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日落阳关

3、褐瞳

　　那天傍晚，敖冕带着队僧侣回到了皇宫为刚刚满月的小皇子诵经祈福。只是来皇宫的僧侣是十一人，离开的却只有十人而已。留在皇宫里的便是绛霜，依旧在东宫紫宸殿中，面前对着的是安静在摇篮里熟睡的婴孩。望着那像绒毛样的胎发，柔软的让人心生怜意，那带着粉色的两腮嘟嘟的像雪团。她一手抚在婴孩的胸前，不由的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新生就是这样神奇，能让人带着无限期盼的心情去等待他的长大，能让人将对于以往种种感怀和失落寄托在他的身上。

　　“娘娘……皇上来了……来探望小皇子。”纸鸢敛步来到她跟前说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唤我为娘娘。这里哪有什么娘娘？”绛霜不想吵到小孩子，压着音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是，嬷......嬷。”纸鸢嘟嘟嘴，“小姐，您这么留东宫照看小皇子到底算作什么呀？妻不妻、妾不妾的。”

　　绛霜淡笑了下，起身将纸鸢叫道屏风外说道：“纸鸢，在我被他藏在护国寺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宫里，当时我以为您真的故去了。很伤心，但是皇上只是让我安心的留在宫里，说往后的日子会像我心里想的那样好的。然后今天就见着您了，才知道皇上说的话真是管用的很，什么都被他说准了。”纸鸢朗笑道。

　　绛霜摇摇头：“纸鸢，你现在想好了，要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方才的话就不要在说了。现在我是太子傅母，会照顾他很长的时间，我不希望这些话传到孩子的耳朵里。明白了吗？”

　　纸鸢瘪了下嘴，点点头，然后殿外小宫人就在说了：“嬷嬷，皇上都走到廊道外了，您快点出去相迎吧。”

　　“知道了。”绛霜苦笑了下。

　　“小姐，我看我还是叫您小姐吧。嬷嬷叫着怪别扭的。”纸鸢跟在她身后，“小姐，那我还是帮你和皇上准备盘棋去，就像在南山那样，你们不是经常下棋下到天亮的吗。”说完纸鸢颠颠的跑进了内殿。

　　绛霜苦笑了下，在南山时她当他是睿智的高僧，在与他彻夜长谈和品茗对弈的时候努力的去寻求内心的平静。而现在，他是皇上，而她不过是稍微有些品级的宫娥罢了。

　　跨出殿门便看见他只身前来，没有倚仗，换下了皇袍，一身黑衫而来。长发披散，一双明目炯炯有神。她正要俯身行礼，便被他拉了起来。他淡笑而道：“不必多礼。我来看看皇子。”

　　“是，皇上请。”她未退半步邀他进殿。走到摇篮旁，她低头望着里面的孩子笑道：“这个小子真的喜欢睡，我来了这么久就没见他睁开眼过。刚才他睡着、睡着，还睡笑来着。”

　　敖冕没有看那孩子一眼，全将她痴痴的模样收到了眼底。

　　他一把将孩子从摇篮里抱起，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小家伙惊醒了，哇哇的的大哭了起来。而敖冕却还是将他高高举过头顶，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小娃的脸涨的通红，绛霜担心他会伤着孩子，把着他的手臂急道：“你干什么、你吓着他了、你放他下来。”

　　敖寰却仍旧哈哈哈的笑道：“这个算什么吓到他了，小孩子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能行？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个问题，原来你的哭相跟小孩似的，一哭鼻子脸蛋全红了。哈哈哈”

　　绛霜听罢，吐了口气，踮着脚接下小孩匡在怀里，瞪了敖冕一眼说道：“你真是无聊死了，人家睡的好好的，弄醒干什么呀？哄小孩睡觉最难了。”

　　“那就叫育幼嬷嬷来，你一个人那里忙的过来。来人，叫奶娘来。”他朗声对殿外说道。稍顷奶娘便进了来，他冷冷的说道：“照顾小孩的事情是你这个育幼嬷嬷的职责，以后不能让这些琐事烦扰到夫人。”

　　而在绛霜怀里，小皇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她。她也埋着头静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深邃的像迷梦，两排睫毛如蝶翼样。像敖寰的眼，幽冥如幻的让人不敢对视，那汪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藏着一眼就会落了进入深暗的秘密。

　　直到奶娘从她手上接下小孩，她仍旧僵立在那里，想着敖寰的眼，就是因为那样的眼眸让她落进了这样的困境中。

　　“你在想什么？来，我们去华音殿的摘星阁去，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敖冕拉着她走出了殿门。

　　她四下张望着东宫殿，还是以前的样子，敖冕看她失魂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觉着冷？”他搂着她日益消瘦的肩。

　　她摇摇头，离开他的臂弯说道：“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曾经在华音殿通往紫宸殿的宫道上，在春寒夜色下，我赤足走过这里，而那天是我的新婚之夜,很讽刺对不对。他的孩子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眸，都是琥珀色的。曾经在南诏我也有把琥珀梳子，每日都会在花架下，透过它望太阳。以为自己又看到了他的眼睛，很傻很傻，难怪连子建也会说我是个痴愚的蠢人。”

　　“过去有什么值得老是去想的？你这样，我会生气的。”他淡笑的说着，语气很淡定却透着让人无法反抗的意味。重新拉着她的手，藏进了他宽而温暖的大袖中。

　　两人走到摘星阁，整个皇宫一览无遗，被积雪覆盖的宫殿显得很宁静，月光洒在雪上面泛着寒紫色。风将四角的帷幔都吹的呼呼着响，绛霜望着翻扬的帷幔失笑了下。恍然间，想起那时初秋，因为敖寰的误解和怒骂她惶惶难眠，从明湖闲逛到了东宫却发现了岳明、子建暗藏在平静心境下的暗涌杀机。而也就是在这摘星阁里，她遇到了许久寻不到踪迹子建，还有当时帷幄里躲藏着的负伤的敖冕。

　　她翻着一角的帷幄说道：“现在想想，岳明、子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可能连子建在南诏肯收我为徒都是因为我会嫁到皇宫的缘故？”

　　“你误会他了，岳明是个假闲人，而子建却是个十足的逍遥散人。你父亲将他送到□□为的是配合敖寰的计划，让你将那厮看的更清楚而已。”敖冕坐在摘星阁的美人靠上，下面是悬空的，满穹的碎星就像挂在自己头顶，让人幻想伸手可掬。

　　“你不该再提这些事情，你让我难堪了。更何况，以前被丈夫设计的女人是已死去的欧阳绛霜。”绛霜冷然的说道，但看着他悠然的模样突然产生了幻想，如果此刻她将他推下去，将他粉身碎骨，是不是这样的困境就可以结束？

　　敖冕对着茫然的她笑了下，伸出手说道：“来，陪我坐坐，我很喜欢摘星阁，曾经在很小的时候，我来过一次，那时也是满天的星星，是个盛夏的夜晚，风很凉，很舒服。你猜当我回去同我父王说了什么？”

　　绛霜坐在他身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他的故事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只是她需要更了解他为了更好的保护敖寰的孩子，所以只能做个很好的倾听者。

　　敖冕的心情很好，朗声笑道：“我对我父王说我喜欢东宫的摘星阁，我要在我们的王府也修个摘星阁，我母亲笑我说王府的建筑多矮呀，只能修个望月亭，至于摘星嘛只有皇宫里东宫殿的高度才可以。那天晚上，我父王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看了好久。我母亲说了句我当时听不懂的话，她说既然选择了就一直走下去，没有什么遗憾可惜的。因为前路都是无法预计的，我们都会陪你走下去。最后，我父王一直走下去了，走到将欧阳逆贼杀死在了武阳郡，我父亲铲除了叛逆，却背负了一身难洗的罪名。”

　　绛霜仍旧望着他，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丝哀色，是她第一次从那汪眸子中看到的。

　　敖冕说罢握起她的手，说道：“现在你不是欧阳家的人了，我和你不必面对那些难堪的问题。我和你能够过的很好，我们的生活一定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好。”他信心满满，踌躇满怀。

　　绛霜淡然而笑道：“我们的生活？”不由的回想过与敖寰种种往事，好像我们这个词他从来没有用过，用的最多的是皇后、是朕，但现在这些称呼他都用不了了。

　　“对呀，你看着满天的星星，很美是不是，这样的冷夜，有人能与你相依而拥，看风景就是天大的福气。你我的福气。”说着他将她拉在自己的怀中，宽大的袍子裹着两个人，两个人的体温也融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