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花落》只为故人来

6、流水落花

　　白雪皑皑，掩尽屠屠红尘。茶烟袅袅，浮现世间百态。

　　小小茶摊，有隽秀公子遗世独立。连日来的大雪，纷纷扰扰，阻挡行人出行。难得今日放晴，冬阳炙炙，陵雪和温瑾坐在茶摊品品茶、晒晒太阳。

　　自从京城一事后，陵雪没有转去扬州，而是决定直接来这滁州城稻花镇。如今她已经在滁州城生活一季，温瑾则有两月。

　　“少爷，今日您还需去给周小姐教书讲课。”陵雪化作侍女，提醒教书先生温瑾该上课，不要再偷闲喝茶。

　　“又不是你需要面对如花似玉的周小姐，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想到周雪含情脉脉秋水款款的大眼，温瑾就头疼。姑娘家家，不好好上课，整日想着占自己便宜。而陵雪更是无情压榨自己，每次都是站在旁边观看，有时居然还会到院子里躲清闲。

　　“那是少爷您魅力无限嘛。堂堂侯爷的女儿，是少爷您的福气。”陵雪可不惯温瑾的小脾气，他是悠闲日子过习惯，如今愈发惫懒。

　　此话听得温瑾上头，只翻白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插科打诨已过半晌，陵雪将茶杯倒扣，“如果真是我的，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只有我要不要，没有什么给不给的。”

　　温瑾余下杯中茶底，起身执书离开，“既然师妹想要，师兄就帮你拿来。”

　　僧侣的诵经声在冬风中飘荡，硕大的菩提树显得寺院沉寂肃穆。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斑驳的枯木，沐浴在温暖惬意的日光之中。

　　周雪失神盯着法福寺的佛像，手中的家书字迹都被汗水浸湿。

　　“小姐，别怕。不论去哪，奶娘都会陪在小姐身边。”赵氏自然知晓回府后会发生什么，心疼的抱着周雪劝慰，叹小姐命运坎坷。

　　可怜的小姐，一出生便没有了亲娘。不到满月，又被冠上天煞孤星的污名，天寒地冻就被送来这法佛寺，一待就是十四年。明年及笄，府里便迫不及待要接回小姐，但却只是为了联姻。

　　“奶娘，我怕。”从小养在寺庙，与所谓的亲人从未见过面，周雪对于侯府的了解只限于奶娘的讲述以及过去十几年里的两三封的家书。她只知高门大院如巨兽，吞人不除衣。

　　“小姐，你放心，奶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着小姐。”赵氏心疼搂住豆蔻未开的周雪。韶华芳年，未见花开，就遇花落。

　　屋外僧人问好使得周雪转悲为喜，连忙掩面擦泪，坐在铜镜前面收拾妆容。

　　赵氏则连忙折好书信，装进信封，与之前的书信放在一起。

　　“师父好。”温瑾洋洋盈耳回礼。陵雪扎着两个冲天小辫，乖巧拎着箱笼站在温瑾身后。

　　“小姐……”赵氏欲言又止，算了，小姐和金公子的缘分应是到此为止，只期盼分别之时小姐不要太过于伤心。

　　“周小姐安好，赵奶娘、福福好。”陵雪俯身弯腰问好。

　　“周小姐好。”温瑾右手执书，左手背后，唇带旭阳微微颔首，向周雪问好。

　　“夫子，今日讲课内容为何？”周雪羞怯低头询问，又鼓足勇气仰面凝望温瑾。一双杏核眼嫣红带泪，我见犹怜。

　　看样子是刚刚哭过，温瑾猜测发生何事，就见周雪挤到自己和陵雪中间。

　　温瑾不露痕迹退后半步，视线与陵雪在半空中对焦。

　　陵雪了然于心，放下箱笼，余光瞥见赵氏谨慎细微藏匿书信，掩耳盗铃实为可笑。

　　“周小姐，本不应该多问，可是你似乎刚刚哭过？”温瑾有意无意靠近周雪，气若兰竹，眉染风华。

　　时有时无的温热在头顶盘旋，周雪觉得房间里到处是江水凝蓝、春花红火，万般旖旎。

　　兀的又哭出声，断断续续诉说：“夫子，我以后再也不能听夫子给我讲课，我的家人要接我回家。”

　　温瑾差点没绷住表现出自己的鼎天喜乐，酝酿情绪说道：“与家人团聚，乃是天伦之乐。恭喜周小姐。”

　　陵雪可不管温瑾此时的喜悦之情，仍旧低头伫立，聆听温瑾吩咐。脑海中却在回想赵氏悄悄藏东西的画面，好像是个百叶小香木匣，锁在靠里的柜子里。

　　“啥？”不就溜会神，咋就变成陪周雪逛街？陵雪实在想给温瑾一个白眼，她知道温瑾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可是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在赵氏无奈中带着一丝防备怨恨的注视下，温瑾难得真实的好心情陪伴周雪外出。

　　大雪絮絮，偶尔的放晴日，大街上人们攘来熙往，叫卖声连成片，各种小食粉墨登场，夺人眼球的新奇小玩意琳琅满目，人海如潮，擦肩接踵。温瑾示意陵雪抓住自己的衣带，以免被人群冲散。

　　周雪走得腿痛，四人便坐在茶摊小歇，远处有一老翁扛着糖葫芦叫卖。

　　温瑾摸摸陵雪发丝，“小路，那有糖葫芦，想不想吃？”

　　陵雪不说话，静静看着温瑾作妖。

　　“你去帮周小姐买一串，给你自己也买一串，好不好？”温瑾又叫两盘茶点，言外之意速去速回。

　　陵雪答好，接过铜板，挤进人潮，如同蜜豆落进蜜饯铺，刹那间便不见人影。

　　福福坐在侧房无事可做，双手撑在桌沿犯困。陵雪顺着窗缝将曼珠沙华洒入室内，福福趴在桌子小憩。

　　原来后天便要启程回周家，陵雪通读整篇书信，饶有兴趣，顺带把之前的书信也拆开看遍。

　　这种事应该让温瑾来，陵雪一时犯难，自己不会描摹，看来还要再来一趟。不敢停留过久，陵雪记住大概，折回大街混进人群，拿着两串糖葫芦回到茶摊。

　　“公子，周小姐。”忽视周雪略微责备的小眼神，陵雪将糖葫芦递给温瑾。

　　“时辰不早，周小姐还是尽快回寺。”说话的同时，温瑾将糖葫芦递给周雪，吩咐茶小二把周雪渐凉的汤婆子换壶热水。却将另一串糖葫芦外衣剥开递给陵雪。

　　周雪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捧着换好热汤的汤婆子随赵氏回寺庙。

　　“倩影生莲，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陵雪打量周雪背影由衷感叹。

　　“你想留她一命？”温瑾拿着酸唧唧的糖葫芦啃得津津有味。

　　“若是可以，自然想留她一命。”陵雪看着温瑾吃，嘴里的酸水抑制都不住，疯狂分泌。刚刚不知情，一口下去酸倒牙，实在佩服温瑾能吃的如美味佳肴。

　　“因为你那虚伪而可笑的善良？”吃完不忘点评，“太酸了，以后问清再买。”

　　“还有一个原因，她毕竟是师父救下的。”陵雪抿茶，缓缓开口。

　　温瑾无奈失笑摇头，凉酒下肚，声音沙哑道：“随你如何想，仅限子时之前。”

　　陵雪噘嘴，思考良久，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多奇葩啊？！温瑾已离席，空余凉茶。

　　温瑾提前赶去滁州城打探情况，陵雪喝完这碗汤则去处理他们二人突然失踪的事情。

　　启程时辰到，陵雪已经窝在寺庙两夜一日。自从周雪从邻居口中得知，温瑾赴京赶考，原本是喜忧参半，现在是喜大于忧，居然还幻想在京中突然与温瑾重逢，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吗？的确有惊喜。陵雪百般无聊欣赏自己亲嘴啃出来的绝世美甲，惊叹称奇自己的艺术气息，顺便掏掏耳朵里的茧子。

　　大概赵氏嘚啵嘚啵整天，实在没有口水了，才带着小丫鬟陪周雪在临行前最后一次拜佛上香。

　　一声鸟鸣唤醒打盹的陵雪，三声鸟鸣过后，陵雪才从佛像后翻身落地。

　　“辞藻华丽，情感真挚，看来周侯爷肚子里也有几分墨水的嘛！”陵雪津津有味品析家书。

　　“就是中心思想不明确，明明就是卖女儿，偏要说是思念心切。”陵雪拓印周老爷子的亲笔书信，不忘吐槽。

　　白纸覆黑字，陵雪掏出温瑾给的药水，用白狐笔刷蘸取少许，闭目凝神放平心态，蹑手蹑脚轻拓，笔尖掠过，黑字立显。

　　陵雪立即收回笔刷，捏住纸角，慢抖几下，待药水干涸，仔细收入竹筒内，揣入怀中。

　　“现在只差周雪自幼戴在身上的玉佩。不过只能等在路上动手，不知师兄准备如何？”陵雪心中暗暗思索，希望温瑾行事顺利。

　　金蝶穿花箭袖，青衣缎绸镶丝锦服，白色大氅系璎珞丝绦裹住身躯，公子打伞迎风而下，青丝缭乱，遮了眼。

　　一行人身穿镖局亚红武衣，提刀拿枪，麻黄蓑衣阻隔风雪。头戴斗笠，玄黑帽领随风飞扬，脚下是厚雪，沙沙作响，冰屑四溅。

　　为首之人高大魁梧，身强力壮。不见眉眼，却瞧唇含三分笑，似让三分理。为首之人举刀示意手底下的人驻足停步，为陵雪让路。

　　都是烟雾中行路的人，同是看不清面容的过路客。陵雪微微颔首谢礼，镖师抱拳回礼。

　　擦肩而过，六瓣冰花徐徐飘落，白了人间少年头，只是不知对面的人知不知道狩猎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