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花落》只为故人来

10、回府（下）

　　事情的确按照二人预料发展，下午的时候吴炜带着王耀祖前来拜见陵雪。油头子，王耀祖在陵雪认知里定型。
　　过场式寒暄，皮笑肉不笑式互相问好，虚情假意式套套说辞，心知肚明陪着对方演戏。处理完公事的江九州硬着头皮挤进热火朝天的会晤，横插一杠提出正事，关于陵雪回京之事如何安排。
　　“回府，当然是正事，可是奶娘和福福怎么办？”陵雪只用关心这一个问题，至于如何回京她不需要发表意见。
　　茶水上了两遍，三个大男人终于精疲力尽，商量出解决办法。
　　陵雪放空思绪，在一旁充当花瓶，聆听侯府和镖局商量护送自己回京之事，以及如何处理赵氏和丫鬟的后事。
　　吴炜的意思是处理完赵氏和小丫鬟的后事才回京。王耀祖坚决拒绝，如果这样，必定不能在大年之前回京，是万万不可的。
　　婆婆在门外听着众人说话语气渐渐飙高，无语让小丫鬟再上壶新茶，若是外人听见还以为屋里在商量如何收回北境十三部呢。
　　不知如何商讨，但是结果就是吴炜居然要一同护送自己回京。同时为了赶在腊月二十七前回府，众人决定今天下午就为赵氏和丫鬟料理后事，明日辰时王耀祖在镖局门口汇合出发。陵雪忍痛同意众人商讨的结果，尽管于理不合，但是别无他法，只能提前将赵氏和小丫鬟下葬。
　　最后一抔黄土归位，陵雪哭的不能站立，情绪低沉向吴炜、江九州和王耀祖道谢，在婆婆的搀扶下，悲痛欲绝注视赵氏和小丫鬟下葬，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葬礼结束，陵雪身形萧瑟回房，众人知晓陵雪此刻凄入肝脾，悲不自胜，便让陵雪一人在房间好生休息。
　　腊月的第一天，陵雪站在镖局门口，感受阳光的跃动与温暖，戴起周雪的面纱和帽围，空气中梅花气息若隐若现，早点摊上三三两两坐着赶集的人，人间烟火阵阵。最为热闹的是糖画摊前，孩子拽着大人流连忘返，使尽浑身力气只为让大人答应买一个糖画。
　　茶摊座，公子鸢肩，齿编贝，唇激红，如画如玉，可谓公子醉时香满车。翠鸟滴翠，乖巧窝在茶棚横梁，圆润的小脑袋藏在翅羽下。
　　陵雪嫣然浅笑，师兄是翩翩佳子，撑得起一片天地。如今他和她都学会了成长，学会了一个人走路。
　　陵雪递给吴炜十两银子，“吴壮士，告诉糖画摊主，今日我请孩子们吃糖。”
　　吴炜憨笑接过银子，“好的，小姐。想必孩子们会很高兴。”暗自又添了二十两银子，希望孩子的笑颜能为周雪带来一丝欢乐。
　　陵雪没有说话，但是周身清冷的气息夹杂点点温意，踩着马扎进入马车，等待出发。

　　车队走走停停大半月，一路北上，走过皑皑白雪的丘陵，穿过鸟寂人无的平原，见过人声鼎沸的繁华市井，遇过炊烟袅袅的稀落村家，最后来到盛京，远处是耸立巍峨的盛京城城墙。
　　伫立百年的城墙门，缓缓而来的车马队，云起云落，看尽世事红尘的盛京城，静默不语凝望这个至今仍使京城保留三分戒备的红袖刺客，如今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进京了。
　　车声碌碌，人言马鸣，透过花钿菱巾朝外望去，身穿绿罗裙的女儿们簪红买绣，青旗门前争买美酒饮桃花。百千家商户似围棋，十二条大街如阡陌。青牛白马七香车，紫马金鞭龙衔盖。
　　一寸土一寸金，方寸之间，蛟龙游凤。陵雪不禁嗤笑，可惜这地方太脏了。
　　车止马停，在侍女的搀扶下，陵雪身穿藕裙站在侯门正中央，朱门金匾，气派堂堂，两头石狮怒视来人。
　　陵雪同样静静端视不语的候府。朱门大开，曲径通幽，一眼忘不穿府邸，似有漆乌在府中盘桓，暗红不散伸出条条触须吸取养分。
　　“吃人的胃，不吐骨头的嘴。”这是陵雪对周府最初印象。
　　“这一路多谢吴壮士相送，如今到了侯府，还请吴壮士喝杯茶水。”陵雪微微俯身行礼，怎么着也要做个证再走。
　　“哪里的话，小姐言重。护送小姐平安回府本就是吴某职责所在。”吴炜实在不爱和高门大院的人打交道，总让人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令人不舒服。
　　“吴壮士舟马劳顿，千里迢迢护送三小姐回府，还请吴壮士喝杯粗酒再走，聊表我侯府心意。”于情于理，不请一杯淡酒岂不让人笑话侯府礼数不周
　　早早收到消息的侯府大总管——周荣全从二夫人的丹脂院匆匆赶到，领着家奴恭迎周雪回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雪只是游玩归家。吴炜心中不悦，虽然阵仗表面浩大，但是连个主人家都不见。
　　“恭迎三小姐回府，小的是侯府的大总管——周荣全，前来迎接小姐回府。”周荣全张口闭口就是不谈府内其他人。
　　陵雪在心中数到十，才怯懦懦开口；“周总管好，请问……”抬头扫视周围，“请问我的父亲来接我了吗？”
　　周荣全被噎住。很快调整状态，“侯爷此刻正在定邦伯爵府，稍后便会回府，还请小姐先随柳嬷嬷到小姐居住的院子稍作梳洗，等晚膳时自会与侯爷见面。”
　　“见过三小姐，老奴是侯府的教养嬷嬷，三小姐称呼老奴柳嬷嬷即可。”风姿绰约，语带和风，身穿呢绒对襟莲青袄，衣袖领边三色镶线，裙底盘金祥云翻腾。
　　陵雪颔首回礼，“柳嬷嬷无须多礼，今后还需要柳嬷嬷悉心教诲。”
　　柔柔喏喏的陵雪使得柳嬷嬷满意，嘴角弧度弯弯，吩咐丫鬟快带陵雪到筠竹院洗漱更衣。
　　陵雪跟随侍女跨过门槛，从此刻起她就是周雪！
　　侯门大府的门槛的确不是平常人家所能比，陵雪抬脚再抬腿适应门槛高度，适应她侯门嫡女的身份。
　　三条大路闯入眼帘，陵雪跟着柳嬷嬷走了西边的鹅卵石路，王耀祖和周荣全带着自己走了东边由整块青石板铺成的石板路。正中间是岭南青玉嵌合而成的路道，两边梅花飘香，红绿坠花装点青玉路。
　　路两边花枝树枝灰色斑驳，修整齐枝，若是春暖花开是何等妙景。离开石板路三丈左右，古木参天，廊路回转，更有怪石林立、环山衔水，曲径通幽，不知是何世外洞天？
　　约莫半炷香的路程，白墙红木绿瓦突现，“荟萃堂”游龙画凤趴在雨花石柱上，方寸鱼池在活水灌溉下生机盎然，芦苇悠悠，偶有鱼儿拍水，为这严冬添上三分趣意。
　　“请吴镖师在此歇息，此处幽静，不会轻易受到打扰，吴镖师放心休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周荣全与吴炜寒暄一番，便带着王耀祖向二夫人汇报事情进展。

　　陵雪实在佩服柳嬷嬷，走了快有半个时辰，柳嬷嬷气都不带喘，看来欢喜侯挺有钱，不是空壳子爵府。
　　草茂树盛，墙边布满青竹，青苔映衬石阶，仿佛遗落的一角。有亭台临于柳树旁，花圃环绕，假山水声哗哗，几尾彩鲤缩在山洞。绕过假山便是连桥走廊，青瓦绿窗泥鳅脊，门栏新漆重雕花。三两房舍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及椅案，里间房内小门正对后院，芭蕉兼着簇簇斑竹。竹缝忽开一池，绕阶缘屋至前院，合池。
　　通过柳嬷嬷的介绍，陵雪了解到筠竹院地处侯府西角，较为偏僻，离其他公子和小姐的院子都比较远，更遑论周良羽的正清院。
　　陵雪的行李不多，很快归置完毕，柳嬷嬷见陵雪行头如此素朴，态度微妙，虽然陵雪顶着蒂绿的身份，可这侯府不会因为“嫡女”二字，就会额外敬重三分。
　　屁股还没坐热，不明所以被净面画眉梳发，一顿捯饬，陵雪就被柳嬷嬷拉着向当家主母行礼问安。
　　“三小姐，等会见到主母，千万别忘记老奴刚刚教您的，礼数要周全。”柳嬷嬷领着陵雪前往主母居住的丹脂院，喋喋不休唠叨一路。
　　陵雪有一搭没一搭应付，路上奴仆下人三俩成群小声议论。有人感叹陵雪的幸运，遇劫无事，安然回府；有人敬叹奶娘的忠诚，舍身护主，葬身崖底；还有人悄悄提起十四年前□□的批言，孤鸾降世，难预祸福。

　　“夫人，三小姐回府，等会要向您行礼问安。”花园内，奴仆云集，众星捧月，华衣锦服、珠光宝气的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欣赏傲梅雪景。
　　“小贱人回来又如何，她的母亲都斗不过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回来还不任我揉搓。”二主母显得很无所谓，同时对锦溪的小心很不耐烦。
　　“是奴婢多心了，一个从小养在寺庙的小丫头，怎么会是夫人的对手？”锦溪顺着二夫人的心意，以免惹得二夫人不快。
　　对于锦溪的讨好，二主母鄙夷不屑，“做我的对手？她有这能耐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听了府里其他人的嚼舌，你就当真了吗？”
　　对于周雪孤鸾命格的批言，加上周雪回京遇到山贼的事情，锦溪是半信半疑的，但是二夫人对此嗤之鄙夷，她怎敢多说什么？！“哪里，不过是嚼舌的荒诞谬话，奴婢自是不会信的。只是府内流传这种谬话终究影响不好，且快过年，别让贵客听到……”锦溪立即转移话题，顺着二夫人的话往下说。
　　“既如此，柳嬷嬷不是派人来传，咱们的三小姐要过来请安吗？本夫人就回去等着！”十指丹蔻照红唇，比三尺大雪还寂冷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