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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第三卷 第五十七章 节会 ...

  •   第三卷第五十七章节会

      “先生对这个绳结似乎很感兴趣。”储原川瞟着那物,又追问:“它对先生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王君慧眼如炬,它对我确实有些意义。”莫城如说,“旧年有幸结识过一位小友,他便痴迷绳结,酷爱钻研此术。”

      储原川惊喜:“这么巧?那改日先生可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莫城如淡然,“我那位小友为人天真,还有些冒失,怕冲撞了王君,我看还是不必见了。”

      “哦?”储原川语气低沉下来,“如此说来,先生以为,我是那工于心计、锱铢必较的人?”

      莫城如面不改色,抱拳拱手,端正施礼,“王君误会了,只是云泥殊路,高下不同。”

      储原川静默片刻,说:“好一个云泥殊路。”他转身,“是我错怪先生了。也对,想来先生口中那般恣意洒脱的郎君,也不愿与我这等规训教条的人为伍。”

      储原川说罢,推门走了。

      莫城如随行一路,在他身后不疏不近的距离跟着。储原川看来心情尚佳,似是根本没有受刚才对话影响,东瞧西逛饶有兴致,时不常的看中些稀奇的小玩意,就回头闹着叫莫城如买给他,莫城如也不含糊,凡是储原川属意的统统收入囊中,一来二去,可是得了不少东西,已然是拿得有些吃力,索性就跟马肆购了匹良驹拉着。

      今日肉孜节会上极其热闹,狭窄的街市来往的人群比肩继踵,各个热情洋溢,各家门口以及摊贩见人逗留就递上吃食供人品尝,多也不收银钱,再缓缓地行到一片宽敞广场,近日来的辘辘饥肠也被抚慰的差不多了。

      广场周围一圈地上坐满了人,还有一众人操着莫城如几乎不曾见过的乐器吹拉弹奏,年轻的女子随之载歌载舞。他带着储原川在一处角落坐下歇息,头顶着烈烈骄阳,耳听着乐曲悠悠,隐没于人群中席地而坐,看着所有人喜悦的笑脸,嗅着微风送来的阵阵吃食香气,莫城如仿佛了解了储原川坚持要动荡不安的古兰城照常举办肉孜节的原因。

      莫城如剥开一颗干果侧首递给储原川,见他躺在那闭着眼,于是便把果子送进他唇间,接着说道:“南疆地处中州边界,与邻国鞑蒙已起战事,这也是郎君此番亲自前往古兰城的原因。而今战事已久,双方僵持数日,我军粮草紧缺,还要靠周边几地抽调补给,但所需颇甚,不得已还要高价收购各地百姓口粮。今日这节会,郎君可否觉得太过奢侈了些?”

      储原川姿势未动,依旧闭着眼,说:“旧时凡逢战乱,百姓生活困苦,更有甚者,易子而食,以人肉充饥。动荡时候最卑微、最艰难的,就是百姓。先生可留意,整个城中一路来不曾见一个青壮男丁,尽是老弱妇孺。不难想,那些男子此时应该就在军营之中,又或者早已战死沙场。他们不计生死,冲锋陷阵,为的是中州太平,也是为了这些留下的人挣一条生路。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即便战事吃紧,中州永远会以百姓忧患为先,做他们的盾,绝对不会发生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境地。”

      “可两方局势若一直僵持下去,始终对中州无益。”莫城如说。

      储原川坐起身,说:“先生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莫城如四下看看,稍作衡量后,与储原川近身道:“鞑蒙国王子昂沁,借他父亲俄日勒和克死在我国朝都一事联合大雍分部举兵攻打,其意图一来要夺回鞑蒙,二来恐怕是借机进犯。之前近卫府已查明俄日勒和克被谋害凶手与大雍左部王关系密切,所以如果想要解决我们与昂沁的冲突,应当从大雍入手。”

      “先生,”储原川说,“你用得什么香薰?”

      莫城如打量他,“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了啊。”储原川说。

      莫城如不禁失望,原听他方才说话条理清晰,还以为他起码清醒了几分,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心急,储原川的病症果真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恢复完全,更别提与他商议如此要事。

      “……算了。”

      他刚要转过头去,储原川突然抓住他胳膊。

      “做什么?”他问。

      储原川张张口,莫城如了然,把掌心刚剥好的干果送到他嘴里。

      “先生说两方僵持,那可知晓为何僵持?”储原川问。

      “原是不知。”莫城如说,“驻守在鞑蒙的冯冲昨日急匆匆派人叫去汪将军,此举着实反常,恐是战前生变。不过这都过了一日,城中相安无事,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兴许变故不是出自我们,而是他们?”

      “先生好厉害!这都能猜到。”储原川拿过莫城如怀里的纸皮袋子,亲手剥了一颗干果喂给莫城如,而后激动地拉着他指着远处,说:“快看快看!”

      莫城如抬眼望去,闻听得鼓乐变奏,混合着人们共同吟唱的异域歌声,一行几十人的傩戏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他们穿着鲜艳惹眼的衣装,戴着彩绘面具,有的则手拿形态各异的特制工具,扮作神职,走在队伍中间,队伍最后就是各色神盠。

      他们由远处一路舞动到广场正当中,这时鼓点急促起来,他们随之变换形态,整个队伍配合得几乎称得上天衣无缝。待到精彩的开场表演结束,便赢得掌声雷动。

      场上表演间没有台词,亦没有露出表情,全靠身法与声乐表述。

      莫城如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山洪遍野、野火燎原,一片混沌不清的世间里那些向死而生、殷殷期盼的人。他们会把种子埋进大地,跪地祈祷天降甘霖;他们会在汹涌澎湃的洪水中,将幼小的婴孩托举在头顶;他们会相拥而泣,也郁郁而终。

      “你看神,”储原川看着场上站在外圈扮演神职的人们,“他们就站在一旁,俯瞰众生苦难,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去做。天下人信神何用。”

      “神明是希望,人们需要这份希望,才能有勇气对抗苦难。”莫城如说,“君王之道,有谓无为。意为扶持,而非左右。与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命若如草芥,人不人,君不君,国不国,敢问先生,那神又算什么?”

      莫城如闻听他言,转头看他。

      还没等他答话,忽然一声高亢的唢呐声响起,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在场上人群中掀起一阵波澜。

      那人着暗红纹玄黑长袍,头戴龙神遮面,一板一眼,威风八面。莫城如定睛注目,只见他舞姿中透着身手,却又与场上那些武行专注力量的路数不同,相比之下反而轻盈许多。

      “郎君,”莫城如说,“若是坐得乏累,可以出去转转,我听说塞外最美的就是落日时分,要是能一饱眼福,不失为一大幸事。”

      “能在千里黄沙之上与先生共睹夕阳我当然幸甚至哉,不如看完了戏我们就去,如何?”储原川说。

      莫城如欲言又止,稍后点点头,应了声“好”。

      场上的人们卖力表演,文争武斗一段接着一段轮番上阵,等到最后龙神战诸神,更是满场沸腾,储原川看到兴头上,激动得站起身拍手叫好,莫城如拦也拦不住。

      鼓乐终了,戏散人去,莫城如转身欲走。储原川却忽地飞奔到场下,莫城如心口一紧,赶紧追去,就见储原川把那位‘龙神’给拦了下来。

      “郎君这出戏着实精彩!”储原川称赞。

      对面人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取下面具,“官人谬赞了。”

      面具下的那张脸面似皎月,眉目清愁,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模样,并非是南疆人的长相,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

      储原川瞠目,“郎君方才演龙神时招式勇猛,原以为是个粗犷的汉子,不曾想竟是位如此清隽的郎君,在下佩服!”

      那人抿唇盈盈笑语:“都是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练得多了,假的就像真的了。承蒙官人厚爱,照梨这厢有礼了。”

      “在下姓伍,家中行二,这位是我家先生。幸会。”储原川介绍说。

      那人深施一礼,“小生姓岳,名照梨,是这戏班的武生。既然有幸得官人赏识,二位若有时间,不如我们到处酒肆——”

      “不必。”莫城如打断,说:“少主子,我们一会儿不是还有事么?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储原川疑惑,“有事?有什么事儿?”他骤然恍然大悟,“哦,那件事明日再去做也是一样的,不着急。日落月升日日常有,但逢有缘人不易,我看我们还是……”

      储原川声音渐弱,目光盯着脸色铁青的莫城如看了一眼,转而与岳照梨说:“我看我们还是有缘再会。今日就不打扰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照梨也不强求了。告辞。”岳照梨欠身行礼,便就拜别了。

      “先生?”储原川挡住莫城如望去岳照梨的视线。

      “少主子好雅兴,还有闲暇去捧伶人。”莫城如不等他言语,抬腿就走。

      储原川紧跟着,说:“都是外乡人,相逢在此也是因缘际会,我佩服他戏好,正好人家盛情邀请,想着佳节之际,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罢了,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生气?”

      莫城如站定,眉心紧锁,“他若是杨柳、詹星雨那般的外乡人也便罢,这个岳照梨不过与你闲聊几句就盛情邀约,他到底是心思单纯不设防备,还是早有预谋等着王……等着少主子中计?主子是什么身份难道要我来提醒?你若再如此不管不顾,那便趁早回驻地去!”

      莫城如言罢怒气还没褪,紧接着就见储原川抱着头跌倒在地。

      “先生……我、头疼……”

      莫城如也不是个傻的,前脚才说了几句立马就叫头疼,疼得也太巧了些。只是他半晌没动,再看去储原川就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莫城如一惊,连忙将他扶起,“我们回去。”

      储原川拉着他手腕,“答应了你要去看落日,怎么能食言?我没事。”

      莫城如相劝几句无果后,于是牵来马,把他放到马背上,朝城南走去。

      “我知道先生担心我。”储原川头枕在莫城如肩头,声音有气无力,“不过先生生气时,还挺可喜。”

      “少主子觉得可喜,以后不妨多气气我。”莫城如说。

      “可不敢了。”储原川说,“万一把先生气跑了,去哪里找给我做素面、剥核桃的人?”

      莫城如无奈,“你就为了这些?”

      储原川含糊嘀咕:“为别的,你也不给。”

      “什么?”

      “没什么。”

      储原川抬眼看看前方,“快到那石壁了吧?”

      莫城如怔愣一瞬,“你怎么知道?”

      储原川说:“说是看日落,你舍近求远从南门出城,难不成南疆日落于南方?那还真是个奇观。”

      莫城如惭愧,“为何刚才没戳穿我?”

      储原川一笑,“因为我也想去看看先生想看的东西。”

      他回身侧首,耳朵轻轻贴在莫城如脸颊划过,视线不偏不倚就碰上那对垂落过来的慌乱目光。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储原川好奇地问。

      莫城如沉默片刻,“风大,不宜多言。”

      “是么。”储原川转头,暗自一笑。

      马蹄悠悠荡荡逛到石壁,天还不见暗,微寒的风吹动着衣裳,刮来的沙砾像给眼前的荒漠蒙上了一层昏黄的纱。

      莫城如翻身下马,裹紧怀襟,在几乎快要被黄沙掩埋的石壁前驻足。

      斑驳不堪的石壁毅然屹立在广袤无垠的沙丘之上,南疆的风霜早已磨平它的棱角,上头的壁画却还依稀可辨。

      莫城如指间轻轻地扫去上面的尘土,露出底下深深凿刻下的道道痕迹。

      两人之高、五米之长的石壁诸如一幅卷轴,猛一瞧根本不能在杂乱的痕迹中看出什么内容,可细细端详,才发现其中奥妙。

      壁画中上有云中仙人亭台楼阁,下有刀山火海鬼怪妖魔。也有林中野兽装扮人形遍及闹市,还有狼烟四起大动干戈。而一道碧落黄泉的水柱后,又是一片隐秘的世外桃源。精妙绝伦的工艺确为人佩服,不过整幅壁画与傩戏表演的内容可谓是没有半分关系,更不见傩戏的主角。

      储原川不知何时也下了马,就在莫城如望着石壁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站在不远处说了声:“先生过来看。”

      莫城如缓缓迈步到他跟前,顺着他目光再看去,恍惚间,竟猛然见石壁上出现了一条腾飞的巨龙,而在龙身之后还有一座壮丽的城都。

      莫城如惊诧,“这是怎么做到的?”

      储原川说:“人在远处视角会放大,细微之处不易察觉,恰巧如此才能在远处看见作画之人巧妙的运用那些凌乱的凿刻痕迹勾勒的大线条。方才黄沙漫天阻碍了视线,所以我们过来时才没有发现。”

      莫城如看得入神,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一动都不动。

      而储原川的震惊可不比他少。

      “烛……龙……?”储原川不确定地说。

      莫城如错愕,“王君怎知?在书中见过?”

      “在梦里见过。”储原川说,“它眉宇之间的竖瞳不同其他龙貌,很难认不出。”

      莫城如呆楞着追问:“你还梦见过什么?”

      “……记不清了。”储原川说,“大多都是些不知所云的画面,也没什么特别。”

      “龙腾四海,遨游天地。”储原川望着石壁,又疑:“分明应该逍遥自在才是,怎的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呢?”

      “是天罚。”莫城如说,“传说烛龙焚身化骨登神境,得永生不灭,后来因过受天道罚诛,再无踪迹。这面壁画中的十二道天雷,就是天道最高的刑罚。”

      “传说它穷凶极恶?”储原川问。

      莫城如答:“不在少数。”

      “至少在古兰城,它是救世的神明。方才那出戏里面,它这位龙神为世人降甘霖、除祟孽,也不难看出时至今日此地百姓对它的敬仰和崇拜,所以所谓传说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不过我倒是更好奇,是什么人弄的这面壁画。而且,”储原川迈步走近,看着细微处,“这些不是南疆的景致,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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