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徐鹭羽

6、年·龙颜玉

　　很多人都会有收集些老东西的习惯。

　　有的人就是觉得，带着些故事的老东西，如果就这么没了，它们的故事也会随之消失无踪，所以格外珍惜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守住和它们有关的过去，自顾自地安心。
　　就好像捏着50年前就过期了的戏票，以为那场你终究没能等到相约的人的舞台剧，还有一天会上演，而你，和那人一起去看。

　　我所认识的金云且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在大学里学的是生化制药，现在是助教；此人接触了多少精密的现代化仪器，向往的却是那些书里老药房的石头钵子药碾子；自己染了一头金发，往脖子上穿挂奇形怪状的饰物，笔记本子里涂鸦的却又都是那些似乎久远以前的回廊，四合的宅院，不知是谁的背影长发如墨，华衣上的葛叶穿花，锦纹纠缠，

　　一个典型的矛盾而尖锐的大孩子。

　　我曾经嘲笑他怀着些娘们唧唧的心思，他笑笑没有说话。

　　当我停止打趣他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纠缠着听那些小玩意一样样的故事的。
　　故事就是故去的往事。金云且这样说：不会全是真，但必也不是假的。

　　我问起他脖子上那个什么碎片的东西，他把它取下来放入我的手心，隐约觉得像是某种玉石，带着溅染一样的淡墨色的花纹，细看甚至还有残缺不全的镂雕的字。

　　祖传的宝贝么？我问。
　　哪有人家传这种啥都不是的玩意儿？金云且在他的厚厚的笔记上勾勾划划，答我：不过这东西有来头。

　　怎样，是谁给你的定情信物么。我道：超级没有情调啊！
　　喂，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金云且假惺惺作可怜相：让金盏听到了还不杀了我。

　　金盏是金云且的继母的孩子，也就是他妹妹，一天到晚开玩笑说自己恋兄情节，金云且要是背着她交了未经她审批合格的女朋友，她就把他收拾掉。

　　这个东西是我好几年前做阑尾炎手术从肚子里面拿出来的呢，怎么样，离奇吧！金云且献宝一样叨叨地调侃：原来我是贾宝玉。
　　不要脸啊你。我哈哈大笑：人家那玉是含在嘴里的好不好！你这玩意儿黑不黑白不白的，算什么呀。
　　我不要脸，我要你们家梅吉。金云且拎起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盹的梅吉就往客厅跑，吓得梅吉喵哇乱叫。笑闹半天他才肯继续说，说是他的外祖母迷信，拿了那残缺不全的玉块去找人看，找了一老道，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正不正常，拿着那玉满脸放光，说那是龙颜玉，几千年以前皇上的墨水染了这块玉怎么都洗不掉了，就做玉扳指，后来赏给了什么第一大户周家。

　　金云且指着碎片上面疑似镂雕的字：他说这是个周字。——我外祖母竟然也就信了，还问那老道这扳指怎么只有一半儿，你猜那疯老头子怎么说？他仰着头大喊大叫——孽缘啊，你们小公子的孽缘啊，前世没有了的愿啊！

　　金云且学着那老道士疯疯癫癫的样子，我笑得趴在桌子上。
　　这下可好了，这两年老太婆就隔三差五给我安排相亲，女孩子全是姓周的。他摸着头叹气：金盏比我还兴奋，挑的可欢呢。——真不知道我跟哪家的“周小姐”有“孽缘”了。

　　老人家迷信，在我们年轻人看来自然是荒唐，但也不好弗了长辈一番美意，加上我和金家妹妹金盏交好，经常从她嘴里听说金云且被迫相亲的糗事。每每以此笑话他，我俩都乐此不疲。

　　什么龙颜玉，本来就是可真可假的故事，忘了，也就罢了。

　　后来金云且还真的快要结婚了，有趣的是那姑娘还真的姓周，叫周渐，人长得漂亮也懂事，把金盏都哄得服服帖帖。

　　我和金盏周末逛街，大包小包提回金家的时候，周渐和她的家人正好来做客，我跟金家熟，也不尴尬，就兜了一圈儿“伯父”“伯母”地打招呼。
　　最后看到周渐的哥哥我瑟缩了一下才小声说了哥哥好。——那人看起来真是气势逼人，非常高大，站在那里就是一片阴影。不过还好，细看其实也并不凶相，嘴唇弯弯的，单眼皮，狭长的眼角有点挑，笑起来让人想起狐狸。——不过我打量到他手臂上小而细长的葛叶样的纹身，还是怕了一下。

　　后来也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怕，周家大哥周琼其实是个开朗温和的好先生，那次金云且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比起我的畏惧，两个人似乎一见如故，很快相谈甚欢，被撂在一边的周渐开玩笑说：云且，你要不要考虑娶我大哥？他做饭做的比我还好呢。

　　金云且张口结舌，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周琼笑得抽筋，说：谁娶谁还不知道呢。

　　结果我们大小一票人经常痞子一样混在一起，和睦非常。

　　那天我和金盏在她家打游戏，金云且很晚还没有回来，正抱怨，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快，来医院一下，周渐手机没开联系不到，周琼和我出来喝酒路上被车撞了一下，不是很严重不过……

　　我们吓得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跑。老实说大家都很喜欢那个有着一双狐狸眼睛的大哥，根本不敢想象他出事。

　　到了医院，说是要进行手术，于是我们在医院等候了几乎一夜，金云且脸色灰暗，把后来赶到的周渐都吓哭了。

　　第二日手术结束，周琼没有任何危险。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车祸中并没有玻璃破碎，医生却说从周琼的腹腔内取出了异物，大家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医生拿出医用托盘，镊子夹起盘子里的东西给大家看。

　　那看起来不知是什么的碎片，像一个裂了一半的扳指，玉白色的底子上有墨迹一样的黑花纹，甚至还有类似镂雕文字的痕迹。

　　周家爸爸吓坏了拿出老花镜看，大惊道：喂，上面有半个周字！

　　孽缘，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