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而非》拾吾梦熙

19、奔赴

　　冬天，燕京大学的未名湖上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属于秋季的金黄早已褪去，漫天飞雪随着北风吹来，博雅塔被银装素裹，只觉分外妖娆。
　　期末考试在即，每一位燕大学子都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医学之夜，法学之夜，金融之夜在燕大的校园纷纷上演，深夜里，我知道宿舍仍亮起的昏黄的灯光，便是这个时代年轻一代燃起的星星之火，而今后的今后，必将掀起燎原之势。
　　作为这挑灯夜读的大军中的一份子，我在用亲身经历证明着燕大的拼搏与刻苦，一周后的考试周，便是我们努力的见证。而我知道，与此同时，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白先生，同样是这样，一个人，一盏灯，一本书，为了未来的名山大川，大江大河而奋斗，而努力。
　　虽说，我和白先生之间的感情已经变得极淡了，但我终究还是喜欢他的，我放不下他，自然也放不下我的喜欢。所以，我终究是会为了一个他许诺过的未来，一个遥远的看不见的未来而拼命努力着，至少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他也在为了未来而努力，哪怕，他的未来里并没有我。
　　考试周结束，身边的同学都陆陆续续买好了机票，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而我却仍然徘徊在校园里，我知道，我有一个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了。
　　从前忙时逼自己不去想，如今闲下来时脑海里便全是他了，他的笑，他的眼，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当然，都抵不过他和刘思思的一举一动。逃避了许久，心怀侥幸了许久，如今，这也是我终究要面对的了。
　　我打算去见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呢？我心里忐忑。就算是要分手，也总得当面讲清楚不是吗？当然，我仍然心存侥幸的想着，会不会是距离太远了很多话说不清楚？会不会见面的时候，就能让他记起我的好呢？会不会……
　　罢了，说到底都是自欺欺人。我心里难道真的不会清楚吗？强求来的一切，会有结果吗？这次见面，就当是告别吧！
　　“你放假了没啊？”
　　“嗯，放了。25号回金城。”
　　“我也已经放假了，正好有空，19号我去金陵，带我转转吧？”
　　“嗯，好，正好想宝贝了呢！”
　　简短的对话，算是交代了我的安排，看起来，他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没有发现我的失落，没有发现我的反常。也对，隔着手机屏幕，怎么能知道手机对面的人在想什么呢？
　　无法直抒胸臆，无法当面表达，这是我的错，却也是异地最大的难处，最无法言语的痛。
　　离19号还有一天，这一天，我无心读书，无心追剧，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如坐针毡，脑中划过的，无一不是白先生的身影。说实话，我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分别许久，甚是想念，这是我早就想对他说的话啊，事到如今，我依然是喜欢他的啊，只可惜，我即将面临的，是一个终要画上句号的答案，一个终要结束了这段感情的现实，不是吗？
　　19号清晨，我早早起了床，洗漱好后，拿出了衣柜里最漂亮的那件裙子换上，又精心编好了头发，还拿出了许久未动过的化妆品，在脸上画了个淡雅的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格外好看呢！
　　白先生曾经说过，我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像一汪潭水，清澈而透明，他最喜欢的便是我的眼睛，干净而透亮。他也曾经说过，我穿淡黄色很好看，就像贝儿公主一样。我悄悄的记下了他的喜好，如今的我，早就已经是他嘴里喜欢的模样了。
　　只可惜，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博得他的喜欢不是吗？也许从始至终，他心里的人都是刘思思啊！
　　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短的好像在一眨眼的瞬间，我便已经下了飞机，而在机场等着的，一定是那温柔而干净的白色身影。却又好像很长，长的我看不清前方的路究竟该怎么走，看不清远处站着的白先生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在漫天云海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我悄然睡去，一觉醒来，我便已经踏在属于金陵的土地上了，哦，这片土地，也同样属于白先生。
　　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在。灰色的高领毛衣外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将他的身材衬的格外有型。脖子上系一条格纹围巾，似乎便把整个冬日的暖阳都裹在里面了。
　　远远看见他的我，便笑了。无论来时的路上我有多难受，无论曾经的我看到了什么，而他又发生了什么，似乎只要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原谅，毫不犹豫的展露笑颜。
　　我向他跑去。
　　“来了啊。”没有拥抱，没有激动，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来了啊，从他的口中说出，都是那么的令人心动。
　　说话间，他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围巾，一抬手便将围巾搭在了我的脖子上。
　　“穿那么少，不冷吗？系好了别乱动！”他帮我把围巾系好，又顺势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低头轻轻的哈着气，希望将我的手暖一暖。
　　围巾上依然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还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如阳光一般的味道。手心处，传来着他的温度，从口间，到我的掌心，呼气间，连掌心都是痒丝丝的。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16,17岁的时光，烦心事不多，我们不忙，而一切都刚刚好，他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为我取暖。
　　可如今，他又是怎样呢？他还喜欢我？那我呢？又该如何对他？相互取暖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好了，我们走吧！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一定饿了吧！”说着，他顺势牵起我的手，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在金陵城的大街上。
　　从他的告白到现在，白先生从未拉过我的手，而如今，就好像牵过了无数遍一样，轻轻牵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却又自然而然。
　　我们就这样慢悠悠的走着，走在金陵城的大街上，看霓虹闪烁，看车水马龙，看雕梁画栋，看身边佳人。相视一笑才发现，原来你从未走远，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论岁月静好，还是流年不利。我就这样高兴地想着。
　　往事如何，我都可以不再计较，只愿现在，我和他能重新走下去吧。他所做的一切，终是有他的原因吧！也许是我太过多疑太过狭隘，时机成熟之时，我会得到应有的解释吧！我痴痴的想着。
　　说来也是，不管是高中时代的默默喜欢也好，还是现在的岁月静好也罢，无论之前下过什么决心，无论之前有多么失落难过，在真真正正触碰到这个人的时候，所有的伤心失落都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其实现在，无论他解释或者不解释，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不过就是现在他在我眼前，这就足够了啊！
　　一路上，我就这样跟着他，慢慢的走着，脑子里慢慢的想着，也慢慢的原谅着，无论如何，只要他在这里，就好了啊！
　　现在想来，当时18岁的我，还真是傻！义无反顾的喜欢，便可以没有底线，毫不犹豫的原谅？
　　“到了，我们进去吧！”白先生牵着我的手，温柔的说。
　　“好。”一抬头我才发现，原来是一家火锅城，多么讽刺啊，全国连锁的火锅城，在燕京时，我便是在这样一家相同的火锅城看见了他和刘思思的啊！
　　一路上恍恍惚惚，如今看到这家火锅城，方才真正大梦初醒，而我，在这样的伤心之地看到了他和刘思思，如今，也要在这样一个伤心之地，和他告别了吗？
　　“瑶瑶，我……”白先生沉吟着，准备开口，我看出，他脸上的神色不太对劲了。
　　“哥哥啊，金陵城的景色真美啊！这儿比燕京更漂亮呢！外面的法国梧桐，据说是蒋先生为宋美龄所种呢！那话是怎么说的呢？树是梧桐树，城是……”
　　“瑶瑶！我有话对你讲！”白先生打断了我。
　　其实，他第一次叫我瑶瑶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的，但是，我打断了他，我比此前任何时候都更害怕这个时刻的来临，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我没由来的说着一句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似乎，只要我能一直讲下去，我就可以一直不面对这个事实，只要我能一直讲下去，白先生就不会说出他心里的话了吧？
　　可我没想到，我这么轻易的就被白先生打断，这么轻易的就保持了沉默，继续听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切。
　　“瑶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没有告诉你我和思思的关系，就是怕你伤心，但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了。瑶瑶，我……哎，瑶瑶，其实，其实我和思思，我和思思是有婚约的。”
　　我的心骤然一惊，我曾经在心底幻想过无数他和刘思思之间的关系，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和她之间，原来是早就注定了的。
　　“瑶瑶，我家和她家，我们的父母，原是早就认识的，我和思思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擅自做主定下了娃娃亲，如今，如今……”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明白的。”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可是真的好难，忍住泪水似乎用光了我全身的力气，使我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一句话。
　　“瑶瑶，你别这样，听我讲完吧。我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那天中秋节，我本打算告诉父母，然后再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是，可是父母根本就不同意，他们早就认定思思了。瑶瑶，我真的好难过，所以，所以我才……”
　　白先生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瑶瑶，生日那天，你没有怪我吧？不知道现在补，还来得及吗？”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设计精巧的小盒子，里面放的是一条鹿角形状的手链，寓意“一路有你”，说来也是可笑，既然你和思思才是注定了的，，又一路有我做什么呢？
　　将礼物递在我手里后，他继续说道：“瑶瑶，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喜欢的始终是你，思思那边，我会处理好的。以后，以后的以后，笔墨纸砚，柴米油盐，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我看到白先生的眼睛里，有点点星光闪烁，那是泪水吗？我不清楚。我看到，他的眼神坚定，表情凝重，似乎，并不像是假话。
　　可是，经历了诸多事情的我，还能再一次相信他吗？还能再一次原谅他吗？我问我自己。
　　我知道，泪水也在我的眼里打转。不被祝福的感情，真的会幸福吗？我究竟还有没有勇气再赌一次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的我，已经到嘴边的“分手”二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好了，不说这个了，瑶瑶，你不是说金陵城很美吗？吃完饭，我带你好好转转吧！这些烦心事，我们就不要想了，好不好。”
　　我知道，白先生也在逃避即将到来的麻烦，他也在心存侥幸，希望我能原谅他，他也在拼命的想要通过一点一滴的温暖再次挽回我，只是，我们都知道，我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那天，我们去了欢乐谷，在旋转木马上，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追不上，在摩天轮上，我看着他的生活的城市，看着外面的霓虹飞舞，终究闪花了眼睛，任凭我怎么努力，却再也看不清对面近在咫尺的白先生的脸。我知道，我们终究越走越远了。
　　金陵城是个不错的地方，风景怡人，气候适宜，还有历史的画笔在亭台楼阁间留下的浓墨重彩，只是，我却并没有心思看。虽说答应了不想烦心事，好好跟他逛一逛，只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又怎能真正领略到这样壮阔的美景呢？我们看到的，也不过是有彼此在的那一小片方寸之地。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树是梧桐树，城是金陵城，一句梧桐美，种满金陵城。蒋先生终是错付了美龄小姐，而我和白先生，也终究要在这伤心之地，永远的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