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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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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徐家的宅子就要拱手他人了,徐大龙提了一个小小的条件:“吴妈和大宝名义上是我家佣人,而事实上是我的亲人。崔大队长高抬贵手,让他们去住于家巷口原来的那个徐记粮铺,我们夫妻两去住同安堂那边的徐记粮铺,给我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答应了我的条件,徐家宅子就是你的,否则,你逼急了,我会放一把火把徐家的宅子烧了,也不会给你。”
崔齐齐很满足,脆生生的说了一个“行”字,拿来纸张放下笔墨对徐大龙笑道:“立个字据,我来念,你来写。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
“给我留条活路,我满足你的欲望。”徐大龙拿起笔,在砚台上顺了顺说道:“我娘的东西,我要拿一些,家里的书籍我要全部拿走,还有我的马,可否?”
崔齐齐点头答应,诡异的笑了笑,大言不惭的念道:“某年某月某日,徐大龙欠下崔齐齐一千块大洋的赌债无力偿还,今日用徐家的老宅子相抵,一百年之内不会反悔。”
徐大龙照写不误,写完了签了名,按了手印说道:“三日之后,我离开,你入住。”
崔齐齐略加思索:“三日之后你倒腾成空房子了,我住进去会不会饿死?”
徐大龙:“是不是现在就不许我回家了?那两个粮铺门上的灰尘落了够一尺厚,我总的打扫一下吧?”
“不急,不急。”崔齐齐嘴上如此说,而心里却很担心,怕徐大龙把家里的财物都转移走。
山丹吃了小米粥,已经养足了精神。她看着徐大龙写下的契约,把上面的一百年改成了一万年,然后又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把契约扔到地上,直到和徐大龙离开时,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老婆像头驴,夫唱妇随倒是很般配。”崔齐齐狡诈的笑了笑,捡起地上契约,叠成一个小方块装到兜里,送徐大龙夫妻出了城防队。
成医生和王仲明刚走到城防队门口,正如王仲明所料,山丹已经安然无恙的出来。
当崔齐齐听到徐大龙夫妇叫王仲明舅舅时,大大的吃了一惊,他百思不解,徐大龙怎么就是王仲明的外甥了?
崔齐齐对徐大龙和成医生的关系略知一二,在他的想象中,这一老一少应该是仇人。但不知何故,成医生出现在这里,看徐大龙夫妇的眼神,是满满的着急。
成医生也是崔齐齐的恩人,曾经给崔齐齐治过病,也给他的母亲治过病,最近还给日本人治过病,那种药到病除的医术,令崔齐齐对成羽诚有三分敬畏。
对于前峰山的王仲明,崔齐齐也是知情的。他家的枣树村与五里村李子沟在一条道上,而前峰山就在枣树村斜对面的不远处。崔齐齐盘点过徐大龙的底细,不曾听过有舅舅一说。
而前峰山的王仲明走村串户做买卖多年,他对临近的村庄和老百姓并不陌生,对崔齐齐也十分了解。此番见面虽然不说话,但他们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不能等闲视之。
此时的成羽诚不屑去看崔齐齐,只关心徐大龙夫妻两。而王仲明在同徐大龙他们一起离开的同时,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眼神里的一道强光令崔齐齐有点不安。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崔齐齐看着成医生一行走了,他自言自语,打消了对山丹的占有欲:“前峰山的王仲明,我不能招惹,今天得到了徐家的宅子,我也该满足了。他徐大龙的老婆,我也就是多想了一会,到此为止......”
天已黑,成医生一行回到同安堂,与卖年画回来的陈清水(三喜)同时进门,一生旺独自一人站在后院门口,打着竹板唱想冬连的曲子,让众人听得心碎。
吃了饭闲聊,陈清水(三喜)得知崔齐齐夺走了徐家的宅子,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他看到徐大龙夫妇以及两伯父都是表情异常的平静,便没有多说什么。
王仲明留宿在成医生这里,他想教一生旺唱无理歌,反复教唱了几遍,一生旺始终不开口,过了一会反而睡着了。
徐大龙和山丹回到家,崔齐齐已经指令城防队人员,轮流在徐家大门口站岗,说是为了保护徐大龙的安全,而目的是为了不让徐大龙把宅子里的财物转移。
徐大龙在门口停下看了看,对站岗的人员说道:“你们得看好了,晚上不敢打盹,不然我徐大龙会趁你们打盹的功夫,把这个宅子也转移了。”
岗哨们点头哈腰异口同声:“奉命行事,奉命行事......”
回到家,徐大龙让山丹坐到炕上,自己跪倒跟前,谦卑的像佣人:“给我的妻子道个歉,昨天把你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是不得已。我得让崔齐齐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然,以后不好对付,你的漂亮会招来别人的贪婪。不过,在崔齐齐没有得到银子之前,他是不敢动你的。”
山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躺在徐大龙怀里安慰道:“我会把不漂亮的一面展示出来,以后出去了要经常恼着,把笑脸收起来,再抹点黑,就不会招惹是非了。”
“不让自己笑,这一点谁也做不到,日本人要是来了,更不会有好日子过,生逢乱世,漂亮是罪过,抹点黑嘛,倒是可行。”
“钱多了也是罪过。”
“所以,我们要放弃富贵,你理解吗?”
“理解,有你的陪伴,没钱也是好日子。”
“正式给你发个誓言:这辈子你生我生,就算做了鬼,咱两也是一对。”
“我能感觉到你的情义,还有执着的心。”
“徐家的这个宅子,我们今天再住一晚,明天就离开,永远离开,走的时候你不要留恋。”
“好!我知道守不住,不会留恋。秦始皇的江山都变更过好多次了,徐家的宅子算个甚?世道有轮回,我懂。”
“到了同安堂那边,对成伯伯好一点,不只是一块吃喝,将来还要为他养老送终。”
“我知道,成伯伯疼我,也疼你,比李财迷和攒攒花好多了。”
徐大龙和山丹的心是相通的,离开徐家,放下富贵,没有丝毫的不舍。
第二天,徐大龙跟吴妈和大宝说明情况,收拾了几个包裹,走的时候带着,一起出来门口被崔齐齐的岗哨拦下包裹:“队长说了,你们家一切用的东西,他会亲自送过去。”
他们只好放下包裹,大宝和吴妈去打扫巷口的徐记粮铺。徐大龙和山丹来到同安堂这边,陈清水(三喜)今天没有去卖年画,和秀秀帮忙打扫徐家的粮铺。
崔齐齐骑着自行车转了一圈,在同安堂这边看见徐大龙亲自打扫徐记粮铺的灰尘,心中窃喜。大宝买了些碳送来,屋畔上有陈清水(三喜)存放着的干柴,山丹生了火,把后院的住处打扫一新。
徐家的书籍对徐大龙很重要,对王仲明也同样重要。王仲明也不得闲,他和成医生把后院药库里药材整理了一番,空出一个货架来,准备存放徐家的书籍。
众人忙碌了一天,收拾妥当,吃晚饭的时候,独独不见了一生旺,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又去了那里。王仲明猜想,一生旺很可能是回了前峰山了,因为今天早上一生旺说梦见母亲给自己包了饺子。
王仲明已经两夜没有回家了,吴春娇担心山丹有没有被救出来,她把儿子叫过来吩咐道:“我已经做好饭了,你吃了先去趟城里,看看山丹救出来了没有?”
王金来恰好来了,在门外听见了吴春娇刚才的话,回来问道:“伯母,山丹怎么了?”
吴春娇不想让侄子知道这件事,王青山看见瞒不住了,就如实相告:“山丹被崔齐齐扣到城防队了,应该不会有事,我爹去了已经两天了。怕你着急,我不想说,结果还是被你听到了。”
“真不够意思。”王金来责怪了一句,跟着王青山来到厨屋,在这里分的吃了一碗饭,二人相跟着来到同安堂。
他们知道了徐大龙用徐家的宅子换了山丹,心里稍安了一些。这一天,陈清水(三喜)也没有去买年画,说是要给山丹搬家。
崔齐齐已经去了徐家,他带着前峰山的表弟马润年赶着马车来给徐大龙搬家,想让马润年看看徐记粮铺的后院,是不是提前把值钱的东西卷走了。也想让打听打听,徐大龙是不是王仲明外甥。
马润年赶着马车,拉着些铺盖席子之类的东西和山丹一起走。他今天是奉命而来,自然知道崔齐齐的强取豪夺,替表弟办事,所以要看得仔细。当他来到同安堂这边时,看见王金来等人出来门口帮山丹拿东西,忽然间心中有许多疑团。
王青山看着马润年笑了笑:“润年哥不忙,徐大龙被崔齐齐赶出徐家,谢谢你来帮忙。”
马润年看上去有点惊慌:“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们认识那个徐大龙?”
王青山肯定的回答:“不只是认识,徐大龙是我爹的外甥,亲外甥。”
“亲外甥?”马润年不曾听说过王仲明有亲外甥,但不敢多问,他拿了一块被子到后院屋里,见这里有两个很漂亮的柜子,其他的家什也都摆放整齐,心中暗想,果然不出表弟崔齐齐所料,徐大龙早已转移了财物。
马润年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看见了陈清水(三喜),忽然惊叫:“三喜,你也在这里,你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怎不回去看看?”
陈清水盯着马润年不说话,愤怒的眼神里有许多不满,不愿任何人再把自己叫成原来的三喜。
王青山看见了只好耐心的解释:“润年哥,段家的三喜早死了,他是陈清水,记住了,以后不要叫错,回到前峰山也不要说你们见过面。”
马润年虽然不喜欢段家人,但他对三喜的遭遇也是很了解的:“陈清水......他真的改名了?改了好!改了好!”
王青山再次肯定的点了一下头:“下一回把徐家的书籍先拉过来,有你的马车在,我们就不去了,那些书是我爹想要的。”
马润年听说是王仲明想要的,就不敢怠慢。要离开时忽然想起自己骗婚的时候,丈母娘来闹事,王青山一伙可是帮了大忙的。
他把王青山叫出来说了实话:“崔齐齐叫我来看看徐大龙有没有提前转移了财物,我是前峰山的一份子,永远跟你们站到一条线上,不会多说。”
王青山在马润年肩膀上拍了一下:“好!我们是一个村的,祖祖辈辈都是,将来我们的孩子们还要在前峰山生活,就应该在一条线上。”
马润年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不能与前峰山起冲突,再次到了徐家,瞒骗了崔齐齐:“那边穷的什么也没有,让徐大龙一下子变成了穷鬼,恐怕不好过。我觉得你应该发点慈悲,说不定晚上做梦都会有菩萨保佑。”
徐大龙正在打包书籍,忽然听得这样的话,转头看了看,跟前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人说谎,一句“那边穷的什么也没有”,让他很诧异。
今天是崔齐齐最开心的一天,他哼着小调,在徐家宅子里走来走去,亲自监督徐家搬家,他相信马润年的话是真的,直接问徐大龙:“你怎么就成了王仲明的外甥了?我们乡邻乡里的,从来没听说过他家有外甥。”
马润年抢着回答:“这个,我想起来了,村里一直有一种传说,像迷一样,说是王仲明的父亲走西口时,在外边娶了很多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想必是真的。”
不管徐大龙是不是王仲明的外甥,王青山说是,马润年就愿意帮一腔,他希望表哥对徐大龙能发点慈悲。而崔齐齐所忌惮的是王仲明,他怕自己被暗算了,因为他时不时的暗算别人,同时也防止别人的暗算。
崔齐齐放松了对徐大龙的严查督办,给马润年下了命令:“徐大龙搬家的事交给老哥你,完事了再来城防队说一声。”
欣喜若狂,喜笑颜开,是崔齐齐今天的心情。他走的时候把自行车当做马匹,做了一个甩鞭子的手势,喊了一声“驾”,轻飘飘的走了。
徐大龙看着马润年特别的不理解,问道:“你是崔齐齐的人,为何要帮我说话?”
马润年咧着嘴,笑的时候跟癞hama一样丑:“我是前峰山的,是崔齐齐的表哥。王金来和王青山一伙是我的恩人,掏心掏肺的,就像亲兄弟。”
马润年现在有话语权了,他想送给王仲明一个人情,对徐大龙说道:“徐家的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想拿个甚,你就拿个甚,我不会有意见。”
“谢谢你的豁达,这些书籍是我舅舅要的,其余就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你给,我就要。”徐大龙不停的收拾,马润年不停的搬运,同安堂这边有人给帮忙,山丹在不停的整理。
王金来端着一摞碗回来,给放到灶台上,趁跟前没人的机会,对山丹表达了一下心中的牵挂:“看见你没事,我心安了些,快要打仗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步,要好好地活着。”
“金来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现在不一样了,有徐大龙、有成伯伯、有舅舅一家、还有你......你们都关心我,我不会有事。”山丹抬头的一瞬间看见王金来眼里含着泪,没有光泽的容颜带着些许憔悴,她凝视了一会说道:“金来哥,忘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早就忘记了你,只是看见了,又当做不是牵挂的牵挂。”王金来的语气很平淡,但他眼里的万般柔情,却是出自烙在心头的爱,看山丹时的一往情深,是他看荣花时从来没有过的。
“金来哥,你不要这样。你这样了,我的心就会不安。”山丹虽然跟徐大龙两情相悦了,但她对王金来的愧疚也烙在心上,经常觉得自己像罪人一样,想起来就止不住的泪水涟涟。
“傻丫头,我真的忘记了你......”王金来给山丹擦了擦眼泪,匆匆地出了外面,逃避与放下是他做不到的,但他必须要面对。
王青山一手拿着案板一手拿着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等的王金来出去了,他才进来,看了看山丹笑道:“哭了?心有灵犀,缘分却不通。你们就这样吧,彼此间把对方牢牢的记在心里,见面时说两句关心的话,或许是一种满足。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哥就不会牵挂。”
“我才不会记着他。”无论怎么说,山丹知道王金来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从初见时的无忧无虑变得多愁善感,就连少有的一丝笑容也是勉强的。
尽管山丹把全部的情感给了徐大龙,可她看见王金来黯然失色的表情时,心中还徒留着一些曾经的蛛丝马迹,不能抹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微妙,简单而又明了。王金来不恨徐大龙,而徐大龙用自己的执着,对山丹许下“就算做了鬼,咱两也是一对”的誓言,会义无反顾的去履行。
给徐大龙搬家的最后一回,马润年在马车上拉着喂马的石槽,还有切草刀和干草,满满的一车。
徐大龙拿着母亲弹过的琴,牵着自己的马匹出了徐家大门,泪汪汪的站了一会又回去,一脚踢开父亲的房门说道:“徐正礼呀徐正礼,你地下有知,回来看看徐家一败涂地的样子。被你坑蒙拐骗过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今天的我......”
在崔齐齐的淫威逼迫下,徐大龙从徐家大门口走的时候,心如止水。他没有回头看,这一天,是腊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