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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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珊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那陈江的奶奶呢，你给她建陵园，她照顾过你？”
顾晚星抬起头，温柔地一笑，“没有，她是老年痴呆，也就是阿尔茨海默，没法照顾人，一直都是我照顾她。”
“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席珊眉头皱紧，“就因为她是陈江的奶奶？”
“不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
“啊？”席珊苦笑，“你刚才不是说她老年痴呆吗？老年痴呆怎么救人？”
“正因为她是老年痴呆才救的我。”
“什么？”
“要她不是老年痴呆，是个正常人，现在已经没我了……你还记得我说过，陈江从肯德基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汉堡吗？”
“哦，那个汉堡是给老人买的？”
“对，一开始我不知道，还以为他没吃饱，等快走到家了，我喊住他，把肯德基的钱给他，他还是不要，拿眼瞪我，我有点理亏，毕竟是占了便宜，就好心劝他，你要吃就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低头看看汉堡，摇了摇头，这是给我奶奶买的，她还没吃过。
“我吓了一跳，一直以来，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没人管，没人问，是个孤儿，没想到，他还有个奶奶。我就问，你跟你奶奶一块住，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白了我一眼，扭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有啥好说的，她是老年痴呆。
“我说，哦，原来你奶奶已经不认识你了。
“他说，有时候认识。
“我说，有时候认识，就不叫老年痴呆。
“他生气了，又回头瞪我，说，你懂啥，认识我也叫老年痴呆。
“我也生气了，我又没说他，他凭什么说我啊。我不想理他，加快脚步，气呼呼地往前走，我感觉他很没礼貌，讨厌极了。明天上学，跑操，我再也不跟他站一起了。
“可没走几步，他就追上来，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我停下，回头看他，他的脸有些红，表情狼狈。我心里得意，觉得自己胜利了，可还是冷着脸，故意不说话。
“他犹豫了一会，我站在原地，跟他僵住了，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我就等着，等着他开口，等他跟我道歉，他不该凶我的。
“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跟我说，顾加衣，你应该谢谢我奶奶。
“我一下被气笑了。
“我说，你奶奶老年痴呆，你也老年痴呆啊，我又不认识你奶奶，为什么要谢她？
“他说，因为她见过你爸。
“我脑子一懵，人打了个激灵，我说，我爸已经死了。
“他说，是死了，她见你爸的时候还没死，你爸正在我家杀人。
“我点点头，懂了，又没全懂。
“他接着说，你爸杀完人，看见了墙上的照片，看见了我……你爸已经杀急眼了，觉得我也得死，开始满屋里找我，可我不在，那天，我出去钓鱼了。
“他没找到我，倒是找到了我奶奶，她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她是老年痴呆，很严重，已经卧床了。
“这些都不是我猜的，是警察告诉我的。警察还说，你爸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杀完我，下一个就是你。
“你爸跟我爸不一样，他是真疼你，所以你也得死。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没想让你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骗你，我们俩能活到今天，全靠我奶奶，全靠她耳背，她唯一的儿子被人杀了，她也不知道，看见有人提着刀进来，身上全是血，她脑子糊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会笑，只会拿床头的碗，跟你爸要水喝……顾加衣，你现在知道什么叫老年痴呆了吧？
“他的问题，我没法回答，我已经完全傻了。
“停了停，他又说，你爸是好人，要是一般的杀人犯，我奶奶也得死，可你爸没杀她。不光没杀她，还端着暖瓶，给她倒了碗水。我奶奶话稠，平时没人陪她说话，你爸刚把碗放下，就被她拉住手，她问，恁是谁，咋对俺这么好……
“一句话，就把你爸问崩溃了。
“警察说，你爸跪在地上，流着泪，开始给她磕头，把头磕得梆梆响……
“我奶奶更高兴了。
“她是从乡下来的，最喜欢看人磕头，一磕头，就是要过年了……她还以为要过年了。
“就是在那时候，我回来了，手里拿着鱼竿，一开门，脚一滑，鱼竿差点脱手，我吓了一跳，刚想开灯，忽然听见有人在我奶奶屋里哭，我赶紧跑过去，还以为我奶奶死了，我爸在哭丧，没想到，门打开，人不对。
“你爸当时跪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右手边放了一把刀，刀刃明晃晃，我一下愣住了，有点失忆，甚至忘了跑。
“你爸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瞬间把刀握住，我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跑，回头一看，客厅里躺了两个人，光线太暗，脸也看不清楚，凭感觉，我知道有一个是我爸……我爸已经死了，就是被屋里的男人杀的，这人是谁，当时我不认识，但我知道，我也要死了……就是在这时候，我奶奶又说话了。
“她说，小江……茶……倒茶！
“我愣住了，没跑了，像是被人点了穴，你知道吧，就是小说里的点穴……我奶奶把我救了，她让我招呼一个杀人犯。
“按我奶奶的说法，这辈子，我没听过话，但那一次，我听了。
“我拿起暖壶，茶杯，很客气地问你爸，叔，喝茶不？
“你爸也很客气，摇了摇头，我不渴。
“我说，不渴我也给你倒上。
“我真就给他倒了一杯，全倒满了，差点洒出来，我端着杯子递给他……你爸是好人，把刀放下，又哭了起来。
“他说，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事跟我女儿没关系。
“我说，我知道。
“他又说，你认识我女儿不？
“我摇摇头。
“他又说，你们是同学，她叫顾加衣。
“我说，那认识。
“他说，别恨她。
“我说，不恨，我们是朋友。
“你爸笑了，把水一口喝干，站起来，往门口走，我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头。
“顾加衣，你爸真疯，比我奶奶疯多了……长这么大，我还没怕过谁，但那天，我真怕了。
“听他说完，我们两个人站在街上，四周黑洞洞，远处有野狗叫了两声，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汉堡，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去看看奶奶吗？
“他愣了一下，可能急于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很快点了头。
“那是他第一次带我回家。那一天，正好是平安夜。
“进了门，开了灯，我发现这里很乱，所有东西都是胡乱摆放，就跟他一样，没有任何条理，进了主卧，奶奶看见我，非常热情，拉着我的手，一直问个不停，她很慈祥，说话声音洪亮……我有些懂了，我爸为什么会哭，能把刀放下，给她倒水。
“讲了一会，她大概累了，眼睛闭上，嘴还在说，只是话少了，我回头，陈江靠在墙上，旁边有个边几，放着一个白瓷碗，里边盛了茄子，像是红烧的，但做法不对，一个茄子只切了几刀，外皮焦黑，也不知道熟没熟，一看就不好吃。
“我问，这是你做的？
“他看了看我，没吭声。
“我又问，你经常迟到早退，是要回家照顾奶奶？
“他还是不吭声。
“我又问，你是哑巴吗？
“他白了我一眼，说，我是怕她糊涂。
“我问，啥意思？
“他说，老年痴呆你不懂，她啥也记不住，不记得自己吃没吃过饭，喝没喝过水，甚至，不记得自己不能下床，不会走路……有好几次，我回到家，发现她趴在地上，夏天还好说，现在是冬天，我怕她冻死。
“他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发酸，有点想哭。
“现在想想，可能是觉得他太惨了，竟然比我还惨，我是一个人，但没有负担，没有卧床的亲人需要照顾，我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可我不能哭，我故意岔开话题，又指着烧茄子问，你会做饭吗？
“他说，正在学。
“我说，茄子切这么大，能入味？
“他又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这么啰嗦？
“这时候奶奶醒了，看见我，就把手抬起来，吩咐陈江，小江，茶……给恁同学倒茶。
“陈江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嘴上应承，好，行了，知道了。一回头，连茶杯也不拿，斜眼看我，你啥时候走？
“我也白了他一眼，站起来，跟奶奶告别。
“奶奶愣了愣，眼神发直，忽然问，恁是谁啊？
“我也愣住了，不到一分钟，她竟然把我忘了。
“回过头，我发现陈江在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出了门，他送我下楼，在楼道口，我问，过两天我还能来吗？
“他撇了撇嘴，腿长在你身上，你想来就来，我还能管得住你。
“我还是不放心，又问，我真能来？
“他点点头。
“我又问，你真不恨我？
“他火了，嫌我烦，两眼一翻，你有意思吗，一个问题，来回问几遍。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肯定扭头就走，但他不一样，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的没礼貌，没素质。
“我说，你不恨我就行，你不恨我，我就敢再来。
“他眼神一暗，忽然垂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其实我爸死了也好，至少在家没人打我了。
“我问，你爸经常打你？
“他说，没能耐的人都这样。
“我说，我爸从来不打我，我妈也一样。”
“他说，因为你乖，不钓鱼。
“我说，跟钓不钓鱼没关系。
“他又说，因为你爸不喝酒，还能挣钱，我爸不一样，他是酒腻子，窝里横，不仅打我，还打我妈，最后把我妈打跑了。
“他站在灯下，人很僵，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我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说，你不知道，班里有很多人羡慕你，并不是因为你学习好，而是因为你妈好。我爸还问过我，你妈在什么单位上班……只不过，你妈好归好，就是眼瞎，竟然能看上我爸。
“我生气了，用力捶了他一下，他没躲，也没还手，人站着，背挺得笔直，硬挨。
“我说，不准说我妈坏话！
“他笑了笑，又把头低下去，看向地面，肩膀软烂，垂得很低，是被人打惯的模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风很大，没下雪，却冷得格外厉害，五年级的陈江，悲伤地站在风里，用同样悲伤的语气告诉我，顾加衣，其实我也很羡慕你，我妈走后，一次也没来过，我都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他的声音，说话的样子，破碎的语调，下垂的肩膀，被风一吹，飘荡起来，像一幅画，落进我的眼里，发酸，发胀，我左侧的胸口，莫名地疼了一下。
“或许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是个小孩，也有柔软的一面，我不该遭受的，他更不该遭受，我好像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了。
“从那以后，偶尔我会来这，一个月两趟，三趟，陪奶奶聊聊天，说说话，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像是泡了汤泉，睡得很快。
“再后来，升了初中，我们又长大了一点，有了男女观念，当不了同桌了，偶尔遇见，还会刻意躲着对方，他的成绩依旧很差，我依旧想给他补，在学校不方便，等放了学，回了家，我简单收拾一下，常常会来这里找他。
“我们一起写作业，做饭，吃饭，复习，我给他提问单词，天晚了，他会送我回去，一直送到楼道口，我们挥手，再见。
“我喜欢下厨，喜欢做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做一个人的饭是做，做三个人的饭也是做，花的时间其实差不多。
“再后来，到了高中，物价飞涨，我手里的钱越来越少，他也一样，再过半个月，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实在没办法，他去找他母亲，可他母亲再嫁，又有了孩子，家里也不富裕，根本帮不了他多少，最后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我只能去卖房子。
“当时也犹豫过，毕竟那个房子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财产，除了财产，还是一个念想，不到万不得已，我根本不想动，可没办法，人活着总得吃饭……我跟他，只有两个房子，他家的房子死过人，算是凶宅，想卖也卖不掉，除非白菜价。
“再三考虑，我还是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说把房子卖了，钱是我们俩的，能一直撑到大学，交完学费，我们可以去打工，听说在大学可以半工半读，只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卖完房子，我就没家了，必须搬过来，跟他住到一起。
“没想到，他不同意，他说要辍学，去外面打工，养活奶奶……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完全红透了。
“当时，我们肩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落下来，谁也没说话，我抬头看他，感觉他真的长大了，已经有男人的样子了。我也知道，他想养的，不止奶奶一个人……
“是啊，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扭过头，不敢继续看他，我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