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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铁石心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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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珘也在宣王府上,听说要救人,立即扔下崔徵赶来,到地方才发现要救的人是昭明县主。
更令她惊诧的是朱雀为之解毒的行针手法,正是沈家秘不外传的太乙神针!
朱雀还要用内功将昭明县主身体内的剧毒逼出来,此刻消耗颇巨,遍身尽汗,沈珘轻轻帮她擦汗,“换我接手吧。”
朱雀还没有回答,昭明县主“嘤咛”一声,倒是先醒了,她见自己敞怀袒胸,羞愤欲死,“你们……”
“你身中剧毒,自己喝的还是并不知情?”朱雀立即抓紧时间问。
昭明县主两眸迷离,望着朱雀茫然不答。
她昨天见过沈珘,今天又在宣王身边见到了与他亲密的朱雀,两人容貌如此相似,她以为自己已经懂了沈珘的用心,更坚信自己来的没错,只是万想不到薛兆出面说明,甚至提到文武百官均可作证。
“她是早存了死志。”沈珘轻声道,“姐姐,她儿子生得玉雪可爱,她若死了,我想收了她儿子去做个小僮。”
昭明县主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若不是沈珘早有准备拿罗帕在她的脸前,恐是要污了朱雀的衣衫。
“你也太冒失了,等她死了再说啊。”朱雀当然懂沈珘的意思,遂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哎,你是自己服毒?那孩儿不要担心,要不要我帮你报仇作为酬金?”
仁寿大长公主今年才近不惑之年,绝无可能看着爱女的儿子流落在外成为别家奴仆的,更别说他身上还有父系的血脉。
只是宣王殿下不承认。
昭明县主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你们这两只狐狸精!不如弄死了我……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朱雀轻笑,“有骂人的力气,说明毒性已经消解了大半,接下来几天多喝热水……你去开方子吧。”
她最后一句却是向沈珘说的,开个清毒调理的药方又不难,沈珘立即答应,到门口要纸笔顺便喊了侍婢婆子来帮着昭明县主收拾整理,稍顷文房四宝取过来,她一挥而就,先拿给朱雀看。
沈珘此时认定朱雀就是沈家正支秘传,也是带了求教的意思,朱雀点头之后,她也不假手于人,叠好了塞在昭明县主袖袋中,“你所中的毒药是‘懒红尘’,用量极微,需要连续多次投毒,会令人浑身乏力厌倦红尘,积蓄到一定量后昏厥不醒,你若不是自愿弃世,就想想到底是谁害的你吧。”
昭明县主死死盯着她,牙关咯咯轻响,仿佛正在咀嚼她的骨与肉。
沈珘轻笑,“我在金陵时见过福王,他说了一句话我颇为不解,至今记忆尤新,他说……‘为了尽量跟那个王八蛋保持一样,老子已经饿了一天半了’……我不解其意,求教县主。”
她说到“保持一样”时,昭明县主苍白如纸的俏脸立即灰败,眸中仿佛有迷离的晶光。
福王的母亲郑贵妃,与宣王的母亲是表姊妹,两人年龄差了七岁,生得有几分相似,若是刻意伪装,恐怕常人难以分辨。
昭明县主幼时经常随仁寿大长公主出入宫禁,只是她有记忆时,宣王已经出宫开府,常年被陛下派出去代天巡狩四方,而福王被郑贵妃看得极紧,日夜苦读,只求在‘文治’上能与宣王一争,每年也就只有正旦日皇帝在大明宫赐宴,她才能远远看上一眼。
所以四年前那个暗夜,她因婚事不谐在内苑痛哭,给她递了手帕的人,还有三年前宣慈寺把她拉到背人之处的……全都是福王么?
昭明县主怒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这次鲜血中夹杂着黄绿色的胆汁,沈珘点了点头,扶她坐起来,还帮她拍背顺气,“药按时吃,多喝燕窝粥养胃,不舒服就来找我。我还是那句话……县主之子还是奴仆之子,在你一念之间。”
昭明县主闷在心口郁结之气被她拍散,终于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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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宣王的脸色便知雷暴将至,虞陌战战兢兢安排先到旁边待客的厅上稍坐,薛兆、林牧、李阆三人岂敢不从?
只是安座之后,虞陌说去安排宴席,留了侍女蓝田带着人在此侍候,自己逃之夭夭。其余三人陪着枯坐了半天,见宣王并无安排,都琢磨着怎么找个理由告辞。
“柳郢贪腐无道,宣城郡南陵县新发现一处铜矿,他令宣城太守私匿不报,准备开采,有人辗转将状纸送到我跟前了。”宣王向薛兆望了一眼。
三人立即心跳如擂鼓,如骤雨,热血直涌上头,他们只猜到了雷暴将至,万万没想到撒气先从柳家开始。
柳郢是门下侍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本朝实际上的三位宰相之一,他是柳玉娘的父亲,明面上不偏不倚,暗地早已经唯秦王马首是瞻。
三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念头是……要动手了吗?
“给他们找点事做。”宣王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牧,“我家内院巴掌大的地方,只要一个朱雀,不想再多麻烦了。”
林牧与他知交多年,立即懂了他的意思,畅笑一声,“包在兄弟身上。”
李阆有心劝阻,也知无用,只得道:“殿下,陛下令你禁足三十天,其意甚明,真的下定决心了?”
宣王笑意更浓,“诸公皆知我宿疾难治,不想在金陵遇着朱雀姑娘,多次从奈何桥上将我捞回来,一为酬她活命之恩,二为将来时时有人救命,决意与她共白首。”
“可是……”薛兆想说不过是商贾之女,身份低微,宣王完全可以厚赏之,恩宠之,为何要请旨赐婚?
林牧眼尖,瞥见帘外一抹花裥裙角正是朱雀,知道宣王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立即拦了话头,“殿下虚词掩饰你也当真了?他这是天生沙弥遇着命定中人,突然生了凡心——兄弟作证,当初能救殿下的是沈家小娘子,并不是朱雀姑娘。”
“胡说八道。”宣王微笑佯怒,“诸公为国事奔波辛苦,本王就不留饭了。”
一场雷暴竟然消弭无形,三人顿觉轻快,哪还敢再叨扰,立即起身告辞,林牧还要再描补两句,“今日之后,殿下真心喜欢朱雀姑娘这事满城皆知,定然不会有人再会错意了。”
宣王抓起身边的茶碗佯装要扔他,林牧哈哈大笑,流光一般跃上屋脊穿房越舍遁逃,把李痕气得连骂几句登徒子,又向薛兆抱怨说下次抓到他定要重重罚他。
薛兆肩负着找柳郢麻烦的重任,心情沉重,毫无回应,甚至还忍不住回首向来处望一眼,正巧有个绯色罗衫花裥裙的女子揭帘进去,看着身量……并不像是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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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县主孱弱难行,带来的侍女倒还算硬气,见宣王府上没有留客的意思,立即唤了马车来,将昭明县主并她的孩儿一起带走,那位口齿伶俐的侍女甚至还向朱雀抛了一记眼刀。
朱雀毫不在意,长史官虞陌见着这个空当,立即过来问好,又道:“殿下交代说二位娘子还没有吃饭,安排了宴席在外书房,请忙完了就过去。”
沈珘也是吃了一半饭扔下匆匆过来,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愿跟朱雀去吃饭,笑嘻嘻地道:“崔徵等着我呢。”
她与崔徵算是几乎礼成的夫妻,倒也没有避讳太多,朱雀深深望了她一眼,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门,“还没烧就这般糊涂啦?傻子,快去吧。”
沈珘今日发现她施针的秘密,对她的亲近之情又深了几重,笑吟吟地答应了就走。
虞陌在旁轻笑道:“娘子与沈家小娘子是表姊妹么?她与崔家小郎君新选的婚礼是八月初三,可需要提前备下贺礼?”
这是把朱雀当女主人对待,请示亲戚往来事项,朱雀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另外备的有礼物,宣王殿下日常若与崔家有往来,按日常之例,不必因我增加。”
虞陌恭谨答应了,正想请她再帮个小忙,顺路去看看宣王殿下气消了没有,若气消了正好一起回外书房,恰在此时听见宣王方才待客那边,传来轻微地一声女子抽泣。
朱雀瞥了他一眼,“是谁?”
虞陌紧紧闭上了嘴,他与朱雀其实都想到了同一个人,他没想到的是朱雀并没有王妃该有的胸襟雅量,叹息了一声就往哭声来处去。
果然是柳玉娘。
昨天秦王找上门来,自然是冲着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推出去送死,只得留在外书房一处隐秘的厢房中。
她此刻拜伏于宣王面前,低声啜泣,似乎有无限委屈。
宣王面无表情,手指微屈,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凌乱无章,极不耐烦。
心情不好时敲桌子,朱雀自幼就有这个习惯的,食中二指并拢,中指与食指接连敲击桌面,听起来是悠长一声,其实是前后两声短促音拼起来,她是为了练习手指灵活度,后来也被宣王学了去。
前世的那个宣王。
眼前这位宣王似乎也学会了,前后两个音节时有变换,正是朱雀最习惯的动作。
“殿下这铁石心肠啊,柳家小娘子哭成这样你也不劝劝。”朱雀掀帘进去,朗笑道,“她赤胆忠心,你这是冷血无情。”
宣王微觉窒息,见她弯腰搀起了柳玉娘,心口又觉得堵得慌。
柳玉娘哭得遍身酥软,倚在朱雀怀中,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说,“殿下该重赏柳家小娘子才是。”
宣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哦?”
朱雀笑容明媚灿烂,“冒着性命之危为国尽忠,殿下至少也要认个义妹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