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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随便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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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不许救火。
他颇有烽火戏诸侯的意思,金吾卫、京兆府、万年县各路人马闻讯冲来,但他不许任何外人进入火场。
火起时并不大,宣王府上的人手充足,原本已经扑救了十之七八。
谁知道宣王殿下睡眼迷离,披衣趿鞋进内院看了一眼,见起火的只是内院正堂,便交代府上的长史官虞陌拆掉相连的游廊,将周围荒草割出一片宽阔的隔离带后,任其烧之。
理由是他不喜欢那片房舍,嫌太矮小了,既然天意烧之,正好随后重建——当然,重建就听朱雀姑娘的意思,毕竟她是将来的内院之主。
宣王发表完这一番荒唐言论之后继续回去补眠,独留虞陌忠实地执行他的任务,给所有来救、来问的人解释宣王的意思。
大理寺卿薛兆完全理解了李阆与林牧两人的心情了,因为屋舍矮小就任其烧之再建?宣王殿下这是有钱没处花……哦,他是真的有钱没处花,内院没女人,膝下也无儿女,别说传说中他那些产业,就是亲王俸禄食邑,他自己一个人也花不完。
三人瞧见时近正午,宣王还没有起床的意思,索性拉了虞陌到外院花厅里喝酒,都有蝇营狗苟为谁忙的顿悟之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还没来得及借着醉意吐槽宣王殿下,突然听闻门上有来报,昭明县主求见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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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只是四肢百骸皆有脱力之感,完全不想动弹。
她重伤之际也能毫不犹豫挥刀斩断敌人的咽喉,可从来没有想过推开身边这个男人——她懒得思考真正原因,只当自己也许是下意识随时准备跑路,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
朱雀腹中突然辘辘作响,似乎正在沉睡的宣王突然闷声轻笑,伸臂搂紧了她,凑过来在她耳畔轻轻呵气,声音低喑,“我在猜你想睡装到几时?”
“再睡就僵了。”朱雀出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如此沙哑,回忆昨夜迷乱,一时都有点想找个地缝钻。
宣王轻笑着索一个缠绵深吻,这才起身把她抄起来,“不知道后院烧得怎么样,起来我们吃了饭去看看。”
后院平素无人,晴天白日也不可能是天降星火烧起来,宣王任其烧之,丝毫不打算追究,可真是奇怪。
“殿下内院锁了很久吗?”朱雀勉强站在地上,仍然觉得两膝发软,遍身筋骨被人抽去了精髓,无力支持。
她勉强要移步去帮宣王取外袍时,没想到他更快一点,将她搭帘外灯槊上的外衫拎过来给她穿,动作熟稔,一如当年。
她从度冷手底逃出来,重伤无力,被宣王殿下照顾了两三个月的当年。
“自我出宫开府以来就锁着,烧了房舍并一些笨重旧家具,不值什么的。”
宣王轻笑着,帮她拢好衣衫,系上一条五彩如意丝绦,打结的手式繁复,又是朱雀不会解那种。
“殿下这就过分了吧。”朱雀低眸望着那个绳结,颇有点无奈。
宣王并不理会她,顺手将平素系的玉带交在她手里,自己穿了外袍,“你去过内院的吧?西侧还有三四亩的池塘,你熟悉江南水乡,想想怎么改造才好。”
他絮絮说起家常琐事,朱雀回忆前尘,心中怅惘,低眸帮他系好了玉带。
内院她去过有限几次的,不是柳妃传她问话,就是昭明县主夜里睡不安宁点名要她守卫,宣王也带她去池塘里采过莲蓬摸过鱼,两人单独在偏院无人处烤鱼吃酒,烤鱼焦香鲜美诱人,莲子清甜,莲芯清苦,他的深吻带了二十年女儿红浓郁的醇香,令人沉醉。
旧事仿佛都在舌尖记着。
宣王没让她在别人处受过委屈,柳妃跟前最得意的两名侍女次日就被打发到终南山下的田庄里去种菜,昭明县主的儿子直接被抱到外院他跟前养着,从那之后内院就消停了。
不过,宣王自己也没少荼毒她就是了,尤其是他暗戳戳地示好,而她不愿意回应时,总会被各种花式惩罚。
如今想来,大概就是王公贵胄对于私有物的独占欲,朱雀回想自己被奉为南海共主时,也不太喜欢别人觊觎自己的珍物,理解宣王待她的古怪。
她想得远了,回神时,发现眼前这位宣王竟然没有趁机偷香窃玉,而是喊人进来帮她洗漱整妆,又命人传午饭。
朱雀突然醒悟——虽然形貌一样,可是在她心中始终叠不到一起去,因为前世那位与眼前人,是两个人。
午饭未到,朱雀还在对镜发呆,看着侍女往她头上插一支华丽的凤头钗时,外头有人轻声通传,“昭明县主求见,大理寺薛大人,林小侯爷,万年县李县令也在花厅上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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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县主今日未作坤道打扮,而是换了件鹅黄色的广袖罗衫,系了条缭绫凤尾裙,衫裙皆有金线纹绣了同样的花纹,面上薄施脂粉,当真是鲜艳明媚,不可方物。
宣王府极少接待女客,此刻侍婢进去传信,宣王未说见与不见,虞陌赶过来待客,见昭明县主带了一个三岁多的娃儿,生得玉雪可爱,眉目间与宣王有七成相似,心里只叹了一句“造孽啊”。
林牧倒是与昭明县主算是熟悉,此刻也一同出来相见,自然是存了好奇之心。当初昭明县主出家,长安城中便有流言说是未婚生子,今日见她带了个娃儿找上门来,立即就把心中的疑问猜了个七七八八,倒是不必再问了。
他的女人缘向来好,与昭明县主说山中道观的风光,涉次又说到素斋、素酒,还没有来得及聊到孩子,宣王便扶着朱雀来了。
如果两人之间的地位悬殊没这么大,林牧倒也觉得这二人可称神仙眷侣,如今总要替朱雀叹息一句,怎么就不慎栽进了宣王的罗网里呢?
昭明县主见到宣王,立即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连她的儿子也在挣脱她的怀抱,“娘,娘,疼疼。”
宣王带着朱雀归座,一个眼神制止了想说话的林牧,向昭明县主客气了几句,便问来意。
昭明县主见他带着个美人儿出来,一颗芳心早已经碎成了齑粉,忙令侍婢将儿子带出去玩耍。
她望着宣王,心思早就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夜晚,脑中嗡嗡作响再也听见不外物,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说,“妾薄命无福,原也难侍君子,近年连遭重病,想趁着一口气,命我这麟儿能认祖归宗。”
宣王摇了摇头,“县主既然有胆色登门来当面分说明白,我也不能委屈了你……正巧大理寺卿与万年县令都在我府上作客,请他二位来做个证见。”
薛兆与李阆本就在隔壁不远,听闻召见,立即就赶了过来。
“二位都是本朝赫赫有名,铁面无私的父母官,县主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
昭明县主羞愤交集,早已掩面垂泪,抽抽噎噎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随她同来的侍女出来微一福礼,轻声道:“三年前的六月初一,县主到宣慈寺礼佛,遇着宣王殿下遭人暗算……县主舍身救了殿下,谁知殿下说要登门求娶,一去川南半年不归,县主只得出家避祸。”
这个日子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薛兆印象深刻,立即出声问讯,“你确定是三年前的六月初一?你家县主何时礼佛?”
侍女容貌普通,却口齿伶俐,“我家县主与几位贵女相约到宣慈寺礼佛,巳末刻到寺中,中午留用了素斋,四处随喜时,殿下突然出现,将县主拉到背人之处……”
薛兆轻咳一声,“三年前的六月初一,吐蕃侵边的消息传到长安,大朝会上议定秦王率军出征,那□□会至申初刻才散,朝野百官饥饿难耐,有两名年迈者散朝后晕厥。当天宣王殿下在待漏院等候上朝时突发宿疾,太医院医正孙嘉带了几名太医轮流急救,我等散朝之后还去探望了宣王殿下。”
侍女骇极难言,昭明县主如五雷轰顶,望着宣王瑟瑟发抖,“你……明明是你……”
宣王表情淡漠,“薛卿说的句句属实,每月初一大朝会,长安城中七品以上官吏均须参加,县主若是不相信,可以多找几位朝臣问一问。”
朱雀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心道也太巧了吧。
昭明县主是仁寿大长公主的爱女,前世宣王二位侧妃之一,宣王第六子的母亲,听说是昭明县主新寡之后与宣王重逢,旧情复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她脑中尽是各种毫无逻辑的猜想,没想到昭明县主颤抖着指向宣王,“你……你好狠的心……”话未说完,身子一软立即摔倒。
侍女惊叫出声,虞陌连忙命人去找沈家小娘子,众人同时也看到倩影一闪,朱雀已经及时赶到接住了昭明县主。
她手法利索,信手昭明县主腕脉上一拂,掀开眼皮一看,立即捏开她的牙关,抖手弹进了一粒小小的药丸。
“她是中毒,需解衣救治,各位贵人请回避一下吧。”朱雀毫无顾忌,将昭明县主放倒在席前铺的红氍毹上,手腕一转便有刀光掠过昭明县主的衣带。
厅上所有人立即掩面退避三舍,病弱不能动弹的宣王走的最快。
厅外朗朗乾坤,阳光峻烈,闷热难耐,林牧挥开折扇想要说两句闲话缓解这尴尬局面,没想到旁边宣王腹中饥肠辘辘鸣叫,表情阴沉,似乎有惊天雷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