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51、陌路（二）

　　（八十四）

　　真的走了。

　　夜静了，无边的空洞将自己方才的扯喊显得那么可笑。

　　莫城如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走。

　　“呵……”他冷笑，“果然是被我说中了。”他心口隐隐生痛，笑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去拜师，可人家根本没瞧上他。

　　“莫城如啊莫城如，别傻了。”他慢慢抬起脚，走了两步，抬眼四处眺望——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眼底落寞。“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也能回魔域！”口号喊得响亮，心里却直发虚，别说回魔域，东南西北他都找不着。

　　现在封印和七经八脉明明都解了，天生的体寒也跟着好了，怎么六感没有完全恢复呢？不解之余，他努努嘴：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还就不信了！”他架起膀子怒气冲冲的往前走，想着尽快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休顿一下再做打算。

　　忽耳充闻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不屑轻笑，“怎么？不是要走吗？”

　　回过头，霎时，彼间腥臭的瘴气扑面而来。

　　不好！莫城如暗叫一声急忙后退数步。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缓缓闪动的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又是你们？！”莫城如震惊：“还有完没完了！”

　　他掐着腰，不耐烦道：“第四次了！看你们都看烦了！你们还来？真就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吗？非要可着我……”他突然意识到不对，不可置信道：“你们不是找沈沐的？”

　　一行黑衣斗笠无人应答。

　　“来找我的？”他试探问道。

　　“……”

　　“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这么苦苦相逼？”

　　“……”

　　莫城如仔细琢磨着，不觉挪动脚步。

　　黑衣斗笠顿时要列驾冲上前，“等等等等！容我说两句话！”莫城如慌忙支起手臂。

　　黑衣斗笠：“……”

　　“找我寻仇是吧？了解了解~”他瞥了瞥面前十一个跳动的蓝光周围映衬出的黑影，快速盘算了一圈。交道打了好几回，却从未见过他们斗笠下面的样子，也更没听过他们说一个字。上次在临沽岭交手，知道它们身形像人，魂实分明是团没有血肉的鬼火，要是打起来自己显然不会得什么便宜，早晚被他们耗尽体力。

　　他吸一口气，满脸堆笑：“上次一别可是有些年头了，还没把我忘了呢？”

　　“……”

　　“有人雇你们来杀我？”莫城如一边问着，一遍佯装无意的往后挪动。

　　“那是谁非要置我于死地呢？”他扫了扫鼻间，伸手掏进怀中，大惑不解的摇摇头：“不能够啊，我也没跟谁结仇啊……”正说着，他掏出身上卷轴狠狠地朝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斗笠脸上砸了过去：“再会！”接着撒腿就跑！

　　他只想着灵力损耗严重，索性照旧，三十六计跑为上策！这没完没了的猫鼠游戏致使他怀恨良久，临行前干脆先砸倒一个解解恨！哪成想他只是随手一扔，身后忽然金光乍现。

　　他惊见转回身寻去，怎知恍惚一个红影子翻滚到前迅速将卷轴闭合，金光跟着褪去的同时那人二话不说就与黑衣斗笠打了起来。

　　莫城如迟疑片刻，“什么情况？这卷轴又怎会……？”方才得状况怎么总觉得眼熟的很呢？他左思右想，忽然豁然大悟：“难道？！”

　　不一会儿的工夫，混战中又进来一人，只见这位步履蹒跚，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定身，一手拄着膝盖，另一只手举起来摆了摆，一行黑衣斗笠顷刻间尽数化成黑气消散不见。

　　拿卷轴那人正要作法，“行了行了，穷寇莫追~”声音听起来苍老沙哑，“哎呦我这一把老骨头呦，叫你‘莫慌、莫慌’，急什么？”

　　“谁叫您上前的？不是您自己冲过来的？还怪上我了？”这人说话俏皮，尖细而干脆。

　　“嘿你个小白眼儿狼，我要不来，你早被他们撕成恶鬼了！”

　　“就凭他们？可笑！”

　　“你你……”

　　“多谢二位相救！”莫城如抱拳拱手迎上前。一把硕大的红莲花灯握在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年手中，氤氲的灯光下得见两人跟自己方才推测的所差无几。另一位是个发华须白的古稀老人。只不过，他二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更像讨饭的乞丐，这倒叫莫城如颇为意外。

　　“咦？”老头疑惑：“少侠是哪位？”

　　莫城如错愕，不是你刚刚救了我，这么会工夫就忘了？他转而渴求似的看向少年。

　　少年抱着膀，毫不客气：“你谁啊？”

　　莫城如长长叹了口气，这两人还真是……不分伯仲。既然如此，他深施一礼，“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二位！”他讪讪道：“这个……卷轴可否还我？”

　　一晚上竟是些莫名其妙的事，莫城如盼着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我收了！卷轴……不给~”少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为什么？”莫城如意外。

　　“我抢下来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少年盛气凌人。

　　“我次！这东西是我的啊！”莫城如暗想，敢情这俩人不是来救人，是来抢东西的！

　　“你的？”少年将卷轴藏在身后：“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这还要证明？”

　　“当然！”

　　“我真是——”莫城如正要伸手去夺，“哎哎哎，”老头一脚上前把他拦了个正着，“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消消气，听我说啊~”

　　“说！”莫城如没好气儿的说道，方才还觉得他慈眉善目，现在看来满心厌恶。

　　老头缓缓道：“我师徒二人连夜赶往相古里，恰巧路过这儿，方才正看见有人拦路，掉落这卷轴。年轻人，你要非说是你的，这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幽冥阴司的屠勿行官那里呢？”

　　“什么‘幽冥阴司’、‘屠勿行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东西就是我的！”莫城如恶狠狠的瞪着那少年，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服气。

　　“那好，那你告诉我这卷轴为何物？”老头语气比那蜗牛爬的还慢，听得莫城如牙根痒痒。

　　“卷轴就是卷轴！”

　　老头轻笑，“上著何内容？”

　　“戒规礼则！”

　　“是何用处？”

　　“浮虞山弟子法旨！”

　　老头拧着眉，神情颇为不屑：

　　“仙门的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莫城如跳起脚：“老头！你别跟我这废话！快快还给我！”

　　他按耐不住退后半步幻出长鞭，只见强烈的灵气具结在他周围，长鞭眨眼之时化成一把乌黑的灵剑紧紧握在他手中。

　　莫城如不觉差异，自己何时竟可操控如此能力的术法了？这幻物法术从前试炼了少说上千遍，一次都没成功过，这档口突然就成了？眼下不便多想，正好趁有对手来试试威力也好。

　　“给不给？”他眼中烈焰翻涌。

　　那少年见状，扔下手中红莲灯，将卷轴拍到老头胸前，捋胳膊往袖子：“好大的胆子！”说着一脚跨步越至半空，怎料一把就让老头掐着脚腕拽了回来，只听他口中念道：“玄英啊！收了神通吧！”

　　少年愤然落地，怒呵道：“黄丙丁！你又拦我！”

　　“我不拦着你，你还要上天不成？”老头颤颤巍巍的说着。

　　“哼！！”少年气不过，狠狠钝踏一脚转过身去。

　　老头捋了捋胡须，俯身捡起地上的红莲灯，微微摇头浅笑。他回过头，又上下打量着杀气腾腾的莫城如，仍是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看你十分在意这东西？”

　　“别废话，还给我！”

　　老头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既然对你那么重要，怎会丢了呢？”

　　莫城如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还给我！”

　　老头渐渐迈向他跟前：

　　“年轻人，遇事千万不要冲动，得三思而后行，别等失去了再想去珍惜。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东边渐泛光亮，大地唤醒生机，到现在才发现，出了深壑幻境依旧是凉秋之景。

　　老头缓缓将卷轴递到莫城如面前，“收好喽，可别再有下回了呦。”

　　莫城如眉头紧蹙，“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趁着初启的光亮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头——破衣衫烂草鞋，从上到下不见白肉，甚至脸上头发上都是泡上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的黑泥。可就是这样一个掉在垃圾堆里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垃圾哪个是他的老头，在面对十几个屠勿行官时却毫不在意，甚至于自己铆足了劲具结灵力威胁他，仍是目光炯炯气定神闲，半分畏惧都没有。

　　“在下黄丙丁，一个游方术士，不足为提，不足为提~”老头笑呵呵的将卷轴送了送。

　　莫城如将信将疑，渐渐垂眸看着他手上金丝黄绸卷轴，身上的戾气慢慢的消散殆尽，空留他独影灼灼。他眉睫颤抖，抬起沉重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接过，心头拧绞着疼。阵阵酸楚涌上眼眶，他深吸一口气，掌心具结灵力，自上而下划过卷轴。

　　顷刻间，赫然显现三个大字：乾元轴。

　　“呦，”老头点点头：“这可是好东西。”

　　莫城如顿时惶恐。

　　老头摆摆手：“放心，我既然给了你就不会再去抢，再说，这本该就是你的东西。”

　　他将红莲花灯交到玄英手上。与莫城如说：“年轻人连夜赶路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莫城如欲言又止，“哦，不便告知？”他抱拳拱手：“那好。先行一步，有缘再见。”说着与玄英一前一后相继走远。

　　“等等！”莫城如跑到跟前：“在下能否与二位一道上路？”二人面面相觑。“哦我……初到此地，对这不太熟悉，想找个就近的驿站。方才听说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能不能恳请二位带个路？”

　　“离这最近的地方就是相古里，我们正要去那。不过……”老头似是为难。

　　“不过什么？”他急切。

　　“城中闹邪祟！去了非死即伤！”玄英毫不隐晦。

　　“邪祟？”莫城如想了想：“那你们干嘛去那？”

　　老头捋着胡须，语重心长：“君主无道，连年战乱，所以四处皆有妖魔祸世。我师徒二人就靠些术法替人收妖除祟，赚些散银度日，自然哪里有，就去哪里。”

　　莫城如暗想，难怪隐隐觉着他们并不简单。敢情是收妖师，这行当见惯了妖魔鬼怪，自然是一点都不畏惧。如今凭他一人想回到魔域怕是难了，倒不如花些钱找个妥当人带路。二人四处又游历，倒是再好不过的活地图，不过还不能确定他们靠不靠谱，别回头拿了钱把他丢下，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便待他们解决眼下之事，再做打算。

　　“无妨！”他回道：“正好我也想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