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美人》桃始華

1、第一章

　　若要问启明最繁荣的地方在哪里，无疑是天子所在的燕京城，可若要问哪里最是风雅富贵，燕京城里的月光楼当数无二。

　　只要是个男人都知道，月光楼里的姑娘可遇不可求，个个都是貌若天仙、色艺双绝。是已，月光楼只接待王公贵族，寻常百姓是进不去的。

　　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见上月光楼里的姑娘一面。只因为啊，那月光楼为了打响在贵族间的名声，每一年的花朝节前几天都会举办一次姑娘游街。

　　那身姿婀娜的姑娘啊，坐在纱轿之上蒙着面纱，旁若无人地展示自己的才艺，香风阵阵，美人如画，把街上的男人魂儿都勾走随她去了。你说，他们还能不天天想着念着吗？

　　也因此，月光楼自打开在这燕京城里，生意就没有一日冷清过。王公贵族络绎不绝地前往，耗费千金万金，愿姑娘只属心于他们一人。

　　可是这还都不算什么，前岁，月光楼里有一个叫云涴的姑娘，人连面都没有露，光凭一首技艺超绝的曲子，便引得定远侯家的王二公子一掷十万金啊。

　　这在当时可在坊间轰轰烈烈地传了好一阵子呢！王公贵族间的纨绔子弟都在讨论这王二公子的豪爽，其出手大方令人艳羡，却也因无缘得见云涴姑娘的面容而痛骂这王二公子。

　　不过碍于情面，他们只是在背地里抱怨罢了。要说云涴姑娘被王二公子一人独独金屋藏娇了两年，热度也该下去了，毕竟她虽然琴谈的好，人大家却都没见过。

　　可是啊，上个月，王二公子突然对云涴姑娘失去了兴趣，一转头便不再去月光楼了。众人都稀奇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反而出了云涴姑娘要接客的消息，那——大家当然是众星捧月乐意之至了，也没人再有闲心去嚼那些个闲话。

　　这些个平时不着调的贵族子弟，在追起姑娘来的时候个个都唯恐怕比别人慢了一步，娇娇美人成了别人的掌中宝。

　　今晚是云涴姑娘出了那王二公子的金屋后，第一晚陪客人，可其实早在早上的时候月光楼门前就乌压压聚集了许多人，呵呵……男人，总归是至情至性的！

　　天色逐渐黑了下去。

　　燕京城里取而代之的是升起来的点点明火和高高挂起的织锦灯笼。作为天子所在的国都，燕京城自然是热闹的，说它是不夜城也不为过。

　　京城中许多店铺都是到深夜才打烊，青楼更是其中翘楚。

　　而在金光街上，就有燕京城里最有名的七家青楼，其中占据地理位置最好的就是月光楼。

　　月光楼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流络绎不绝，却不见得有多嘈杂。这都是因为月光楼主要是为贵族开设的，里面的姑娘风雅、来得人也精贵，有了共同话题，自然也不需要那劳什子不入流的调情了。

　　夜，月光楼里的清静更是与外面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对比。人们传闻中的云涴姑娘此刻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琴，从后院去往前面接客的三楼厢房。她脚下步伐轻快，戴着流水玉珠缀的面纱，衣裙飘然若仙却丝毫不透，月光下，仿若人间仙子。

　　今天晚上云涴确实是接客了，只是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夸张，她仅仅只是挂了个牌子，等着和其她姑娘一样被客人看中。

　　楼里的老鸨说，毕竟不是谁都像那年轻的王二公子一样不着调的，云涴离了他第一次接客，还是低调点好。

　　云涴并不知道今晚自己的客人是谁，不过她卖艺不卖身，这都是提前说好的，楼里来的客人清贵，大多不愿干那强人所难的事情，所以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有一点，云涴学琴十二载，苦练经年，爱琴成痴，她并不想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别人对自己琴声的评价。

　　弹琴的人用心，听琴的人也上心，这对琴痴云涴来说很重要。

　　云涴虽然戴着面纱，又抱着琴只顾专心走路，可是路过楼下大厅时，还是引起了一股不小的轰动。

　　云涴怎么会为其她姑娘的客人停留呢？她仿若不是当事人一般，去了三楼。

　　三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云涴走到左边向右数第三个房间面前，抬起白皙修长的右手推开了雕花金丝楠木门。

　　入目是一扇精致美丽的屏风，这是用来阻挡闲杂人等的目光的，月光楼可是有保护贵客隐私的自觉的，其余青楼里应该不常见这种摆设。

　　云涴抱着琴绕过屏风，走到了屏风后面的小案几处，这是她的位置。

　　她弯下腰将琴摆放端正，然后跪坐在小案几后面的软垫上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始终很安静。

　　入目可见这是一间雅室，可惜包下这间雅室的主人却不好风雅，好在风雅里喝花酒。

　　原本雅室内左边和右边还立有两个屏风，是用来装饰房间的摆设，可是现在却被人放到了墙边，正正贴着墙站立，这就让原本很是精致特别的房间敞亮了许多。

　　而屏风原来的位置上，则分别站着三名月光楼里作伴舞的舞娘。她们平常都是用来给挂牌姑娘们做背景的，图个热闹开心有氛围。

　　这些舞娘穿着轻薄的不同颜色的透光纱，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妖媚，许是云涴还没有到场的缘故，她们还没有开始跳。

　　云涴坐在那里，也不敢抬头，看看自己今晚的客人是老是少。只能从余光里看到正对面的那人黑色的靴子和紫鸢花一样颜色的袍角。

　　云涴的客人确实非富即贵，他穿着的紫色衣袍是用燕京城里年轻贵族们时兴的潍州锦缎做成的，上面绣着暗紫色的鸢尾花。

　　云涴暗自思忖，这样的客人一定轻佻的很，自己要谨慎一些对待。

　　“你就是云涴？”前方一道清朗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紫色衣袍的主人，“果然名不虚传。”

　　云涴闻言气得将衣袖中掩映的素手握紧成拳头。

　　这个登徒子！他说名不虚传？什么名？他知道她云涴的名气是靠什么吗？！

　　一没听琴二没揭下面纱，他居然敢这么胡说，还直呼她的名讳，懂不懂规矩啊？

　　可到底云涴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心里气得肝疼，面上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笑得温婉，“不过是坊间闲话罢了，云涴还是当不得的。”

　　“哦？”韩虔特别认真地语气，他还特地坐直了身子，“云涴姑娘——特别有气质，这个坊间也传吗？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你吗？”

　　云涴在袖子下的手松开了，“贵客和王二公子是朋友？”

　　“嗯……是，他喝醉酒的时候会夸你一两句。”

　　韩虔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好承认王二公子，云涴想也许是因为狐朋狗友的缘故吧。

　　“贵客方便告知姓名吗？也许……听了云涴的琴，愿意下次还来呢。”

　　云涴伸出藏在袖子中的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抚在琴弦边，却并没有让琴发出任何声音。

　　她这把琴名曰号泉，其音色绝妙悦耳，正如她的声音一样，她很喜欢。

　　“……我是镇南候府的大公子。”

　　韩虔眯着眼睛，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其实他今天是偷跑出来的。

　　“原来是韩世子。”

　　云涴的声音很轻很柔，她专注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琴，素手一勾，悦耳动听的琴声便流泄出来，不过只有一声。

　　韩虔闻之精神一震，接着眼睛笑成了弯弯月牙，“好琴啊！云涴姑娘。”

　　云涴知道他是个懂琴的，这燕京城里大半人都懂，如果不懂，她此刻才要起身离去。

　　她云涴的客人要被挑两次，第一次是老鸨挑的，他能够进来，第二次是云涴挑的，他能够听到云涴苦学多年的琴声。

　　假如今天第一天接客就遇到个朽木，那可真真是人间惨剧了，她也不必在这里瞎耗着了。

　　幸而韩虔是真懂，懂得也不是一点半点，这样云涴就不是“对牛弹琴”了。

　　“韩世子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好泉确实是把好琴，可是也不能卖给他啊。

　　“这个……胡笳十八拍你看可以吗？”韩虔小心翼翼地端详云涴的神色，“你看见了，我还叫了舞娘过来。”

　　其实韩虔和王二略有些交情，每次喝酒上头之后，王二总会提起他独占着的月光楼头牌，也就是云涴。

　　他红着脸说醉话，他说云涴的琴声是天下一绝，他说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他说他心里难受。

　　然后他就当着一帮朋友的面吐起来了，一起喝酒的几个狐朋狗友就慌忙躲开，每次都是韩虔送他回家。

　　久而久之，韩虔和王二交情就深厚了起来，韩虔也对他口中喝醉了酒才忍不住夸一两句的人起了好奇心。

　　他韩虔又不缺钱，不过听个天下一绝的琴声罢了。

　　可是，他又怕单独听太尴尬，毕竟云涴和王二也算是熟识了，传出去不好，所以便找老鸨叫了几个舞娘过来。

　　“无妨。”云涴素手摘下面纱，露出仙姿玉色的一张容颜来。

　　她为客人弹琴必然不会戴着面纱的，这是一个琴师的职业操守，哪怕迄今为止，她只有王二公子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