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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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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今年冬天,日本鬼子已经掠夺了中国的很多地盘了,前峰山还能过一个安稳的新年,却没一个人高兴。
王青山一伙吃完了腊八粥,又要开始卖年画了。他们平时除了做一些针头线脑以及染料之类的买卖,过年的时候还要走村串户的卖年画。
这些人的年画是自制的,王仲明为了让侄子们冬天也不能赋闲,走西口的时候购买了很多模版,制作成五颜六色的版画,也就是年画。这是他们春天就制作好的,存放在王仲明家的空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摆在货架上。
年画的种类很多,有门神、天地爷、灶君老爷之类的,还有福字贴和门吊子之类的。其余就是妇女们剪的窗花,还有他们自己撰写的对联。
一生旺的癔症还没有好,在同安堂里将养着,不过三喜回来了。兄弟们各自打点好货物,从王仲明家出发,要分散到各个村庄去卖。
没有了三喜的段银山过得太苦了,没人喊爹了,没人做饭了,更没人给自己挣钱了。大喜二喜变着法的想瓜分他的银子,就连段银山盛在碗里的饭,两个侄子也要挑两筷子抢着尝一尝。
去年这个时候,段银山家里的猪肉羊肉以及野味都已经有了,就连过年的新衣服,三喜也早早的给父亲准备好了。
而今年不一样了,段银山揭开院子里的大瓷缸看了一眼,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三喜的好,轻轻地打了自己两耳光,又骂了骂自己“畜生!畜生!”的话,哭得哀哀痛痛......
段银山知道过年的时候,三喜一伙会做年画的买卖,他在王青山家附近转悠了几回,远远地看见三喜回来了,急忙来到大门外边等着。
王青山等人刚出来,就看见段银山又拦路。王金来走在最前面,他把段银山推倒在路边的雪堆上往下摁了摁,众人都没有说话扬长而去,三喜更是当做父亲像不存在一样,不与理睬。
大家在走村串户卖年画的这段时间里,听到了编排三喜的书段子,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酸曲,当真是下流之及:
前峰山上出了奇闻
段银山家父子争着吃了一个女人
打烂了醋坛子没有爹亲娘亲
今天就说一说深山里的刁民......
酸曲里明明白白的说是三喜吃了小娘的头饭,还说段银山“清理门户”的时候,打不过王仲明的侄子们,输得一塌糊涂。
王青山一伙从小被父亲教的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一般情况不愿与人起争执,但不想被段银山“清理门户”之事受到牵连。他们考虑到三喜的名声,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段三喜改名换姓了。
三喜的新名字叫陈清水。很明显,这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用意,陈姓是用陈清水(三喜)母亲陈宝凤的姓氏,清水二字就不用多说了。
王青山一伙在前峰山逢人便说,当年被段银山逼死的陈宝凤,有个儿子如今叫陈清水。尽管如此,他们与段家的切割还是单方面的。段银山搜肠刮肚的打听儿子的住处,只是没有人告诉他。
当有人说到三喜已经变成陈清水时,段银山一跳三尺高:“谁说的?谁说的?谁敢放屁添风?歪风邪气不管用!段三喜,我儿子!清水浑水都是我儿子!不认我也是我儿子!”
陈清水(三喜)回到城里的家,在成医生屋里当面对徐大龙和山丹说道:“你们以后只许叫我陈清水,千万不能喊错。我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叫陈清水。”
山丹问及缘故,陈清水便把他们卖年画时听到的那些酸曲说了一遍,并郑重的嘱咐道:“段家的三喜已经死了,我是我娘的儿子陈清水。”
成医生听了感慨万千,最伤心是秀秀,她本本分分的找到了一个自己心爱的男孩,于情于理不曾有过半点不轨的行为,却要活在世人如此恶毒的流言蜚语中。
徐大龙和山丹在往回走的路上谈论着陈清水(三喜)的遭遇,两个人长吁短叹并排走着,并没有注意街上的行人,忽然间山丹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了一下。
山丹并没有责怪撞自己的人,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徐大龙看见了急忙拉着妻子想离开。不曾想,撞山丹的那个人反而徐徐的倒在地上,而后挥了一下手。
不远处跟着几个穿军装的彪形大汉忽然扑过来挡在山丹前面,其中的一个阴阳怪气的说道:“吆,这不是徐家的少奶奶么,撞了人就想走,如此的为富不仁,抓起来!”
山丹大大的吃了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徐大龙却知道今天遇上的这个人不能轻而易举的打发,在山丹耳边低声道:“今天躲不过了,不要怕,不要慌,你跟他们走,一切有我。”
“年纪轻轻就想讹人?”山丹指着倒在地上的人对徐大龙解释:“我没有撞倒谁,是我被别人撞了,我是不是更应该躺在地上,也可以讹得一副棺材......”
徐大龙看着山丹摇了摇头,躬下身子对躺在地上的人说道:“崔大队长,我的妻子没见识,你若是想从我身上捞得好处,就不要动我的女人。开个价,要多少?”
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坐起,假装疼痛而又笑嘻嘻的回话:“哎呀,哎呀......我腿折了,徐家少爷爽快点,没有一千块大洋恐怕好不了。”
那人又停了停,想了想,拍了拍袖子上的土,然后慢腾腾的下命令式的警告徐大龙:“这样吧,想让你的女人平安无事,明天下午太阳落山前,拿着银子来我的地盘上赎人,否则,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了。”
“好说,好说。”徐大龙满口答应,转头对山丹点了点头:“相信我,不要怕,该来的总要来,没有过不去的坎。”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阴森森的笑道:“徐大少爷的确是明白人,我崔某人早就想跟你做一笔买卖,怎奈被你三番五次的躲开了......没想到,你今天这么爽快,看来你很在意你的娇妻,那咱们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徐大龙嘴角微微的翘了一下,点头道:“不见不散,我给你想要的,但你得保证......”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忽然间自己站起来,给徐大龙吃了一颗定心丸:“放一万颗心,只要你对我崔某人足够好......你能把我的腿治好了,我是不会撕票的。”
“我会如你所愿。”徐大龙没有丝毫的反抗,看似平静的表情里隐藏着诸多无奈,心中暗自宽慰道:“富贵到头该放下,心中一念只平安。”
山丹原以为撞了自己的人是一个无赖,要讹钱的那种。当她听了那人与徐大龙之间的对话以后,便知道了这个就是来找事的崔齐齐。前面已经提过了,他就是城防队的队长。
徐大龙曾说过,崔齐齐迟早要对徐家下手,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大街上,用这样明目张胆的方式。
山丹再没有说话,被崔齐齐带走。徐大龙望着妻子的背影平淡的笑了笑。他在父亲徐正礼死后,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退路,他不想让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富贵二字成为灾难,所以看得很开。
事实上崔齐齐对徐大龙也是打听的一清二楚的,以前,他曾明里暗里找过徐大龙的麻烦,没有捞得好处,便觉得徐大龙不是好对付的人。所以今天就干脆来个石头上磨刀—一硬碰硬,没想到徐大龙一下子就服软了。
其实,崔齐齐一直惦记着徐家的财富,最近,日本人送了他一辆自行车,他以练车为幌子观察了数日,今天见到机会就迫不及待的下手。
他选择这个时候敲徐大龙的竹杠,是因为日本人已经在攻打吕梁山的路上了,所以崔齐齐肆无忌惮的腰杆,也就像日本人的q杆子一样,硬得疯狂。
山丹被带到城防队,崔齐齐把她安排在自己隔壁住下,山丹知道这个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子野心,便一言不发。
“笑一个,刚才在街上给我的那一笑甚是好看。”崔齐齐还想打山丹的主意,拉了一个凳子坐到山丹跟前说道:“给我笑一个,陪我睡一觉,我把那辆自行车给你,骑到街上这可是独一份。”
山丹闭上眼睛不说话,猛的一下把头向下,撞在桌子上,她准备再次撞头时,崔齐齐急忙伸手扶住山丹的头,恳求道:“别,别,别这样,跟驴一样,我不碰你便是。”
崔齐齐想要的是一千块银元,也想贪恋山丹的美色,看见山丹是这个样子,暂时改变了想法,冷笑了几声说道:“以我现在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像你这样的犟驴,不是我温柔乡里的美味。你安心的等着,等徐大龙拿钱来赎你。”
山丹还是一言不发。崔齐齐出来锁了门,他稳操胜算,十拿十稳。因为以前也曾试探过,没有徐大龙在乎的。现在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打听得徐大龙娶了一位娇妻,他千方百计的策划过,今天终于得手了。
徐大龙在大街上看着妻子被带走了,他独一人自焦虑不安的回了家,在灯下坐了一夜。他所焦虑的不是崔齐齐能把山丹怎样,而是山丹能不能理解自己对未来的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徐大龙吩咐吴妈和大宝:“徐家的这个宅子不能住了,你们俩想吃什么,敞开了吃,吃完了我们就散伙。”
吴妈和大宝都明白,徐大龙曾说过,徐家不是久留之地,但他们疑惑,同时问:“怎不见山丹?她去那儿了?”
“她没事,晚上就会回来。”徐大龙忧心忡忡的等着饭做好了,自己吃了半碗,又盛了一些去了同安堂,给成医生和一生旺送去。
一生旺除了唱一唱想冬连的开花调,偶尔还被徐大龙逗一逗。这几日他不乱跑了,依然痴痴地等着张冬连回心转意。
成医生看见徐大龙面容憔悴,问道:“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人来,山丹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徐大龙没有说昨天回去时路上发生的事,强行笑了笑:“没吵架,我们不会吵架。她有事走不开,晚上会来的。”
成医生吃完饭去了药铺,徐大龙在成医生屋里发了一会呆,然后拿着母亲的照片独自落泪:“娘,你儿子走到了人生十字路口,连个诉苦的地方也没有。我今天要把徐家的宅子拱手他人了,以后的日子,或是穷困潦倒,或是流落街头,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大龙自言自语了一会,在这里躺下等太阳落山的时辰。成医生有些不安,回来几次逼问,徐大龙只好说了实情,并且说:“我要用徐家的宅子,把山丹换回来。”
成医生没有丝毫的犹豫,慌慌张张从箱子里拿出几包银子放到炕上说道:“在我这里数上一千块,先把山丹赎回来。”
徐大龙保证:“不能用银子解决,您放心,山丹赶今晚上肯定能回来。”
成医生心系山丹的安危,知道崔齐齐惹不得,但又说服不了徐大龙,心急如焚的租了一匹马,去了前峰山,以求解救山丹的良策。
王仲明听说徐大龙要用徐家的宅子换山丹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羽诚哥多虑了,用徐家的宅子换人,徐大龙这样做就对了。”
成医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直惴惴不安:“对什么对?徐家的宅子,少说也值四五千大洋,我虽然讨厌徐家,但也知道那个宅子很值钱。”
“羽诚哥,我帮你分析分析。”王仲明一直笑着:“我很欣慰,徐大龙的眼光比你看得远。如果这一次拿出一千块大洋,把事情解决了,下一次呢?崔齐齐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事找事,直到把徐大龙敲干为止......你想想,到时候钱也没了,那宅子更保不住。”
成医生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徐大龙不得已的选择,但他还是很纠结:“山丹的安危呢?我担心,这孩子太犟。”
“放心,崔齐齐拿不到银子之前,是不会对山丹下手的。”王仲明再次解释道:“徐大龙不贪恋富贵,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穷光蛋,这样就没有人会惦记徐家的财富了,他图的是一劳永逸。”
成医生知道了徐大龙的用意,松了一口气。他在前峰山吃了一顿饭,和王仲明一道往回走。
徐大龙等到了下午,熬了一锅小米粥,叫吃饭时不知成医生去了那里,他叮嘱好一生旺,自己又盛了半磁杯粥盖好盖子,裹了一块毛巾揣到怀里,看似两手空空的来到城防队。
山丹昨晚趴在桌子是睡了一晚,直到现在还滴水不进。徐大龙见到崔齐齐第一句话就问:“我老婆呢?让我见一见。”
崔齐齐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坐着,看见徐大龙空手而来,闭上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老婆陪我睡了一晚,已经是我老婆了。”
徐大龙正色道:“只要她活着,永远是我老婆,让我见一面。”
崔齐齐问:“你空手而来,拿什么见老婆?”
徐大龙反问:“你怎知我是空手而来?”
崔齐齐闻言睁开眼,异常兴奋,“噢”的一声站起来说道:“你老婆在隔壁,随我来。”
徐大龙跟着崔齐齐打开隔壁的门锁,进去了见山丹一个人在桌子上趴着。他把小米粥掏出来,伸手摸了摸妻子的手,山丹抬头睁开眼,夫妻两对视了一下,徐大龙看见妻子额头是有一块青疙瘩,没有说话给揉了揉,喂山丹吃小米粥。
山丹知道徐大龙的用意,吃了小米粥,她闭上眼睛要养养精神,等着崔齐齐夺取徐家的财富。
“徐大少爷,咱们有言在先,请你先把我的腿治好。”崔齐齐装作瘸子走了两步,摆明了是要一千块银子。
徐大龙坐到椅子上略停了停道:“我已经不是你崔大队长想象中的富家少爷了,一千块大洋实在是凑不到。如不嫌弃,徐家的宅子足以抵一千块大洋,我今天拱手于你。如不满意,我再贴一告示,以一千块大洋的价格出卖徐宅,给你凑银子。”
“什么,什么......徐家的宅子......”崔齐齐听到这样的话,万分的诧异,感觉自己听错了,他盯着看了徐大龙许久,缓缓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跟我开玩笑?”
徐大龙:“我敢吗?你觉得我敢吗?即便有那个心思,我也没有那个胆跟你开玩笑,是不是?”
崔齐齐装模作样道:“不是,我没打算把你赶出徐家。挑明了说,我就是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凑两钱。”
徐大龙:“我知道您的心思,但我怕死,怕你把我害死,所以我不能在乎穷富,只能在乎平平安安的活着。”
“别把我说的像恶人一样,我又不会杀你。”崔齐齐虚伪的阴险的迫不及待的咧着嘴笑了笑:“既然徐大少爷不在乎穷富了,我必须得成全你,是不是?咱们俩谁跟谁呀,现在就商量商量,你如何把你家的宅子给我,总得有个......”
徐大龙:“契约,你想要个契约,我现在就给你写一份契约。但有一点,我听说日本人到处杀人放火,你的保证我们夫妻两以后的安全,千万不能冤死了,我真的怕死。”
崔齐齐:“理解,理解,不过......你家的宅子不是有地契吗?我要那个,要那个老地契,你该不会说没有吧?”
徐大龙犹豫片刻:“老地契,有是有,但不在我手上。只要我们夫妻两好好的活着,徐家的宅子就是你的宅子。不过呢,万一我死了,会有很多人拿着徐家的老地契,跟你瓜分徐宅......”
“你这是不信任我,给自己留着活路。”
“我怕死......”
“我跟你这买卖做得憋屈。”
“买卖?你可曾花钱了?”
“是你自己要把宅子给我的。”
“我就是一败家子,徐家在我手上早就败光了,我拿不出一千块大洋。我就是想保住老婆,只能如你所愿。”
“哎哟,你这是逼着我要徐家的宅子,好像我是恶人,徐大少爷太有意思了。”崔齐齐厚颜无耻的,仿佛自己很无奈,同时又心急火燎的想夺得徐家的宅子,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声势浩大喊道:“成交!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