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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法正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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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她忽然决定想给自己放个假,偷一下懒,于是混混恶恶地过了一周。周六晚上最后放纵自己喝了一点,宣布偷懒到此为止,然后又将他重新拾起,重新融回生活中了。计划搁置了个把月后又重新启动起来,每日的喝酒朋友圈又恢复了更新。
除此之外,随着 Vera 的交友圈日益扩大,她用来坑蒙拐骗的素材也多了起来。她终于打破沉默,乐此不疲地和他分享。
V:这个男生想干什么呀!他说现在立马买火车票来找我,还问我包不包住!?
他自是担心,却没有立场。他惱怒,更是没有理由。她变本加厉地添油加醋。这个男生今天约我喝酒了,那个男生和我说土味情话。又或者,今天自己去酒吧啦,被男生搭讪啦,还邀请我去他家坐坐,我要去吗?他终于怒了,说,你难道没有点危机意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怒从何起,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不是很正常吗?他早就无法像管教孩子一样去管教她了。
Vera 回复说,要你管?我玩得开心。他无言以对。毕竟他的確早就失去了管教她的身份了。他说服自己,她是成年人了,不再是自己的学生了,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他也无权干涉。他总归该平淡地说句,注意安全就好,又怎么都说不出口。那么多年过去,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管好她。可她会听吗?她明明说喜欢他,又怎么会这样不自爱地折腾自己呢?她当真是喜欢着他吗?他莫名地生起气来。
她每天发的朋友圈也随之变味了。他总忍不住猜测,是和谁喝的?在场的男人是何居心?她又和哪个男人鬼混了?但这些疑问她无从得知,她只一股脑地发,痴心妄想地,希望能激起他的一些什么反应。
他总觉得, Vera 搞不好喊醒了他,但她又迅速堕落了。那她提出的问题还是有意义的吗?她到底是什么?他想搞明白,她是什么?她是光亮,她一度是,她猝不及防照射进来,撕裂开他那不知所谓错以为是永远,以为是目标的现实。但她当真是吗?或许她是月光,洁白又癫狂的,不可一世的,掌管着他的。那他又是什么呢?不想再想了,但思绪纷飞占据了所有空间。他只能想她。他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Vera 为什么如此的嗜酒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喝了酒就能昏昏睡去,就不用想这些了。
或许婚姻真是枷锁。他忽然不自觉地想。他似乎再无法想象,再想不起来,以前的自己会怎么想?所以他只能问, Vera 会怎么想呢?她会把问题都抛开,都泡到酒里,等各种问题都被灌醉了,自然就会跑开。此刻的他也想下楼去买点,躲进酒里,什么都不去在意了。他终是决定下楼散散心,看到路边一个人抬头吐出一个烟圈 ,一幅舒畅极了的样子。他有始以来第一次动了想要抽烟试试的念头。那玩意消起愁来,不比酒更快更方便吗?不会宿醉,更不会上头了失去理智做糊涂事。他于是又想,那她呢?她也会抽烟吗?他想起她似乎提及过。
尼古丁確实是能多可让人快速平息燥动和纷飞思绪的好东西,高效又简洁的,粗暴地将正泊泊淌着什么,各种情绪讻湧喷薄出来的那个空洞堵上。但这样硬生生用烟草添满的空洞总归还是空洞的,火一烧起来,就立马又空荡荡的了。她早把烟戒了,现在的她活得健康又快乐。那那个洞呢?她总归觉得该是还在,却寻不到痕迹了。这真能说明她好了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手腕,血管中心的一抹暗沉仍在狰狞地提醒着她些什么。她于是叹了口气,不敢问自己,当真好全了吗?她曾尝试过好好地整理自己的脑袋,搞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很快她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她的思绪总转得过快,像失了控的机器飞速在运转,自顾自地质疑自己,迅速地又安抚了自己,又迅速地反驳了自己的自我安慰。她的脑子从未停下来过。她提出疑问,人活着为什么呢?追求什么呢?倘若是真理,那注定无法摆脱感性的他们又要如何接近真理呢?她又想,道德最初的概念是要依靠理性思维的,从未涉及过家庭伦理问题。倘若她经过理性的分析,得出,不贴向他她就无法活下去的结论呢?假设她勾引已婚男人□□的事是理性的,那么她还是不道德的吗?她还该受道德约束吗?约定俗成该是对所有人都奏效的吗?
像过热、超载的机械,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越来越多,所谓的逻辑思维倒使大脑愈发混乱。她是永远燥动着的,高速运转难以平息的,总是硬要从众多之中挣脱出来的,永不被熄灭的。火花持续跳跃,窜得老高。她想得太多,无法控制,这些念头缠着她令她痛苦,但正是这些痛苦,这吞噬着她的火花,才是她活着的最好的证明。
我思故我在,是因为我思,令我察觉到痛,痛觉令我能夠认知到我的存在。她这样理解道。
老师就是这当中,所有环节中的调和剂,是让她撕裂及异世感太过强烈的人生得以平衡的,将她拉回平凡又幸福的现实的,梦。他象征着她能夠当个正常人的那份能力吧。
又扯得过于远了。看吧,她就总是这样,从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拐个弯绕到哲学上来,然后展开对真理的质疑。但话又说回来了,她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老师说要到书里找答案。于是她去了,她开始读起了哲学史。她发现她曾疑惑过的很多问题,她得出过的结论,竟都和那些上古的,又极伟大的哲学家们所想的一致。
这些让小一感到痛苦,感到人生毫无意义的东西,却令她出奇地着迷。她倒不认可一切都是虚无,她觉得,也许世间唯一確信无疑,永不可能被推翻的真理是:总有未知数。现存的,当今社会已知的知识也许未曾接近宇宙真理的万分之一。那即是说,哪怕你学遍了世间所有的知识,那又能如何呢?总会有新的理论或定律挑战现有的。这一点莫名令她感到安心。
她有些恍惚,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思绪会忽地又飘得这样远了。她先前在想些什么来着?在想那只失足滑进她酒杯里淹死的飞虫吗?在想眼镜上蒙上的那一层油腻吗?她是该注重下形象,不要每天油头垢面地去上班了。还是在想如果她将笔头猛地插入鼻孔里会怎么样?会流血吗?能到多深呢?嗑药会比喝酒更开心吗?会给她足夠多的疯癫,让她如愿以偿地梦见他对她动了情,上了瘾吗?
她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喝得过于多了。她一边想着该劝自己快去睡了,一边又止不住地开始发笑。笑谁?多半是笑自己。这酒倒稀奇,喝了不叫人头晕,倒叫她犯困。她于是又不知该是去睡觉好,还是再喝点让自己开心好?仿佛陷入混沌的大脑挣扎着,又猛地睁开了眼。她不自觉地想,也许快要飘到外太空了。但没关系,只要有老师。无论如何,老师会来救她。
又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在所有纷飞混乱的声音中,她什么都没能听到清,就昏昏睡去了。
她恍然才发觉,自己对老师的痴迷程度,在她自以为被淡化了的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嚣张离谱了。她在倒到床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瞬间,想的竟是,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我还有老师。
第二天她醒来,照常上班去。她的心情无来由地低落,说不上来为什么这样的沮丧。总之她板着一张死人脸,耳机音量拉到最大,全然无视身后连绵不绝的喇叭声。分明骑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正是忙碌的早高峰,她却感觉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只听得见自己空空荡荡的喘息声。她于是又想起了自己清晨醒来时一晁而过的念头,她想,不如就这样死了。对此她有些诧异,她以为她已经彻底变好了,真心实意地,真真切切地热爱着生活了。耳机里放着跳海,她于是计算,似乎从这个念头第一次产生,時不時断断续续复发,至今,也许少说有十年了吧。
这莫名的情绪像是生理期一般,每过一段时间总要浮现一次。难道她的熱爱,她的积极乐观是装出来的?也并非如此。那怎么解释她这時不時的,莫名的负面情绪呢?就是这种异世感,总令她喘不上气来。诚然,最近的她似乎越来越能够\"融入社会\"了。但她很快便又感到了哪里不对劲,所以产生了距离感,所以产生了那些情绪。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悟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恐惧的孤独感从何而来。因为即便她看似终于能夠和其他人打得火熱,但实际上她只是放弃了思考地在迎合。因为她不能说自己想说的,不能聊自己想聊的,不能想自己所想的。抛开那些后,就不剩什么能聊的了。所以她在朋友的局里往往只能缄口不言。因为她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只会说些人们不想听的。
忽想起以前和长辈们吃饭時被问及的一个问题。他说,现在的年轻一代都不再有理想了,只想混吃等死,为什么?正如她当时问老师,现代人还有信念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她无数次企图从社会学的,大的视角去分析解读。她想,因为科技太发达,信息传播太快吗?所以人们懒得再去思考吗?
她想起自己公司群里收到的通知,关于有哪些话题或事件是不允许出现在媒体报道中的。任何事都能被纳入“□□\"任务的管辖范围,任何事都可以是具有\"煽动性”的。
也许从来不是人们没有信念,而是他们从未被允许有。也许因为信念这个词本身,在这里,是要被喊打喊杀的,是具“煽动性”的。
对此,她无能为力,且不说有多少人想听她说,即便有,她压根不能说。她担心自己在还未能掀起什么浪花前,就先被拍死在岸上,捂死在沙里了。但她无法控制,无法让自己总在高速运转的大脑停下。她只得转移方向,命令自己,将所有问题和情绪都丢给老师。
她还是想听听老师的意见,又不知该如何提问。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于是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转化为对老师的渴求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