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57、重逢（三）

　　（九十一）

　　“莫副将，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冷着脸。

　　莫城如连忙抱起脚：“哎呦，怎么突然开始疼了呢，是不是惊吓过度伤口裂开了？哎呦疼，疼疼疼……”

　　何辽的眼睛幽幽扫了他一眼，接着含眸不语。

　　他悻悻坐好：“你看你，整天板着脸，笑话都不好笑了。”

　　“我并不觉得这是笑话。”

　　“不好笑么？我觉得很好笑啊！不过义华天尊~认识你这么久好像从没见你笑过，笑一笑，好不好？”

　　何辽沉默。

　　“你跟其他仙门的人板着脸也就罢了，他们那些人那么古板迂腐，见多了心情都不好了，难怪你不爱笑。不过我又不是他们，你就不必这么拘礼了嘛。”

　　“古板迂腐？”

　　“难道不是吗？那日坛会上，那老头满口的仁义礼智信，脑子里想的，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他非要至我们魔域于死地，魔域又没刨他家祖坟，干嘛非跟我们过不去。”莫城如不屑。

　　何辽脸色忽红忽白。

　　见他这神情，莫城如隐隐觉着自己这话说的唐突，急忙话锋一转：“我说的是他们，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见你就觉得亲切，好像从前就认识似的。”他眉眼含笑。

　　“是么。”

　　“是啊！”

　　何辽缓缓抬起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许久。转而说道：

　　“仙门重教规礼法，规矩多了，人自然不活泼。他们一言一行都关乎五道太平，他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莫城如差点跳脚：“那天尊觉得他对喽？！”

　　何辽摇头，“他所说之事确实欠妥，但是你，莫要再在旁人处口无遮拦，尤其对仙门，像坛会那件事，你当众与他争辩，实在不可。”

　　莫城如哀怨：“哦……”

　　“我与魔帝同年任命，按五道辈分我是你师伯。我视你若子侄，你又与常人不同，所以对你才照料的更多。所以你……”

　　莫城如撇撇嘴：“怎么越说越远了？又提起辈分的事了，你总这样想方设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说是师伯又怎么了？不过一句玩笑，你居然这么认真。”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自然是不能。纵然我待你如何，规矩就是规矩，不得枉顾。”

　　莫城如暗叫：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他站起身，“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那师侄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休息了~您老就先在师侄的床上凑合一晚，明日再找人给您安排客房！”他怨气冲天的从妘笙尊者打碎的一地狼藉里翻出两个凳子拼好，且就当床了。

　　接着扑哧坐在凳子上，“师侄就先睡下了，您晚安！”他向后一躺，这就要睡下。

　　他闭着眼，侧耳听一阵脚步声，片刻就安静了。

　　他忍不住偷偷看去，就见何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

　　“干嘛？”他吓了一跳。

　　“为何要安排客房？”何辽问。

　　他不忿：“那不然呢？总不能还叫我睡冷板凳？”

　　“为何不启程？”

　　“哦，我想了想，还是过了九月初三再启程的好。”

　　“为何。”

　　“这几天日子不好，不利出行。”

　　何辽冷冷看着他。

　　他骤然紧张的不行，“哎呀，因为九月初三这里要有大事发生，我有种预感，这事妘笙尊者有关。”

　　何辽沉默。

　　他又道：“那临沽岭的结界极为耗费灵力，所以他必须片刻不离的去维护，你也知道那里的封印少说也得千万年了，就是说他这么久都没有离开过。可如今他怎么却出现在这里呢？怎么又这么巧，九月初三凡世的修士聚集相古里除祟，他也来了，难不成他为了悬赏？”

　　何辽道：“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早早离开此地。”

　　他晃晃手指：“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离开此地。”

　　“为他一人，致魔域于不顾？”

　　“我才没有！天大的事也没有魔域的事大！只不过，秦戎小仙官不是已经赶去魔域了么，他还没有消息，我们急也没用。”

　　何辽沉默。

　　“天尊~”他软言软语：“九娘于我有恩，妘笙尊者待我也不薄，我这就离开也太不地道了。再说我也只是怀疑，明日若是我见了他我再去跟他问清楚，要只是凑巧，我也才能放心走不是？”

　　“倘若不是凑巧，你又如何。”

　　“倘若不是……”莫城如不免面色难看。

　　“我不妨告诉你，他的能力在我之上。无论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将要做的事是好还是坏，你在这里都没有什么用。”

　　“天尊你非要说的这么直白嘛。”他不甘心：“那你就不担心他来此真是做什么坏事？你贵为五道之首，就这么不管不顾？”

　　“当然不会。”

　　“这不就结了！所以我们肯定是不能走的！”

　　“你到底在外面还欠了多少恩情？左一个，右一个，都要来还。”

　　莫城如羞愧：“啊这个……再也没什么了，呵呵呵……”

　　何辽轻叹：“九月初四，必须启程。”

　　莫城如张口欲还价，转而且当权宜之计，便也应下：“一言为定！”

　　（九十二）

　　转天一大早，还没放亮。莫城如踉踉跄跄推开门。

　　他站在门口，浑身疼得要命。

　　“这个义华天尊，好好的床不睡非要跟我抢这两个板凳干什么？”他揉着僵硬的脖子，满脸痛苦。他张望半天，“这大清早的，他去哪了？”

　　忽地身后一声：“年轻人！”

　　他吓得转回身，心悸道：“黄老头！你干嘛！”

　　黄丙丁抬眼向他屋里望了望：“年轻人这一觉睡得，甚是激烈啊。”

　　屋子里本是陈设简单，经昨夜一闹，倒是满当了不老少。眼下除了四面墙和边上的床榻还算完整，满地也没什么能看下眼的了。

　　“你还好意思说？”莫城如不爽：“昨夜这房子都快被他们拆了，难道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幸亏来的是友，万一是哪路不好惹的，我小命都要搭上了！”

　　“你这友人怕是性子与你一样，烈得很呐。”黄丙丁含笑。

　　莫城如拱着嘴：“我倒不是指着谁来救我，就是纳闷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这院子里的人都这么都安稳！”

　　“人家都是来赚钱的，谁管你这闲事？只要没打到自己身上，你就是让人生撕了也是没人管滴~”

　　“还真是冷血！”莫城如气不过。

　　“不不，这可不叫冷血，这叫自保~”

　　“连你也是为了自保喽？”

　　“我与他们可不同~”黄丙丁气定神闲：“老夫是喝多了，睡得太死~确是什么都没听到。”

　　莫城如差点被气的昏过去。他在心里万马奔腾的咒骂连连。倒不是因他未出手相救，只是这理由加上他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属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所以仙师一大早过来找我到底是有什 么事 ！”他没好气问道。

　　被折腾了一晚上本就难受的紧，早起又被黄丙丁给搅合的七荤八素，眼下倒大不同于昨夜还与人家相敬如宾的模样。

　　“昨儿个酒喝得多，这饿得就早。同你去寻些吃食~”黄丙丁说的坦荡荡似的。

　　“干嘛非要同我一起？你对这不是熟得很？再说了这种事你干嘛不去找你那好徒儿？”莫城如纳闷。

　　“玄英年纪小，觉多，这个时辰定是叫不起的。左右你也是睡不下了，不如一起走走？”

　　莫城如狐疑：“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你这小子，若不想与我一起便罢，我自己去就是了。”黄丙丁说着便走。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跟你去就是了。”他心里盘算着正好去寻寻砸房顶那二位，顺道跟陆小小打探个虚实。要在之前本决定不管这闲事，可如今妘笙尊者也来了，断断是让他放不下心来。

　　等他二人前脚刚走，隔壁房中的和尚站起身撩袍跪地，深施一礼：“尊者。”

　　妘笙缓缓坐下案桌前，眉眼格外的冷峻。

　　“虣（bào）渊啊虣渊，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和尚眼圈泛红，“虣渊无悔，全凭尊者处置。”

　　“无悔？”

　　“无悔。

　　虣渊自知愧对尊者，无颜为自己辩解。待此事了结之后，虣渊甘愿自散元神。”

　　“自散元神？哈哈哈哈……”妘笙变了脸色：“你的命都是我的，何时轮的到你做主！！”霎时间，浊气忽地席卷而来，漫天飞扬的黑雾中虣渊的面目倏地痛苦不堪倏地狰狞扭曲，他整个身体不能自已的抽搐，似有一只发狂的困兽不断撕扯他的身体呼之欲出。

　　“尊…者………！！”他颤抖的低嚎着，“虣渊…知错……！！！”

　　“那日是你心存生念，所以我才与你结下血盟保你元神不灭，从此不论你或生或死，你的命都是我的。如今你胆敢背信弃义，趁我修护灵力之时，未得召唤私自出走，当不当罚！”

　　“当……罚……！”

　　“好。”妘笙负手而立，“不过求死而已，简单。”他抬手具结灵力，“我成全你便可。”

　　正当此时——

　　“尊者！”

　　妘笙面前忽地闪现一人。
　　这人着一席黑甲，身姿挺拔，皙长的手间握着一把乌黑发凉的武士刀。他的面相干净清秀，神情却透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硬朗坚毅。

　　他跪拜在地：“还请尊者手下留情！”

　　片刻，妘笙暗暗沉了口气：“你们一个个的，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看来我这冰棺是当真关不住你们了。”

　　“虣渊有错在先，平将门不会为他开脱，只是他……罪不致死。”

　　“本就是一团散魂，没了便没了。”

　　“尊者耗费自身灵力精气养护我几人元神，恩德无以为报，甘愿为尊者赴汤蹈火，绝无怨言。可是还望尊者看在虣渊从前并无忤逆，一直恪守本分的份上，放他条生路。平将门甘愿同他一并受罚！”

　　“别跟我来这套知己情深，无趣的很。”他拂袖一挥，黑气却眨眼间消散。“从前世人口中无恶不作的四方鬼煞啊……”他苦笑，“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可即便你化成出家人模样又如何，连经都不敢诵。”他摆摆手：“好，此事我暂不追究，回头我再找你算账。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罢便出了门口。

　　虣渊扑通摔倒在地，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平将门紧锁眉头：“你明知没有结果，干嘛还非要冒这个险？”

　　“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