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君随缘

59、交锋

　　围观民众虽被秦王护卫驱散，奈何朱雀大街是长安城中最繁忙的道路，虽说不围观，前面徘徊不走，后面寸步难行，全都挤在一处。

　　秦王一目十行看罢，恨得立即撕碎了信笺，“你这泼妇，血口喷人！”

　　朱雀微笑施礼，意态恭谨，“秦王殿下息怒，此女正是陛下钦点大理寺办理，悬赏多日的主犯，我怕大理寺找上秦王府反倒落人口实，所以想着先送个消息给王妃，将这祸事消弭于无形。”

　　她这根本就不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声音清脆，嘈杂的朱雀大街上都传得极远，瞬间令安静了一刹。

　　秦王府上窝藏有钦犯，这女子说要找秦王妃，为什么被秦王堵在这里？

　　难不成是秦王被美色所诱包庇的小美人，秦王妃不知道？

　　围观众人纷纷议论，秦王妃杨氏是什么人物大家都清楚，将门虎女，能挽强弓，提长刀，上阵杀敌，抵御外侮，只是善妒。秦王府上没什么美人，仅有几名孺人，都是秦王妃审查过的德言工三美俱佳的人才。

　　秦王脸上青白不休，他忌惮宣王，对朱雀憎恶至极，早想借事除掉，奈何这两人自抵长安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这次竟然说要来秦王府。

　　秦王命人将她拦在朱雀大街这等人烟稠密之地，亲自带人赶来，原拟激她出手，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在，自己最多受点轻伤，能把她治一个大不敬之罪，押到牢里之前，直接弄死最好。

　　他想不到这女子信中写的竟然是他府上藏有钦犯，秦王妃深明大义，想请他家那母老虎协助找出此女。

　　更想不到她气凝丹田，将一番话送了出去，知者甚广。

　　“兀那婆娘，你在秦王面前如此狂悖，当治个大不敬之罪！”人群里突然有人扬声道。

　　秦王被这一句话提醒，正想下令当街拿人，谁知朱雀突然拿一块腰牌，喝道：“左金吾卫执戟在此公干，何人鬼祟喧哗！”

　　人群中本就有金吾卫正在疏散、驱赶人群，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得这般远，都忍不住转头去看到底是谁。

　　执戟是本朝职级最低的小官，可是既说公干，谁再冒头说话就是与人群中这些金吾卫为敌了。

　　秦王嗤笑一声，“本王只听说过本朝有‘执戟郎’，还没听说过有‘执戟娘’一说。”

　　朱雀意态恭敬，微微躬身将腰牌双手奉上，“下官随宣王在江南立下微末功劳，受荫举为左金吾卫执戟，殿下可以命人验看腰牌。”

　　秦王冷笑，“区区一个末流小官，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朱雀直起腰，双手握着腰牌不离自己胸腹方寸，依然是端正大方的态度，“岂敢，只是职责在身，不得不为之。”

　　“我府上有刺客逃逸，正是一名女子。”秦王转头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杨琛问道：“街使相帮核查往来车辆，可有线索？怎么……街使与这位执戟……娘不认识？”

　　杨琛立即会意，喝道：“金吾卫从没听说有女子任职，这位娘子怕是不知道吧！”

　　“哦？刺客？我要找的案犯正是在下的表妹，只学了一点粗浅的微末功夫，应当没本事从秦王府上行刺还全身而退。”

　　朱雀一直潜运内力，将语音远远送了出去，所显露的内家功力非同小可，杨琛灵机一动，“殿下，难道她才是那名刺客……”

　　他这一提醒，秦王立即会意，他要的无非是大庭广众之下以合法擒获朱雀，落手之后本想好好折磨一番，现在看也可以直接毒死她，再推一个畏罪自杀。

　　秦王望着朱雀，突然一挥手，他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即拨刀杀出，匹练也似的刀光瞬间席卷了眼前这美貌又恶毒的女子。

　　“拿下！”他此刻才开口，给自己方才的行为做了诠释。

　　人群尖叫不休，向外奔逃，奈何满街各处严丝合缝填得都是人，瞬间就有踩踏之势，金吾卫之前闻讯赶来的也有不少，奈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都别动！”朱雀的声音突然响彻云霄。

　　人群纷乱之际，闻声也有些迟疑，距离近的忍不住望向战场，这才发现美貌女子悄然立在秦王身后，手中的腰牌正抵着秦王的后腰。

　　“此处并无刀兵争执，金吾卫速速疏散！”朱雀又扬声喝道，“秦王殿下要回府，各位腾出个道来。”

　　秦王擅长战场交锋，更兼以为手下必胜导致疏神，对于这种速度快绝的近身刺客毫无防备，瞬间受制。

　　他暴怒之余，连串喝骂，闻言更是一连串“滚”，又道：“这婆娘狂悖无礼，应当场诛杀，各位不必手下留情！”

　　朱雀握着腰牌的手往前送了送，这时节倒换了柔声低语，“殿下也不听人解释，也忒狠心了。”

　　秦王狂怒之余，连连令人赶快杀了她，可是都见识过朱雀展露出来的内家功力，投鼠忌器，虽然都拨刀执剑将朱雀与秦王团团围住，可谁也不敢下手。

　　更兼这女子突然低语，声音细到众人都听不太清楚……有经验的老手都有点忧心，秦王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别是有什么隐心吧？

　　“殿下真是狠心，我若死了……”朱雀轻笑道。

　　她话未说完，便有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从对面屋脊上传过来，“殿下说要回府，怎么还在这里耽搁？”

　　那女子戴了帷帽不辩面容，身上锦衣华裳，手中提了一把长剑，俯瞰战局，杀气弥漫，似乎举手一击，便能令人血溅五步。

　　这便是秦王妃杨氏了，杨琛是她堂兄，早就带人遥遥行礼。

　　秦王的气焰也立时熄了八成，“本王……本王原拟回府，谁知……遇着……”

　　“贵人不必多虑，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朱雀轻笑道，她身周全是刀锋，否则她早就退开以示清白。

　　“秦王殿下，下官只是奉命办差，多有得罪了，请。”朱雀轻声道。

　　秦王虽然笃定她不敢下毒手——可是这恶毒女人真得是要杀了他呢？秦王想到自己的宏伟基业，虽然极度暴怒，还是从善如流，令自己手下退开。

　　朱雀浅笑着退开两步，摊开双手，唯有一块腰牌而已。

　　杨氏轻轻跃下来，瞪了秦王一眼，喝道：“还不快回家？”

　　秦王立即从善如流，谁知道朱雀还要再追穷寇，“秦王殿下，贵府上的那位美人……”

　　杨氏微微一凛，宣王府上并无内眷，往来节礼都是蓝田等人到府上见她，这次她多留着说了几句话，立即觉察不对。

　　宣王请陛下赐婚的这位朱雀姑娘，她从来没有见过，既无正式诰命，说难听点不过是宣王屋里人，连个孺人都不算，怎么还有脸要上门求见？

　　她再追问几句，蓝田才按照朱雀交代的说了实话，大理寺通缉多日的案犯是位美人，线报说是在秦王府上。

　　杨氏治家甚严，治夫就更严了，万想不到还有灯下黑存在，一时震怒，听人来报说秦王没有回府，路上被一名女子绊住了脚，她更是生气。

　　连王妃该有的矜持都顾不得了，施展轻功大白天冲过来抓现行。

　　“殿下几时有了美人，我竟然不知道？”杨氏揪住秦王主襟，轻声问道。

　　秦王瑟瑟发抖，他错估朱雀的武功已经是致命失误，哪想到自家后院还着了火。

　　朱雀微笑着添油加醋，“殿下若真舍不得美人被押到大理寺，下官回去复命便是。”

　　杨氏扯了一把秦王，腾出更多的空隙望向朱雀，“秦王殿下素来正直，倘若人真在秦王府上，殿下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朱雀轻笑见礼，“如此，下官替大理寺多谢贵人……倘若找到了案犯，也请派人直接押送大理寺受审可好？”

　　杨氏应了一声，拖了秦王便走，外人看来她是搀扶，其实是制住了这位叱咤沙场横行无忌的秦王，令他口不能言。

　　这一场争斗来得快，结束也快，朱雀不耐烦等人群散尽了乘车回去，令从人驱车回去，自己则悄没声地闪身进了人群当中。

　　然而她不需要太久便能确认，有人在跟踪她但又无恶意——宣王并不放心她，朱雀想明白此节，也不再往别处去，匆匆赶回了宣王府。

　　宣王似乎也听到了消息，坐在书案前怔忡。

　　时近黄昏，夕阳将他面前的一张画稿涂上金色，他犹豫良久，一笔未动。

　　“殿下在画我么？”朱雀不令人通报，甚至还是从后窗跳进来的。

　　宣王不愿意以内功压制毒性，自然能听出她的脚步声，因此朱雀也不怕吓到他，谁知直到她凑过来在他唇上示好一吻，宣王才转眸望向她。

　　“我还以为你……又要不告而别呢。”他话语中微有哀怨之色，又似乎无限怅惘。

　　“殿下限时酉末刻，我哪敢违命。”朱雀前世练就无数讨好他的本事，知道此时必不能纠结这些细事，见画稿只是才勾了线，轻笑道，“殿下既然画了我，就教我用色可好？”

　　宣王示意她坐到自己怀里来，双臂将她勒紧了，才问，“你是否又想不告而别？”

　　他的声音低沉又压抑，根本不是眼前这位病弱宣王惯用的哀求，仿佛还是前世那个将朱雀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