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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三卷 第三十三章 心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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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三十三章心疾(上)
储原川走后,莫城如满心自责。回想着他的话当真如字字珠玑,让自己无地自容。他那般骄傲自负的性子,定是极为委屈才会哽咽得不成样子。
之前在行宫时他的难过是因为愤怒,而刚才他的难过更像是无助和求救。他那句‘你可曾想过我’,就像在莫城如心里剜了一下。因为莫城如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储原川当成是近乎陌生的人,默认他现在已不似当初需要人保护。
在莫城如的角度看,他实在太复杂了。是年幼的昊川,是朝阳的王君,是浮虞山义华天尊。搞得自己也分不清楚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下意识的把他往外推,推得远远的,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分辨。
可他的难过却给莫城如重重一击。无论他究竟是谁,到底还是没办法对他狠心。尤其在他那般委屈的跟自己解释和道歉时,莫城如心疼到了极点。
其实他早该想到,储原川有没有给程楼树敌,只要她选择听命于他,那就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储原川推这一把,只是把一切摆在了明面上。程楼聪慧机警,不可能看不出来。重要的是她会怎么选。
程楼酒醉得厉害,今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等明天去看看了。
莫城如心烦意乱,根本睡不着,干脆打坐了一夜。
夜半时他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可睁开眼又没什么异常。雪兔卧在他身下睡着,连它都没反应,大抵是自己听错了。
翌日天明,莫城如再次张开眼,突然发觉眼前清明了许多,已经能在近距离清楚的看出人脸的轮廓。
他正想着告诉妘笙,可雪兔这时不知跑去了哪,叫了半天也不见影子。莫城如有些担忧,问了凌凡和小五他们,都说没瞧见。
他无奈只能暂且作罢,又问凌凡:“程三娘子可起了?”
“跟冯中令出去了。”凌凡答。
莫城如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好。”凌凡说。
莫城如猜测,他二人大抵是为俄日勒和克首领离宫,可是战事已经平息,程楼作为主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按理说回城之后的事宜不该参与,如此只会是王君授意,那这么说程楼已经决定了?
他想了想,没有亲自问过程楼还是不太放心。
“凌护卫,程三娘子回来之后恳请告诉我一声。我有急事找她。”莫城如说。
凌凡应下。
哪知这一等就是一天过去。
今日的芳华园尤为安静,安静的让莫城如不知所措。一个程楼,一个妘笙,一个储原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没出现。莫城如倒也没闲着,今日里除了担心那两个,还惦记着怎么给储原川赔罪。
从前在将军府时空得无聊,便跟着珍珠学了煮茶,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既然都不见人,莫城如只好去主动示好,顺便还能探探口风。
他跟凌凡打听了一下,听得王君现下已经忙完,回了寝殿,便请凌凡带他过去了。
今夜里的蝉声懒懒的,句句都不在调上,透着诡异的沉闷。一路上叫得人毛骨悚然的。
莫城如近日身子还算爽利,心情也好了一些,夜里准备去赔罪,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他难得的穿上白衣,加之那一头银如月辉的发,整个人在黑夜里仿佛仙气飘飘。
储原川看着他远远走来,目光一路追随他进了殿内。
凌凡跟着走进来,端着琉璃壶放在桌上,随后就退到了门外。
桂喜拿眼瞧了瞧,取了银针静候在一旁。
莫城如说:“天干物燥,难免生火气。我请膳房准备了食材,煮了些梅子茶。王君要不要尝尝?”
“你煮的?”储原川问。
“嗯。许久没做了,都有些生疏了。”莫城如摸索着斟满一盏,在唇边吹了吹,刚要递上前。桂喜欲开口说什么,储原川抬手示意他噤声。
莫城如眼前扫过一阵黑影,隐隐见储原川的动作。问:“怎么了?”
“没事。”储原川抿唇一笑,接过他手中茶盏,细细嗅了嗅,接着啄了一口。
“好喝吗?”莫城如问。
“嗯。”储原川抬眼看他,“很喜欢。”
莫城如站在那,似是想说什么,可迟迟没开口,倒显得窘迫的模样。
储原川给桂喜递了个眼神,桂喜立马会意,便就走了。
“有话说?”储原川问。
莫城如沉吟片刻,说:“昨夜是我话说重了。王君您宽宏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储原川藏笑,问:“公子是特意来与我道歉的?”
莫城如说:“不论如何,是我误会了王君。”
储原川说:“你没错。利用程楼的是我,害她步履维艰的也是我。你怪我也是应该,怎么会有错呢。反而是我亏欠了你和她。现在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不奢求弥补我造成的过错,只希望不叫你难做。无论你想让我如何,我都应你。”
莫城如听他松了口,也稍稍放下心,答:“此事归根结底,我也只是身在其外,怎么选,都在程楼。请王君准我去征求她的意见。”
储原川抬眼看了看天色,说:“好,我答应你。”
他能这么爽快的答应,莫城如也是没想到。不过这也正好称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再好不过。
“多谢王君。”莫城如端正地鞠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王君了。”
莫城如言罢转身,凌凡早已在门口准备着,这就将人扶过来,送了出去。
二人刚踏入园中,暗哑的天际忽地闪过一道白光。
“要下雨了。”凌凡停下脚,担忧地说。
“下雨怎么?”莫城如问。
“公子不知,王君每逢雨夜就会犯心疾,勉强睡下也是噩梦连连。”凌凡左右瞧瞧,又谨慎地说:“这事在宫里没有几人知道,毕竟是王君的隐疾,公子可千万别叫旁人听了去。”
“犯心疾……”莫城如嘀咕着。
“嗯,每到雨夜王君就心口绞痛,严重的时候还会昏厥,从前太上王叫医官给瞧过,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说像心病。”凌凡说。
昊川幼时是怕打雷,倒也不至于像这般严重。从前他饱受梦魇困扰苦不堪言,后来莫城如入梦才发现这梦魇竟是天界丢失六百年的厄潺墟七层浮屠障。难道说七层浮屠障也随着昊川长大进而对他的影响也变大了?那困在其中的何辽元神会否也受到波及?
莫城如想了想,说:“凌护卫,我还有一件事刚才忘了对王君说,请你再带我过去一趟。”
凌凡应下,又折返回去。
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再看储原川此时已比刚才脸色苍白了许多。
“怎么回来了?”
他扶着将近腰侧高的桌案边,没动身,侧首问。
凌凡自那日他二人在行宫争吵过后就看出他们似早已相熟。虽然听到的不多,他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莫公子与王君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单凭王君对莫公子的态度,凌凡便清楚这位定是王君极其看重之人。否则他也不会把王君的隐疾如实相告。
眼下他也学了聪明,退到了门外去。
相隔不到四五步的距离,莫城如尚且还看得清储原川的身影。
当空响起一声巨雷,眼前忽地一瞬亮如白昼。他的身影一抖,跟着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呼吸声。
莫城如挪步过去,挡在他面前。
储原川仰起头,目光从他脖颈上移,看去他低垂的眼睛。
他此刻蹙着眉,羽睫也不安地闪动。
幼时他总是在这个角度仰望他,印象里他就这般高高在上。
储原川心口闷痛,像要抓着他下坠。
“出去。”他说着,扣在桌沿的双手愈发颤抖。
大雨如注倾泻而下,阴冷潮湿的气息铺天盖地,灌入他领口。
他呼吸一窒,瞬时深喘了一口气,那痛意便冷不防袭遍全身。
储原川闭上眼,忍住不发出声音。额角的汗珠顷刻不住地流下,着实忍得辛苦。他不愿莫城如见他狼狈,又催促:“怎么还不走?”
话说一半,莫城如将他拉进怀里。
莫城如比他稍高几分,颔首时下颚就抵在他肩窝。
他温热的手生疏地扶上储原川的背,力道不轻不重,顺着他脊背的线条抚摸。
储原川嗅到他身上的药味,发丝与皮肤中都透出浓烈的苦涩,亦如这个怀抱使他恍惚。经年里留在脑海中似真似假的情景越过漫长的岁月与此时渐渐重合在一起。故人依旧,他的害怕胜过欣喜。只怕又是南柯一梦。
大雨滂沱,激起层层涟漪。雷电交加划破黑暗的天幕,震耳欲聋的雷声回荡在空中,又似神威劈在大地。
储原川心跳加剧,伴随着抽心剥骨的疼,每每雷声乍起,便像老天对他的惩罚,使他不能自持地浑身战栗。他紧紧闭着眼,双臂回抱着怀里的人,几乎要把这个人揉进身体里。莫城如被裹得窒息,咬着唇忍着没吭声,又依他重重的靠着自己。
雨势没有减弱的架势,反而越来越激烈。莫城如也察觉到储原川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好像随时都要崩溃。
“别怕,我在。”莫城如环住他的头贴近耳侧,他呼吸时带出的热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胸膛,拂过阵阵滚烫。
一层薄红如洪水上涨,蔓延到储原川眼眶,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无力感灭顶而来。他的呼吸变得困难,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感扼住喉咙,让他无从逃脱,迷失沉溺,找不到出口。
他就像喧嚣世界里被囚在笼中格格不入的异兽,无人懂他的无助和孤独,外面的人畏他惧他,又恨不得立刻把他置于死地。
莫城如就站在那人群里,对他伸出手。
储原川奋力的爬向他,撕咬着如铜墙铁壁的牢笼,撞得头破血流。
莫城如肩膀传来一阵蚀骨般剧痛,全身顷刻被冷汗打湿。储原川尖锐的牙齿嵌入他的皮肉,似用着全部力气欲生生撕下一口肉来。
“储、储原川……”莫城如抿起唇,双目疼得赤红,他推向储原川的肩膀,那人却纹丝不动。
莫城如呜咽着退步,一边掰去他的嘴,吃力地叫了一声:“储原川!”
储原川睁开眼,还有些恍惚。他齿间动了动,只觉咬着什么,渐渐松开口。莫城如肩膀渗着鲜红,在衣衫上慢慢晕开。储原川口中残留着腥甜的气息,他抬手擦去,虎口也被染红了。
他瞬间清醒过来,接着齿间一寒,说:“对不起……”
莫城如终于在此刻推开他,忍不住扶着肩膀,疼得直不起身。
储原川双手僵在半空,眼底惊恐地看着他。
莫城如平复了好一会,只问:“清醒了?”
“……嗯。”储原川应了一声。
莫城如点点头,转身准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