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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相思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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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猛地抱紧了宣王,飞扑向了西南角,把宣王当成肉垫按在地上之后,顺势贴地滚上两圈,最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她不敢看宣王表情,这位向来爱洁,这么一折腾,他身上的锦绣衣裳可都废了。
两人所落之处正是屏风之后,还有她方才沐浴的大木桶。
箭矢凌落,飞到这个角落的很少,宣王在她身后轻叹,“你可真了不起。”
依据进入房间前对地形的观察和箭矢射入的方位,瞬间判断出这么一个死角,连可能会火攻都考虑到了。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朱雀耳畔,瞬间就把她的半边脸点燃了。她蹭地贴地翻过去,沿着柱子卷上屋檐,隔着屋顶的花窗看了一眼,立即破窗而出,随即屋顶一阵骤雨般箭矢急响。
她大概是算清了外面敌人有多少,每次弦响之间的空隙,宣王护卫赶来的时间,所以如此豪迈地冲了出去。
宣王想把她抓回来的手缓缓收回,不远处的屏风上,冷月将那断成两截的丝绦照得分明。
此处是江阴官驿,宣王护卫个顶个都是好手,援兵赶来也快,江阴县令郁峰吓得魂飞魄散,听到这消息是被人搀着过来请罪的。
堂上灯火通明,宣王端坐于主位,表情淡漠,他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蜀锦圆领袍,越显丰神如玉。
“不必,谅你小小江阴县,也养不起这么多杀手。”宣王殿下随意一挥手,“有劳郁县令带人搜查县城内是否还有贼人窝藏。”
郁峰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走到门口时不慎右脚挂上了门槛,差点栽了一跤,宣王的侍卫头目韩落在旁,还扶了他一把。
堂外空地也点燃了无火把,地上摆了九具尸体,朱雀与仵作大概确认了一下,立即过来回话,“殿下,这是长安来的人。”
她说的含蓄,判断原因是衣物、兵器、甚至是尸体的一些特征,宣王听她说的在理,突然笑问,“倘若这样一批人杀到朱家……”
朱雀立即僵住,攥紧了拳头。
朱家已经被屠杀过一次了,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绝不。
“所以旁人杀过来,我们杀回去,很公平对吧。”宣王微笑着向朱雀伸出手。
他说的是“我们”。
朱雀努力将拳头舒展开,颤抖着放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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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银,夜凉如水。
林牧要沈珘办的急事挺简单。
上个月到现在共有三名游方郎中到本城,其中一位就是给远香开方子的,姓蔡,正当不惑之年,精擅女科,在秦淮河畔盘桓至今,颇有一点小名声。
毕竟烟花女子不可告人之病也多,正经郎中多不愿接诊。
另外两名游方郎中,一姓张,一姓王,两人前后脚到了金陵城,走街串巷兜售秘药,背篼全都是制好的各色粉末,两人口音不同,看起来是天南海北两个人,包药的纸张却是同样的竹纸。
林牧觉得是抓住了关键线索,他此刻谁也不信,喊沈珘过来鉴定这三人真假。
长桌上,三人的随身物品并行李一字排开,沈珘没来之前已经有人审问了那两名郎中,小包粉末都有纸签标着所供内容。
沈珘专注于那些小纸包,她目标明确,每拆一包先看再嗅,甚至有些还要尝一尝药性。
崔徵在旁拿了册子亲自帮她记录,他依然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唇畔时常微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不满。
“找到了。”
沈珘将一小包浅灰色粉末挑出来,“五石粉,能杀蛔虫?呵呵。”
她回身去洗了手,崔徵发现案上的药包少了一份,他不动声色地将记录搁在案上,弄乱了药包的次序,算是帮她遮掩了。
林牧也看在眼中,没来由地不痛快,喝问旁边的人,“把那两个郎中带过来,要是狡辩就请把这包药吃了。”
沈珘微笑,“正巧,我去见见那位蔡郎中。”
蔡郎中就被关押在隔壁,升州府两名衙役,宣王两名护卫一共四人看守,倒也不怕他作妖,林牧见崔徵陪着她过去,也就没再跟过去。
他差点错过了一场好戏。
蔡郎中手脚皆加了镣铐,端坐在厅中圆桌旁,见沈珘进来,微微一怔。
沈珘见桌上摆得有茶壶茶杯,翻过一只杯子,把顺来的那包药当着众人面倒进杯中,又拿茶壶倒了半杯茶。
四位守卫都想劝阻,被崔徵挥手制止,立即有人出去报予林牧。
“蔡先生想来是前辈,多余的话我就不啰嗦了,喝吧。”沈珘微笑。
“你……你……”蔡郎中稍一定神,沉声问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毒在人参里,废了那么大的劲,总不是随机杀人吧。”沈珘轻笑,“我的处方里有人参,药是给贵人喝的,这一点并不难猜。怜月楼的花魁娘子远香为什么会死,她知道什么了不起的内容了吗?”
“什么远香,我不知道。”蔡郎中喝道。
“不知道?可你的行李里有毒药哎,这一包大约是白信石精炼而成的玉霜华,又掺了一点点番木鳖,反正都是无解之毒——你加这番木鳖的意思,是想不要有七窍流血的症状?”
沈珘凝神着他,笑容天真无邪,“蔡先生还要辩解此药无毒,那就先喝一口?”
蔡郎中紧紧闭上了嘴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林牧闻讯赶来,站在门口听了听,才进来笑道:“蔡先生要是怕这药来历不明,参汤也煎的有,不如服一碗补补身子?”
蔡郎中听到“人参”二字更是骇然色变,他环顾四周,继续咬紧牙关。
沈珘轻笑,她拿指节敲敲桌子,“蔡先生虚不受补,林小侯爷的参汤怕他是无福消受……你,交代幕后主使,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蔡郎中的视线在她与林牧之间巡逡,缓缓低首,“草民愿意说真话,幕后主使者……”
他已经距离茶杯极近,此刻叼中茶杯狂饮了两口!
林牧手臂微动,但见沈珘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就任由旁边升州府两名衙役冲上来从他嘴里夺走了茶杯。
“沈小娘子这也太冒失了。”
其中一名衙役小声抱怨,另外一人没有抱怨也颇有点不满地望了沈珘一眼,然而他们死死制住的蔡郎中已经开始干嚎。
“一包治痢疾的药粉,喝不死人的。”沈珘微笑道,“既然死都不怕,不如交代了幕后凶手,赶紧亡命天涯还来得及。”
她可没本事庇佑旁人平安,所以建议也十分朴实,尽早亡命天涯。
“沈珘你……你……想不到你已经做了官府鹰犬!沈家败类!医痴前辈为何养出你这个白眼狼!”
蔡郎中嚎啕着不耽误破口大骂,知道错怪沈珘的两名衙役防着他咬舌自尽,狠狠拿一卷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蔡先生这骂得小女莫名其妙,我父在世,听说这种人参掺毒药,置寻常百姓性命于不顾的行径,定然会亲自清理门户——入我门来第一课便是《大医精诚》,蔡先生忘记了吗?”
沈珘年纪不大,这一番话说得颇有悲悯之意,林牧心中稍有触动,谁知崔徵突然提醒,“蔡先生是想说什么吗?”
蔡郎中呜呜地挣扎,衙役拨出塞在他口中的破布,没想到他望着沈珘,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很好?
蔡郎中突然抽搐,脸色青乌,口中血流如注,瞬间就没了气息。
林牧猛地警觉,他飞掠去隔壁,转身又回来,摇头叹息,“那两人也没了。”
沈珘怔怔望着蔡郎中出神,“我家世代行医,门人也多,这位蔡先生提及家父,我还没问他是哪一支的。”
崔徵知她心中难过,沉声向林牧道:“夜也深了,林小侯爷若是无旁事,容在下送她回去。”
疑凶突然自杀,这事自然也怪不到沈珘头上,而且看他这种在后槽牙里放毒丸的方式,必是谁家死士——再查下去,也许沈家旁支都有麻烦。
林牧看着崔徵扶起了沈珘,意兴阑珊,挥了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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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徵右手执灯,左手与沈珘十指交扣,一路行来,低声开解,沈珘已经微觉释怀,小声辩解,“我只是想让他痛快说真凶,没想到……”
“不关你事,人各有命,也无需挂怀了。”崔徵轻笑,“你别掺和这些事了,明天和我回长安去。”
沈珘突然有点羞意,也不好甩开他的手,“这么多事,岂能一走了之。”
远处有一队巡卫,遥见是小沈娘子夫妻俩,交头接耳笑嘻嘻地打了招呼,绕个弯走了,仍余两人立在内院门前树荫里。
崔徵伸臂将手里的灯笼别到树枝上,腾出手来将她拥紧了,叹息,“你总是要跟我回长安的,早晚又何妨?”
沈珘靠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花香,“我怕……”
她怕什么可说不出来了,崔徵甜嫩的唇瓣凑过来捕捉了她的。
两人气息交错,肆意迷离,若不是一声小女儿的清脆笑声敲碎静夜,这个吻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朱晏。
沈珘微觉头疼,然而听声音她这表妹已经跑开了,她夺身要去追,被崔徵重又拉回来,“天下第一好的小沈娘子,求求你别管闲事了。”
他贴着沈珘的唇轻叹,“先救一救你家夫郎的相思苦吧。”
树荫里一盏灯,清清楚楚照着这一对拥紧的小情侣,林牧在屋脊上坐下来,强迫自己好好做个看热闹的。
毕竟那张、王两位郎中临死之前交代的事情太有趣了,崔、沈二位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