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君随缘

61、所求

　　夜近中宵，朱雀回来时见内室灯火通明，心里“咯噔”一声。

　　侍婢早就将她回来的消息报给了宣王，她甚至还听到内室里宣王极轻一声“嗯”，这时再夺路而逃，未免有些不太明智。

　　蓝田在门前亲自为她揭帘，她匆匆进去，见墙上已经挂起了那张被她手指污染的画像，瞬间就羞红了脸。

　　宣王坐在窗前打谱，抬眸望着她，似笑非笑，“我还道你要留宿呢。”

　　朱雀立即卸了防备，到跟前才嗅到一股极淡的酒香，桌上除了棋枰之外，还余半盏残酒。而看似正常的宣王，已经一把扣住了她的腕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着。

　　朱雀见他端起酒盏，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将残酒饮尽，感受那一线醇香自咽喉坠入胃脘，四肢百骸渐生酥软，“谁会舍得放殿下独眠啊。”

　　宣王似乎有了三分酒意，突然往她唇上又啃又咬，肆无忌惮。朱雀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默默抓紧了他肩上衣衫。

　　“骗子。”宣王贴着她的唇呢喃。

　　“殿下想要怎样……”朱雀还想留条小命明日观礼，少不得要扮委屈，低眉敛眸，酝酿泪意。

　　宣王别开头去看棋枰，脸颊的线条因为咬紧了牙关而绷紧，他随手向箧中拈了一枚棋子摆上去，并不说话。

　　朱雀将坠未坠的眼泪似乎毫无用处，她轻巧地从宣王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夜深啦，殿下切勿思虑过度，早些歇息吧。 ”

　　她出去命人取醒酒汤打热水来，亲自拧了热手巾过来，见他不接，又帮他擦手，意态恭谨，妥贴仔细。

　　只可惜宣王并不领情，他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灼灼，似乎要将朱雀身上烧穿一个洞。

　　朱雀知道他想要什么，然而心里总有一块巨石压着，开不了口。

　　“你的阿牧被许给平原做驸马了，是不是伤心难忍？”宣王轻声道。

　　林牧！

　　朱雀立即瞪圆了眼睛，她万想不到倒霉的林牧竟然还是摆脱不了当驸马的厄运，随即又道：“他会逃的吧……”

　　就如前世一样。

　　宣王嗤笑一声，“已经跑了，放心。”

　　朱雀瞬间松了一口气，依着林侯护短的脾气，大概也不致于为难儿子做驸马，但是……阿牧？

　　宣王这是真醋缸，前世的醋今世酸，说来……朱雀突然明白他想要什么了，心道就是装一装又何妨？

　　“懂了，容我重来。”朱雀拎了热手巾出去换了一块，手指还未触到内室的珠帘时便笑道：“我回来啦，殿下怎么还不睡。”

　　一句话里两重意思，既是女儿家归来时的娇俏可喜，又是看着心上人醉酒时轻嗔薄怒，她拿了块热手巾往酒醉的郎君脸上盖，胡乱在那绝世容颜上胡撸了一把，顺着就擦颈项，手、臂，虽然动作粗鲁却极轻巧，丝毫没让人觉得冒犯。

　　宣王终于松驰下来，仰首望着她，唇畔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

　　朱雀口中絮絮说着今日去见沈珘时的细事，仿佛在讲待嫁的闺中好友，又说起三名婢女近况，特意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记，还要捧着脸制止他要深吻的企图，叹道：“这么好的郎君，怎么就被我骗到了手呢。”

　　他想要相处时如红尘里寻常小夫妻，熟稔、体贴、信任、亲热、愿意分享琐事又特别宠爱……而不是颤抖如猛虎爪中的麻雀，战栗、温顺、任他掠夺，视死如归。

　　朱雀原拟解出宣王心意，他总该开心了，万想不到宣王真是醉胡涂了，凤眸斜乜望着她，“这般善于骗人，此后一以贯之可好？”

　　当然不好。

　　朱雀心道我又没疯，正想推他起来，突然听到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萧女史在外间轻咳一声，道：“殿下，薛大人在朱雀大街遇害！”

　　宣王瞬间恢复成素常冷峻的模样，霍然起身，抓着朱雀的手腕便往外走。

　　.

　　今夜有星无月，薛兆的尸体是在即将拐上朱雀大街的路口遇害的。

　　他的背后有一箭穿心而过，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地上。他的两名侍卫武功不低，可也根本没有躲避，看起来箭矢仿佛不是从弓弦上射出，而是被人当作凶器，贴着背后一箭刺入。

　　三人的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主人摔落，竟然没有跑开或者是鸣叫示警，而是乖乖地被拴在旁边的拒马上。

　　发现薛兆尸体的，是今日当值巡逻的杨琛所部，宣王车驾赶到时，杨琛已经在现场，被匆忙赶来的万年县令李阆诘问。

　　薛兆夜访宣王，出府门的时间约为戌末刻，驰马到此地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金吾卫发现时已经半个时辰之后，现场除了尸体，并未发现可疑的线索也没有。

　　正巧大理寺少卿常琥也带着人赶至，从马鞍上滚落时已经哭出声来，“薛大人……”

　　朱雀随宣王查看过尸首，眉尖微蹙，抬眸见宣王正专注听李阆盘问金吾卫，却向她挥了挥手。她立即取了盏灯笼跃上旁边屋脊，不多时便发现屋上瓦松踩倒的痕迹。

　　敌人于此处伏击，逃亡路线……朱雀回忆附近地图，突然向下问道：“这是胜业坊？都有谁家？”

　　胜业坊紧邻兴庆宫，距离太极宫、大明宫也都极近，所居之人多半都是至贵，其中有仁寿大长公主驸马宅、靖海侯宅、左金吾卫将军宅……甚至福王也有一处私邸在此。

　　可是凭这些人的手段，会把贼人藏匿在家吗？

　　朱雀微一犹豫，见西侧坊门打开，本坊武侯带着几名衣着锦绣的管事赶过来，匆匆向宣王禀道：“殿下！仁寿大长公主驸马宅中后院发现三名黑衣人！只是……都畏罪自杀了。”

　　黑衣人携带弓箭，与薛兆遇害现场相同，似乎三人退入驸马宅中想要隐蔽，谁知被巡更的仆役发现，随即侍卫合围，三人不敌立即畏罪自杀。

　　左金吾卫将军宅上的管事也证实了此事，因与仁寿大长公主驸马紧邻，他们宅中侍卫甚至还赶去相助。

　　六具尸体全被大理寺少卿常琥运往大理寺查验，李阆忝为万年县令知此事重大，执意要跟去看仵作验尸。

　　朱雀望着宣王，见他表情凝重，才想试探，万想不到他点了点头，道：“本王也同去。”

　　朝廷重臣夤夜被杀，在场众人都料到今夜不得安枕，万想不到宣王竟然也要亲自去大理寺，都有些震惊。

　　.

　　一夜辛苦，次日陛下急旨传诏时，众人都微觉颈项微凉，万一陛下震怒，不知自己有无小命回家。

　　李阆对朱雀刮目相看，他原以为宣王这位美人虽有武功，必然也对仵作验尸这些事情敬而远之，万想不到她竟然一起进了大理寺验尸房，颇多意见，甚至还指正了仵作的小小失误。

　　箭矢无毒，薛兆与两名侍从在箭矢之前已经中毒，是从吐蕃传来的一种叫做“曼达罗”的毒物，仵作查身体无创口，依据胃中残余之物，断定中毒时间约在死亡之前一个时辰到半个时辰。

　　朱雀推翻了他的论点，她说这种慢性毒药极难炼制，起效缓慢，至少要提前半天用毒。仵作不服，将死者的血液喂给了验毒的鸡，果然直至天亮，也好端端的并未倒下。

　　陛下急旨传来时，院中那只喂了毒血的大公鸡，才软塌塌地垂下了头。

　　李阆手头最缺这等通晓毒理的能人，在紫宸殿外等候觐见时，忍不住与朱雀攀谈了几句，毫不意外地被她拒绝了。

　　美人虽然彻夜未眠，精神倒是极好，小声道：“实不相瞒，殿下不许我抛头露面，李县令万勿再提。”

　　李阆想到宣王那张不笑时七分肃杀的俊脸，心里唯觉遗憾，万想不到朱雀拒绝得如此直接，其实是救了他一条小命。

　　.

　　沈珘早晨起来，便听说宣王与朱雀办案未归，心中微有遗憾。

　　宣王府上早已经张灯结彩，郑氏忙着在外厢处理琐事，分派喜钱。朱晏早过来陪着她说话，看着喜娘为她装扮，与枸杞等人一唱一和，赞不绝口。

　　沈珘望着镜中的自己，自出金陵以来已有一个多月，反复折腾这么久，早已经没了对成亲的憧憬，若不是有朱晏陪着，她觉得自己会找个借口溜走。

　　两位喜娘一边为她梳妆，一边说着吉祥话，絮絮交代婚仪流程，何处拜，何处坐，何处撒帐，何时却扇等等。

　　朱晏听了都觉得麻烦，将桌上的点上取过来，小声向沈珘道：“姐姐多吃几口点心吧，免得路上饿。”

　　喜娘笑道：“正是呢，娘子有胃口就再进一点，稍顷胭脂口脂一用，就不便再食了。”

　　沈珘此刻头发都在人手里，摇头也不能，朱晏举手将一只粉嫩可爱的透花糍喂到她唇边，只得张口咬了。

　　宣王府上的厨子手段了得，香甜软糯，馅心里除了豆沙，还有……沈珘仔细分辨其中滋味，微觉战栗，猛地将口中所嚼之物全都吐了出去，“水！”

　　旁边枸杞早已经取过一杯茶来，沈珘漱了几十遍，又寻了药来以水送服。

　　朱晏惊骇难言，小声问，“这点心有问题？”

　　沈珘顾不上说话，点点头，向枸杞道：“你去外头找蓝田姑娘过来说话。”

　　礼成当天，新娘子若是被毒物麻痹，扶都扶不起来，该如何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