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63、撕夜（二）

　　（九十九）

　　“走了？”莫城如疑目生眩，不可置信地。

　　妘笙没作答。

　　“她不是早就……”‘魂飞魄散’这四个字被莫城如咽了下去。

　　“你们从临沽岭离开不久，我在梦中见到了她。她说……”妘笙张了张口，随后成了叹息，微笑道：“让我放了她，也放了自己。”

　　“九娘的元神入了你的梦中？”

　　妘笙默认。

　　“然后你就解了临沽岭的结界封印？”

　　“对。”

　　莫城如不解：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她重归于世？护了她元神这么久，说散就散？”

　　“她能来梦中见我一面，我就知足了。只要是她期盼的，我都会照做。她让我放，那便放了。”妘笙淡淡地说着。

　　他无意抬眼，心头却微微一颤。

　　只见莫城如那副神情复杂到连他最拿手的勘心术都看不懂。

　　是落寞、沮丧、难过下，隐隐透出的……寒意。

　　妘笙同往常那般，嘴角含笑的，问道：“你为何是这副表情？”

　　“我以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会等到她回来……”莫城如声音渐弱。

　　在他说话间，寒意的气息不见了。

　　妘笙斟酌片刻，继续回道：“我付不付出，付出多少，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事。也不是付出的多，就有权利指望着谁必须给什么回报。人与人，人与事，是非对错，恩怨纠葛，都不是拿它就能拎得清的。再说，付出最多的，也应该是她才对。”

　　“……”

　　“行了，你这个样子，把我喝茶的兴致都弄没了。”他将茶碗轻轻往桌子上一摔。

　　莫城如抿了抿嘴，千言万语汇成嘴角那抹无奈的苦涩：“尊者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敬你！”话音刚落，他扬起酒壶，一股脑得浇进嘴里。

　　“你这哪里是在敬我，分明是拿我当个幌子。”妘笙将茶碗放到嘴边，轻轻沾了沾。

　　莫城如微微挑了挑眉：“尊者果真是……明察秋毫。这壶敬你！你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

　　又是一壶，一饮而尽。

　　“我与尊者真是颇有缘分，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再敬你！”

　　他晃晃悠悠拿起酒壶，骤然烦闷地：“咦……？怎么没有了？小哥儿——”

　　“行了，”

　　妘笙在他正招呼的手臂上拍了拍，“这的酒快被你喝光了，即便是不花钱，也不必拿性命占人家便宜。”

　　他说着，心头一紧。看似不经意的触碰他身上，却暗暗探了莫城如的灵力。

　　暗潮汹涌，若隐若现。

　　他心想着，面上云淡风轻。

　　“我看你这酒量当真是可以，都这样了还不忘套我的话。”他幽幽地瞟了莫城如一眼，毫不掩诲地透了自己看出他心思。

　　莫城如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我来此寻一位好友。”妘笙道。

　　“好友？”

　　“怎么？”他反问。

　　莫城如眉眼间，重重的疑虑一闪而过。他道：“就是好奇什么人这么幸运。”

　　“相熟已久，他不告而别，我实在挂念。”

　　“找到了么？”

　　“还没。”

　　此地不善，常人当不会来才对。莫城如暗想。

　　“他在这？”他问。

　　“当然。”

　　良久，前厅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莫城如站起身，抱拳拱手，道：“那我就恭祝妘笙尊者，此行能如愿以偿~”

　　妘笙上下打量着他一番，才道：“借你吉言~”

　　二人相视一笑，各怀心事。

　　离开前厅时，风声里掺杂着影影绰绰的异动。

　　莫城如散眸望去，凝神听了片刻，便幻出迷萤，顺着响动声出了菅原府邸。

　　寻声却到了一座高大的城墙前。

　　借着朦胧的灯火，一群术士打扮的人在暗夜里折腾得正欢，像极了偷偷躲在阴塞庇佑下偷食的蛇虫鼠蚁。

　　莫城如思量着，垂眸看去，只见腰身处横着一根细线。他轻轻握住细线，捋着它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走了片刻，指尖处猛地触到冰凉的一物。

　　他俯下身左右打量一番。

　　“铜钱……”他低吟着。

　　又继续跟着线的方向，一共出现七枚铜钱。且他发现这是以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

　　接着，他又去到东、北两个方向再次确认一番，将信将疑的抬起手臂嗅了嗅，心中已有定数。

　　回去方才那一群术士所在的地方，他上前：“仙师~”

　　面前术士被他打断，吓了一跳，不过见眼前是个眉眼带笑的年轻人，转而颇为不忿：“干嘛！”

　　莫城如：“你这铜钱不对。”

　　那人不屑：“切，一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滚开！”

　　莫城如轻笑：“雷池以二十八星宿的形态布阵施法，二十八枚铜钱作为阵眼，恶灵怨鬼只要进入其中，便无处遁逃。”

　　那术士顿时傲气：“哼，怎么？看出我这阵法就滚远点！难道还等我夸夸你不成！”

　　“可据在下所知，铜钱分阴阳两面，背为外圆，故象天，为阳;反之为内方，故象地，为阴。但仙师这铜钱，阴于阳内，阳于阴中，好生奇怪啊？”

　　那术士突然恼羞成怒地：“休要在这胡言乱语！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懂什么！还不快滚！”

　　莫城如不疾不徐，缓缓把玩着跟前的铜钱：“仙师这铜钱，阴面为铜，阳面，却为赤铁。铜可化阴邪，这赤铁，是以人血与寒铁而制，阳之不利。” 他眼底渐渐蒙上一层冷霜：“寒铁为毒蕈附近仅有的矿物，它吸收毒蕈的毒素，所以它所在的地方，除了毒蕈，寸草不生，遂将它唤作‘寒铁’。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致幻。”

　　那群术士眼下神情不善，满目凶光，为首那人也不再同他叫嚷，而是将手背于身后握着什么。

　　他冷笑：“昨夜下了场大雨，早起便尽是雾气。按理说，雾气早该被这大风吹散，可是非但没有，反而跟着风卷的愈演愈烈。此前我还觉得是因为九月初三邪灵将至的缘故，这里的所有人大概也都是这么觉得。如今看到你们我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城如冷冷地扫量着周围这群术士：“不得不说，各位仙师真是好手段，你们将寒铁混于雾气中，它便会随着雾气沾染到这里的每个人身上或者被吸进身体里，从而，就会出现幻觉。幻觉麽，若无刻意指引，便会由人本心而定，你极力想要什么，或者你十分惧怕什么，它就会让人看见。”他轻抬眼帘，幽幽一叹：“所以你们这个阵法，大有乾坤。”

　　“不知道你说什么！这铜钱是祖上传下来的，什么寒铁，简直是无稽之谈！”

　　“哦？是么？”话音刚落，莫城如取手撩袍陡然扬起，接着咬破手指滴落其上，霎时间，周围的铜钱嗡嗡作响震动开来。

　　“以吾血染吾身，铜钱却感应得到。”他渐渐向前：“一边以寒铁入侵身体，即可在需要之时操控他们为己所用，这边再将其血液纳入阵法之中，以此为饵为饲。仙师们该不会还跟我说什么也不知道吧？”莫城如缓缓正身，眉眼冷峻。

　　“臭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今日无论如何你是走不了了！放心，我等日后必会多烧些纸钱给你！”为首的术士说话间，从身后抽出长刀，与众人道：“给我宰了他！”

　　话音将落，这群人纷纷抽出兵刃，或长或短的寒光猛地向莫城如逼近。

　　“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的血……”他抬眼，青黑的血色遍布全身，“你们也配用！！！！！！！！”随着阴冷刺骨的低吼声，四面八方煞气乍燃，骇起啸卷千岗，群山动荡，怒潮翻涌！

　　只见所有人还来不及震惊，一个个的就已飞身倒地。

　　莫城如缓缓地，近乎柔情绵绵似的轻抚嘴唇，“哦，真是抱歉，用力太大了，一时兴浓，竟忘了你们这群人受不起~”

　　为首的术士吃力的仰起头，只见那浓郁的黑风间裹团着一只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黑影，在那之上，两片通红的火光穿透而出，赫然是两道骇人的目光！

　　他挣扎着，摸爬到莫城如不远处，头如凿地，拱手作揖，哆哆嗦嗦的哀求着：“大、大仙！大仙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冲撞您老人家！求求大仙！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求求你……求求你……”

　　莫城如轻轻抬手一唤，那人忽地起身，如同有条绳子将他吊起那般悬挂在空中。

　　“你们不是术士？”莫城如打量着地上散落的长刀。

　　“对……我们是……浪头山的响马……靠借着道上路过的……车马过活……听说……呃……听说这给的银子多……就……想来碰碰运气……”这人颈上越发紧箍，说话间几次窒息。

　　“哦~原来是盗匪。”莫城如抬起手，缓缓握紧，只见空中那人猛地手蹬脚刨，挣扎不止。

　　“法术是谁教的。”他望着地上吓傻了的几人，冷冷地问道。

　　“自……自学的！”“对对付！自学的自学的！”他们附和着。

　　他的手掌握得咯咯响。

　　“想好了，谁教的。”

　　“是、是个女子！是她让我们这么做的！她说这么做就、就给我们一大笔钱！还给了我们定金！”说着，这些人陆陆续续从怀里掏出不少金银珠宝，“都在这了！求求你！放过我们！”

　　“哪个女子。”

　　“就是那个陆小小！”众人点头。

　　“哪里来的寒铁。”

　　一人回道：“寒铁确实是我们自己带的…我们只想着用这东西来防身，顺道……再……再用它借些钱财……结果被那陆小小发现，她才让我们这么做的！”

　　又一人：“老仙，世道如今不太平，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我们家中也有妻儿老母，都等着我们回去养啊！”那人说着，越发声泪俱下，甚至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幽幽地：“世道下的人多了，若是人人同你们这般，岂不都成了盗匪。”

　　一哭惊起千层浪，眼下，哭嚎声鼎沸：“老仙我们知错了！求求你！留我们一条小命！！”

　　“你们所说之事，是否为真？”他问。

　　底下人争先恐后：“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如若有半句谎话，死无全尸！”

　　煞气笼罩间，莫城如那张脸惨白如纸，神情木然，毫无生气。

　　他慢慢张开手，慢慢地，空中那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些人见状，顿时叩谢不止：“多谢老仙！多谢老仙！”

　　“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渐渐消失在凛冽的风沙中。

　　良晌，身后几人拭干脸上的泪痕，一扭头，眼神交互，泛起凶光。

　　方才声泪俱下的男子悄悄起身，爬到铜钱旁，从袖口露出一个两寸长的瓶子，小心翼翼的扭开塞子，将要把里面装着的红色液体倒上去。

　　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巨响，所有的铜钱瞬间化成灰烬！

　　“在下不才，非人非鬼，非妖非魔，更不是仙。所以这黑狗血，对我无用。”

　　那人转回头，正见莫城如站在身后。

　　“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其……除之。
　　”
　　话音刚落，残尸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