刚才那个一脸麻子的下人为什么见了自己就惊慌地跑走了？

　　哼！这帮燕国的蛀！虫！

　　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顾节抬头看着大厅的上面，那上面除了一间间关着门、亮着灯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他是不想找麻烦，他进来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有许多人偷偷离开了大厅。他周围更是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顾节家是燕京本地人，燕京存在了多久，他家就存在了多久。

　　家族世代簪缨、诗书礼乐熏陶，祖父更是忠于当今天子。

　　所以，年纪轻轻的顾节才能身居高位，充分施展自己的学识。

　　成年的顾节不与世家子弟混在一起，他们也都怕他，从来不带他玩。

　　别说他们，这燕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拿皇上俸禄的官员都怕他，因为顾节身后是皇上。

　　对于这些，顾节只想说他们实在是严重了，他顾节才不是那种言官之流。

　　“这位……大人，不知道你来这青楼，有什么事啊？”

　　老鸨小心翼翼地过来搭话，她见过的人何其多，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这个年轻官员不是来照顾她生意的。

　　顾节看了她一眼，是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身上的香膏味浓烈得他想打喷嚏。

　　“韩虔在哪里？”顾节的声音很不客气，那表情就像是大理寺捉拿犯人一样。

　　老鸨被吓得咽了一口口水，她们可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啊。

　　“在、在三楼、左边数第三个房间。”

　　顾节抬腿就走，他要把韩虔拉出来。什么清不清馆人，只要是卖笑的女子，就没有一个好人！

　　她们迟早会把韩虔吃光抹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勾墨默默地跟上，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地方他可不想来第二次了。

　　八拍兮拟排忧！

　　雅室里，云涴的琴声正弹到第八拍。泠泠的琴声很流畅，配上胡笳十八拍的曲调，在这不夜城中竟有几分别致的美丽。

　　门外顾节正要推门而入，却突然怔住，从小诗书礼乐样样精通的他当然知道，里面弹奏的是胡笳十八拍。

　　是名曲胡笳十八拍。

　　勾墨跟过来，就看到顾节抬着手杵在那里，一副怔楞的模样。

　　勾墨有些急切地提醒，“顾大人，世子、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