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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今夕何夕 ...

  •   两名喜娘是十年前从皇宫里放出来的宫女,为富贵人家女儿操持成亲当日的妆面吉服礼仪诸事,见多识广,可是沈珘这等豪迈的女儿家,还是第一次见。

      大喜当日,突然遭遇变故,她不寻长辈作主,不想法遮掩,不听旁人劝说,先命人将宣王府上的内管家蓝田找过来,直接要她去厨房查证原因,又令仆妇到前面守着,见新郎过来时,找蓝田姑娘请他过来。

      “这……这……”两名喜娘想出言劝阻,谁知道名叫枸杞的年轻仆妇立即笑道,“两位姐姐不必劝什么规矩,我家小娘子就是天下最懂规矩的规矩人。”

      这话谁都不信,可是枸杞似乎坚信不疑,催着两名喜娘赶紧为新妇整妆。

      “郎君与我今日大喜,百无禁忌,不必多虑。”沈珘也被枸杞逗笑了,她见朱晏在旁呆呆坐着似有泪意,劝慰了她几句,又命木槿陪着她说话。

      朱晏毕竟也不知道透花糍里有毒药,她年纪小,真正小儿心性,没多久也就忘怀了,外头唤她去带头“下婿”,她向沈珘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蓝田稍后回来,她已查明透花糍拟定的十六色点心之一,点心厨上只有两人会制,昨天至今天总计送往各处三十七盒,此时全部安排收回,数量与所制相差五个。

      蓝田令人将每盒都标好签子拿来给沈珘验证,其中只有三盒有毒——馅心中包裹了黄豆大小的药丸,微苦的味道被清甜的馅料遮掩,又与馅料咀嚼感相仿,极难分辨。

      加上沈珘屋里这一盒,有毒的每盒九只,总计应该是三十六只,所幸无旁人误服。

      有毒无毒馅料相同,形状一致,不存在从外面买了同样的点心掉包的可能性。只是透花糍不用蒸制,褶痕差别不大,要想下毒或者并不局限于两名厨子。

      蓝田微一沉默,向沈珘深施一礼,道:“沈娘子今日大喜,这些琐事勿需挂心,奴婢定当给你一个交代。”

      沈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劳烦姐姐,继续帮我梳妆吧。”

      沈珘妆成时已近正午,更衣既毕,喜娘送她到床畔坐好,此时前头鼓乐大盛,人声鼎沸,想来是新郎已经到了。

      崔徵才进院子就被朱晏带人以竹杖敲打了一番,这是旧俗中的“下婿”礼,他不想朱晏下手结实,略有狼狈。

      按着流程他该拜见朱雭,听候教诲,随即献雁为贽礼,再往新妇房中催妆。他万想不到蓝田亲自过来唤他,一时微有错愕。

      待到蓝田说明情况时,崔徵的错愕已经转为愠怒。

      陪他来迎亲的多半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另外就是以郑儒为首的几位金吾卫,说起来是文武双全,细究都是各显贵门阀子弟。崔徵虽然已从崔家迁出又是白身无功于国,但他背后仍然有宣王与苏女史,除了这些陪他迎亲的伙伴之外,崔家今日也是宾客盈门,当然也都是高官显贵的子侄辈,正是向那二位示好之意。

      不说金吾卫几个都是骄矜之辈,几位同窗都是才高八斗之士,催妆诗昨天都帮着崔徵做了七八十首,万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等奇事,一时也都有些错愕。

      “新妇唤我去说话,列位兄台稍坐,稍坐。”崔徵连忙赔礼。

      众人一阵哄笑,“没做诗就能见着新妇,崔兄这是登天捷径啊。”“正是,我等还盼着见识崔兄捷才,哪知道新妇如此偏爱,可惜可惜。”

      只有郑儒抓住崔徵,小声问道:“宣王府上还有如此纰漏,只怕麻烦来头不小。”

      崔徵点了点头,“我晓得。”

      郑儒也不再多话,转身出去安排人手。至于崔徵,他心道能早一刹见着新妇也是侥天之幸,无暇多虑,过来相见时房中无人,唯有沈珘端坐于榻。

      沈珘坐立不安,心烦意乱,早把身边人赶开了求个清净。此时见他,连忙起身,可她偏又忘记了今日盛妆,从来不梳的高髻上尽是钗钿珠玉,步摇流苏颤颤,恰好勾在了罗帐上,一时羞窘交集。

      “慢着。”崔徵三两步赶过来,先帮她解罗帐之危,“娘子委屈了。”

      “有人对我下毒,你家那边……”沈珘小声道。

      这话她只能对崔徵说,两人之间的婚姻并不值得特别强大的敌人出手,若要趁机兴风作浪,只怕还有后招。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崔徵家中。

      他从宗族迁出,新宅新舍,想来定有无数琐事不妥贴,漏洞百出,麻烦也就再所难免。

      崔徵帮着她把步摇重新戴好,将她按在床边重新坐好,俯视着她轻笑,“那边是宣王府上虞长史带着人帮忙张罗,其余人手一概不用,蓝田姑娘已经派人知会虞长史……今日你我大喜,别烦恼这些琐事……有我呢。”

      沈珘默然不语,她要单独先见崔徵,本是心存邀他一起跑路,把麻烦摊子甩出去的念头,这种釜底抽薪之计,定然也让敌人无处用力。

      可是眼前的小郎君一袭红衣,俊逸出尘,按着她的肩膀絮絮说了些闲话,让她微觉晕眩,不知今夕何夕,想跑路的话着实说不出口,只能……再忍一忍。

      “一会有个傻子到你门口念诗,你可别让他等太久啊。”

      崔徵轻笑着说些闲话,将床榻上的锦绣团扇塞在她手里,半晌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

      今日是常朝,长安城中五品以上官吏到待漏院等待一起上朝时,才知道薛兆遇害的消息,众说纷纭,人声鼎沸。

      秦王阴沉着一张脸,在旁听了多时,突然身后一声咳嗽,竟是福王来了。

      他左脚上打着夹板着不得靴,是由四名清秀小厮抬着软椅将他运进来,动静不小,院里一些官员也都将目光投射过来。

      秦王不动声色地笑道:“五弟近来又何处玩耍挂了幌子,稍后陛下问你闭门思过,可怎么得了。”

      “兄长说笑了,陛下着人口谕命我来……难道你不是么?”福王冷笑道。

      他表情尽是不屑,秦王立即反唇相讥,两兄弟才说了几句话就要动起手来,最后还是杜太师与靖海候出面,拦下了两人。

      眼见天色晶明,上朝时辰已至,众官整顿行列,左文右武,鱼贯进入建福门,秦王望着福王冷哼一声,拂衣而去,走在最前。

      福王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畏惧,招呼着小厮们走在最后,莫挡了各位大人的道路,说得十分客气,本人却笑开了花。

      众官心中无限议论,都不敢交头接耳,毕竟这两位亲王一位征战在外多年,一位浪荡轻浮,几乎没有一起上过朝。

      他们更想不到今日紧随陛下御驾出现的,竟然是宣王。

      陛下后宫单薄,子息不盛,成年的唯有眼前这三位,除了正月初一大朝会之外,极少三位同时上朝,今日大概是……

      有人甚至忍不住殿外看了一眼,太阳好端端地从东方升起。

      众官心不在焉,连第一次出现在大唐宫殿中的吐蕃宰相阑伽云丹,都无法夺走所有人心中的念头。

      阑伽云丹代替吐蕃首领乌东赞向大唐皇帝求亲这事并不顺利,早就听到风声的平原公主为了不嫁,说是匆匆定了靖海侯的长子林牧。

      今日阑伽云丹也改了口风,不再求平原公主下嫁,只说首领乌东赞倾慕大唐文化,求娶公主,吐蕃愿意从此向我朝称臣,永世友好。

      这般重大的政事,一时半刻也难议出结论,往复推拉议了一个上午,向来主战的秦王默不作声,近来少见的宣王隐于丹墀下亦不动声色,至于福王……这位坐在春凳上已经开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有如小鸡啄米。

      时至午末刻也未议出结果来,皇帝暂命阑伽云丹回驿馆休息,又说今日国事,这般折腾到未正时分,皇帝终于提到了薛兆,“薛卿忠勇公正,夙夜辛劳,不想竟遭此大难,朕五内摧伤,感慨良深。”

      立即有重臣出班劝慰,秦王已经颇有些不耐烦,福王见他不开心,唇角也有一抹轻笑。两人正你来我往斗法之际,殿外一阵喧哗,皇帝命人传诏,竟然是监门将军度冷,与一位身形窈窕的美人并肩上殿。

      度冷原说手臂骨折,今日行动如常,众官立即都懂了这位内宦将军必然是以此为由蛰伏,至于他身边的美人,都道是他办案的从人或者证人,反倒无人关注。

      谁料两人参拜完,竟然是那女子先开口,“微臣左金吾卫执戟朱雀,奉旨到秦王府核查,擒获证人两名,证据若干,特来缴旨。”

      度冷随之奏事,他竟然是去了福王府邸。

      殿上气氛立即肃杀静寂。

      秦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派人到他家查案,立即大呼冤枉,俯身跪倒,“陛下明鉴,儿子惶恐无地,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福王更是夸张,从春凳上连滚带爬下来,跪在地上惶恐嚎啕,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们兄弟平时较劲,兄不友,弟不恭,朕只当是三岁小儿争糖吃,也就轻易放过了。”皇帝的声音掷地隐然有金石声,“连朝廷重臣也敢杀,是不是当朕老了?”

      这一句话说得重了,连秦王都略有瑟缩战栗之意。

      今日朝会议论吐蕃一事,时间格外长,都道皇帝要就薛兆遇害一案敲山震虎,不想竟然是直接出手抄了两个儿子的老底。

      秦王大呼冤枉,声嘶力竭,大殿上尽是他的回声。

      皇帝敲了敲龙椅的扶手,沉声道:“给百官看看你们找的证据,也好让秦王安生。”

      朱雀立即答应,她示意金吾卫去传外面的证人,重又施礼告罪,她并不避讳,将薛兆从宣王府出来后遇害的时间线说得明明白白,复又将验尸结果如实呈上。

      “从亡者伤口看,箭矢入体角度正且直,并非弓弦所射,而是被人以箭为凶器,直接刺杀。三名所谓刺客虽然畏罪自杀,然而查实身份皆为市井游侠,武功不高,绝无可能一击杀害薛大人。”

      朱雀侃侃而谈,对现场及尸体情况了若指掌,复又说起金吾卫发现薛兆遇害的时间点不对,顺藤摸瓜把昨日轮值的金吾卫街使杨琛抓了出来。

      杨琛是秦王妃的表兄,继续查秦王再顺利不过。

      百官惊异于这位名字起得胆大包天的朱雀熟悉验尸办案等细事,又连秦王也不放过,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与大朝会上的剑拔弩张不同,新郎崔徵在鼓乐喧天,欢声沸腾中,一步步行完古礼,终于从宣王府上接走了沈珘。

      新嫁娘的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前头已经抬进了崔宅,后头还在宣王府没有出发,婚车才走出坊门,便有百姓亲友将道路塞得满满当当,寸步难行。

      按照婚俗当撒喜钱、饮喜酒,看热闹的百姓越挤越多,当真是人声鼎沸。

      “崔徵!崔徵你这负心人!”

      凄婉的女子哭声,淹没在这欢天喜地的喧嚣声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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