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徐鹭羽

5、年·葛纹狸

　　周家不知多少代之前曾娶了狐狸为妾开始，世代荣华。

　　狐狸能生财，恐怕是真的。

　　不过关于这件事情，周家一直不置可否。
　　也许只是人们觉得周家的财路实在是太顺了，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编造出来安慰自己，并非是世人无才无能，是有运气的人小人得志而已。

　　谁知道呢。

　　不过真的有细心的人看到了，周家的长子在继承家业前，半夜里悄悄地把遮着厚帘子的轿子迎进门，仆人搀着下轿子的是穿着喜服的新娘，小心地用华幡前后遮住，偷偷摸摸迎进大门。过不久之后，才又大张旗鼓地把门当户对的小姐娶进门儿，还是大门里进去的，是正室。

　　在藜洲不知道多少年头的那些老掌故们、天字茶馆的说书老儿或是官道上什么都听说过的跑马商人，可以回想起周家上一代，或者上上一代，长子都在深夜迎娶过这从来不能在周家看到影子的室妾，而且一定是在正妻之前。

　　聚在一起听说书的老儿神秘兮兮地说起这件事情的听客们，都啧啧感叹，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娶了狐狸，就要世代遵守这个契约：每一代长子都要娶同家狐狸的后代，才能娶名义上的正妻，而狐狸是不能被本家以外的人看到的，它们会和每一代长子生下小狐狸，一代代，一代代，生财，生财。

　　直到这个家族里的狐狸越来越多，这家人的后代就会越来越虚弱。依靠和妖怪的联姻来得到荣华富贵，毕竟是损了阴德的事情，总是不能有好结果的，只不过，报应在什么时候，并不是人人都会在乎罢了。

　　人们巴巴地等着看那隔代的报应，却总也见不到。

　　好事的旅人路过藜洲，他做的是皮草的生意，在各国间来回游走，倒买倒卖各种珍奇的皮毛和角骨，有时候也有些制成的精巧物什，总有爱好奇怪的人喜欢，或是有钱人愿意大把收购。
　　现在他的手上正有好些新进的好皮毛，其中有一条上好的狐狸皮。

　　他在茶馆里的时候吸引了说书老儿的目光，那老儿摸着水光流转的狐狸皮，道：霍，瞧这紫金颜色，瞧这葛叶和藤子的纹儿，是上好的葛纹狸皮子，上好的啊！
　　好奇的听客于是都围上来看，一边看一边称赞着，还不忘问：什么是葛纹狸？

　　旅人得意地炫耀着：这葛纹狸么，是那捉妖人的最喜欢豢养的宝贝呢，轻易可见不到啊。——这狐狸就是养在宅子里，妖怪也是会害怕得不敢靠近的。

　　听客们奇道：那这皮子？
　　旅人继续道：这皮子正是那宝贝葛纹狸的皮啊，不管是什么妖物，哪怕是那最会伪装的狐狸精变得的人样，只要被这皮子往身上一披，嘿！
　　听客：怎样？
　　旅人：这还用说么？

　　没几天，当旅人再次来到茶馆，那值千金的皮子已经卖出去了。
　　听客们哗然，纷纷询问卖给了何人。
　　旅人喝着茶：白鹤院主人。

　　白鹤院的主人，那叫陆景池的男子，带着五六白衣童仆，捧了饰着美玉的礼匣，在黄昏造访了周府。

　　周家的当家周夏接受了那份重礼，并请白鹤院主人留下用膳。

　　屋内沏上了香茶，婢女童子都被摒退，白鹤院来的几个白衣侍童也退到屋外，手里擎着未点的纸灯。

　　陆景池：夏贤兄，人和狐狸的世家……走这样近，真的好么。
　　周夏：周家素来与白鹤院交好，这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陆公子的意思是？

　　陆景池：你可知道我送来的是什么。
　　周夏：……葛纹狸的皮罢。

　　陆景池：周家和狐狸姻亲的事，一直都被当作故事，街头巷尾传传也罢了，没人当真，也没人会利用这个加害周家；可这……
　　周夏：你是说这皮子，若是让有心人买了去，逮到本府真有家眷露出原形，定会有理由来个斩妖除魔？
　　陆景池：即便不会如此，为弟还是觉得……人……不要和这妖物走得过近吧。
　　周夏：陆公子多虑了，为兄……其实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总会有不守规矩的人为这关系牺牲的。

　　陆景池抬头看着周夏，没再说什么。

　　周夏打开匣子，捧出葛纹狸皮，在手里轻轻摩挲着。
　　紫金色的狐狸皮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上面葛藤带着花叶的纹样浑然天成，华美无双。

　　周夏的眼神哀戚，自顾自喃喃地说：

　　琼儿，不是为父不帮你。
　　周家世代镇妖行善，做的是那见得光的买卖，每每迎娶人类的女子便能掩了那妖气。
　　你……唉，你与那金狸都是男子，这余桃之好……这……
　　唉，你是长子，娶了那女孩之后，想要和谁在一起不成呢？
　　怎的……就一起去了呢？

　　晚膳后，白鹤院主人告辞，周夏命家中管家看好门，独自出去了，迎风披上了那张葛纹狸皮。

　　当晚，有人在断崖处清凄的月光下，看到一只孤独的狐狸，昂首望着那轮圆月，久久不动。
　　狐狸的背上金紫华光，葛藤花叶，纠纠缠缠。

　　旅人要离开藜洲了，到茶馆喝最后一壶茶做辞行，却又意外地见到了白鹤院的主人。
　　那男人叫陆景池，看起来很年轻，幽幽地微笑着冲他点头，让他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坐下了。

　　你还有一张玄金狸的皮毛对吧？那两只狐狸应该是死在一起的？陆景池优雅地喝了口茶，问。
　　旅人很惊讶：您知道啊……不，您是怎么知道的？可这皮，已经有人定了呢，不值什么钱的。

　　陆景池伸出三根手指：我出三倍的价，或者价钱随你开，不许卖给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