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209、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心疾（下）

　　第三卷第三十四章心疾（下）

　　“伤口在流血，还是处理一下吧……”储原川急急说。

　　莫城如着实心有余悸，立马拒绝，却发觉身子一轻，眼前跟着转了起来。

　　储原川扛起他放去榻上，接着把他肩头的发丝拢到一边，慢慢褪下衣服露出肩膀。

　　皮肤上大可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几近齿深的伤口鲜血横流，险些入骨。

　　储原川局促惶恐地僵了一瞬，沉重的负罪感油然而生。他赶紧从怀中取出帕子，酝酿半晌才敢下手擦拭。

　　帕子刚触上，莫城如便倒吸一口凉气，抓着衣服攥紧拳头。

　　储原川喉结一滚，赶紧停手，轻声问：“很、很疼？”

　　莫城如咬着牙，胸口起伏，说：“王君要不要试试？”

　　储原川撸起袖子送到他嘴边，说：“给你咬。”他握着莫城如的手抓着自己的上臂，指着内侧柔软的地方，又说：“咬这里，这里最疼。”

　　莫城如愣了一下，推开他的手臂，无奈道：“疯子。”

　　储原川眼眶湿润，哽咽地说不出话，闷头继续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

　　莫城如忍着痛，说：“属狗的？上来就咬。这哪里是心疾，分明是疯病。枉我还在担心，特意回来看你。”

　　“凌凡跟你说的？”储原川问。

　　“嗯。”莫城如说，“其实上次雨夜你翻墙去芳华园我就猜到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不过倒是更严重了，都开始咬人了。王君再不松口，骨头都叫你咬碎了。”

　　“我没咬过别人。”

　　莫城如好不诧异：“王君这意思，还是我的荣幸了？”

　　“是你特别。”储原川说。

　　他的指尖沾着湿润的药膏一点点涂抹，接着前倾上前，对着伤处慢慢地呼着气。

　　冰凉的触感安抚着炙热的伤处，渐渐也没那么疼了。不过莫城如反而被他的举动弄得紧张起来。

　　“王君，”莫城如躲了躲，说：“我自己来就好。”

　　“快好了。”储原川说。

　　莫城如全身紧绷住，呼吸也快要停止了。

　　储原川扫了一眼他，神色不宁地沉声问：“还疼？”

　　莫城如摇摇头。

　　储原川眉毛微微挑起，又问：“那是怕我？”

　　莫城如又摇头。

　　储原川挪动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立马见莫城如提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想到什么了？”储原川语气平缓，清冷的嗓音里掺杂着微弱的沙哑。

　　“没有。”莫城如顿时矢口否认，可也‘腾’地双耳发烫。

　　储原川眯起眼看他，慢慢把药罐盖好放去一旁，又轻又淡地说：“之前你说我报复你，我还忘了问，你到底记得多少，又觉得我哪个举动像是在报复？”

　　莫城如抿紧唇线。

　　雨声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稳而有节奏，绵绵密密地敲打着穹顶的瓦片。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要命的安静。

　　莫城如攥着衣服的掌心渗出冷汗，心头也翻涌起战栗。

　　他作镇定地说：“我忘了。”

　　“忘了？”储原川蜷起膝盖托着臂肘，把弄着玉扳指。

　　莫城如拢上衣，说：“你没事我就走了。”

　　“外面这么大的雨往哪走？”储原川说。

　　莫城如：“芳华园又不远。”

　　储原川：“你身子不好，怎么能淋雨。雨停再走吧。”

　　莫城如：“还是不用了——”

　　储原川几乎在同一时间捂着心口，闷哼了几声，有气无力说：“……你说什么？”

　　莫城如定了少顷。“……没什么。”

　　储原川唇角藏笑，跟着扶住额头嚷着头晕。

　　“刚才不还好好的？”莫城如狐疑。

　　储原川语气苦闷：“不知道怎么了，好疼……”

　　七层浮屠障灵气极强，恐他区区肉体凡胎很难承受。莫城如担忧，低喃道：“这该怎么办……”

　　“无妨，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储原川顺势躺在他一旁。

　　莫城如回身说：“灵力可疗愈内伤缓解疼痛，你不要动。”

　　他言罢掐诀起势，正要渡入灵力，猛地手腕一紧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

　　储原川擒着他的手，眉眼心疼地看着面前人，说：“自己都无力自保，还想着救人呢。”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甚至连轮廓都在眼前依稀可辨。那一双修长的凤眼如此熟悉，丝毫没有变。莫城如看呆了，这双眼与他相隔了太久，多少次叫他又想又畏。他光是这么盯着，就已经慌了神。

　　储原川眉头一皱，突然揽腰翻身将他按在榻上，他的目光被莫城如的注视吸引，惊问：“你能看见了？”

　　莫城如慌张地险些失语，答：“能看清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这么近还是有些模糊。不过……”莫城如伸出手在储原川脸上轻触着说：“这是眉，这是眼，这是鼻子，嘴……都看得出。”

　　闻言，储原川捧在怀里本就无比珍贵的宝贝一下子又变得分外易碎起来，连碰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把他弄坏。

　　“那也就是说你已经好转了？”他勉强控制着兴奋问。

　　“应该……是吧。”莫城如说。

　　储原川心底的喜悦躁动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眩晕地手足无措。

　　莫城如撑起身，从他身下慢慢向头顶的方向蹭动。这姿势着实引人遐想，让他不自在地想要逃。

　　储原川缓过神，察觉他的举动，压在他身下的手趁着间隙握紧他的腰带，莫城如被牵制住，只能停了下来。

　　“又想去哪？”储原川说。

　　莫城如窘困地放低声音：“王君就不觉得这姿势……不雅吗？凌凡还在门口……”

　　“有屏风，他看不见。”储原川近耳说：“就算他看见什么更不雅的，他也不会说出去。”

　　他的气息缭绕在莫城如周围，忽近忽远地像要把他吞噬掉。

　　“你知道吗，这世上只你一个，仅一句‘我在’，便让我安心。”

　　“八年里我每每痛苦或是开心，只会第一个想到你。很多事我学会了释然，独独你，就算以为你已经死了，也放不下。”

　　莫城如蹙起眉，默不作声地听他说。

　　“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看着你大婚，我会那么难过。像揣在兜里舍不得吃的糖果，我每日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看看就觉得满足，可是突然有一天，它被别的孩子抢走了。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太喜欢的事物，只能据为己有，不能拱手相让，死也要守住。”

　　“莫城如，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也喜欢我，只是要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知道你好转，我真的很开心。”

　　莫城如僵在那一动不动，他心下偷停了一瞬转而大恸，在错乱纠葛的思绪中突然觉得悲伤。

　　他追了几百年的人，从忘尘界到凡世，从何辽到储原川，从来都是他一个。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就是没有那句：我喜欢你。这句话他好像已经等了很久，等得快死了也快忘了。可是储原川只是带着何辽元神的凡人，是他的这个世界里尊贵的王君，世人怎会容下他的这份喜欢。

　　莫城如尾音颤抖，手脚也跟着发软，“我不适合你……”

　　储原川说：“你不是我，怎知你适不适合？”

　　莫城如说：“我跟你不仅隔着身份，你应当知道，我与你们不同。”

　　“我知道。”储原川说，“你会寿与天齐，我却不过百年。那又如何呢？我的一生，从稚子到迟暮唯君尔，何其有幸。我说了我不会强迫你喜欢我，只求换我护你一程。”

　　莫城如心情复杂至极，挣扎到最后说：“储原川，八年前你年幼，我照顾你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我亦把它当友情，若你对我的照顾和相救产生什么好感那也只是感激罢了，并不算那种喜欢。你的一举一动牵动朝阳，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我对你就是那种要占为己有的喜欢。”储原川说。

　　“你真是疯了……”莫城如双颊烫得发痛，侧过身不敢面对他，只说：“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好好做你的王君。”

　　储原川的眼底柔情似水，透着隐约的笑意。他松开手，侧身躺在他旁边。

　　莫城如觉得不妙。储原川挡在榻沿边，分明有意把他困在这里。

　　莫城如：“你干什么？”

　　储原川：“睡觉啊。”

　　莫城如：“那我怎么办？”

　　“雨没停，”储原川拍拍床榻，说：“只能委屈公子在我的龙榻上将就一夜。”

　　莫城如正想坐起身却被储原川横空出现的胳膊死死压住。他气愤道：“储原川，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你就坐实了那昏君的名头！”

　　储原川闭着眼，声音疲惫：“求之不得。”

　　莫城如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干嘛？！”

　　储原川说：“与其忍痛听他人议论你与程楼，我倒希望是你跟我。”

　　“这有什么值得争的？”莫城如问。

　　储原川说：“当然值得。这样我便能光明正大的把你护在身边，纵使是假的，纵使千夫所指，本君甘之如饴。”

　　莫城如失语。

　　储原川不止疯，更可怕的是他疯得毫无限度。莫城如预感这远不是储原川想做或能做出的最疯狂的事。

　　“储原川，”莫城如说。

　　“嗯。”

　　“我要是知道你长大了会是这么混账，就不该在付家灵堂救你。”

　　储原川一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