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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第四十七章
      至从徐正礼死后,徐家的粮铺一直关着,此番打开,徐家已败落,但出入很方便,可以不走同安堂进出了。徐大龙从显赫的大宅子里搬过来,正式沦为一介平民。
      想当年,徐正礼为了与成羽诚老死不相往来,在后院切了一堵墙。而今天,徐大龙把那一堵墙全部拆除,两家人住成了一个院子。尤其是他们亲如父子的关系,徐正礼若泉下有知,恐怕一日能气死三回。
      徐家后院的屋子,靠边的喂养了马匹,中间的徐大龙和山丹住,紧挨成医生的屋子依然让陈清水(三喜)夫妇住着。成医生这边还是原来状况,他自己住一间,客房一间,药库一间,现在又存放徐家的书籍,已经是满满当当。
      徐家前门的铺子焕然一新,徐大龙暂时不会有买卖做。至从和成医生和好之后,他一有空闲就研究草药,小时候学医的梦想依旧,悬壶济世是他想做的,他要赎回被父亲徐正礼毁掉的臭名声。
      今天忙碌了一天,一切都安顿好。徐大龙给了马润年两块银元,马润年几番推辞后收下,转手有给了陈清水(三喜)夫妻:“这个算作我给你们添的喜钱。”
      马润年走的时候,王仲明从成医生这边打点了一包年货相赠,他高兴的笑起来,依然像癞hama一样丑。
      王金来和王青山提前走了,他两去街上买了些过年吃的零食,回了前峰山。
      荣花看见哥哥回来了,上前就掐了两指甲:“一大早就没影了,年画也没去卖,去哪儿了?跟我说一声你会脱一层皮吗?”
      至从知道荣花怀孕之后,王金来主动做家务了,只要他在家,洗衣做饭不用妻子做,而他偏偏就不告诉荣花怀孕的事,在父母面前也没有说。荣花傻乎乎的,总以为成医生给的安胎药就是驱鬼药,还到处宣扬驱鬼药是灵丹妙药。
      王金来被荣花掐了,没有躲也没有恼。他不能说自己是看山丹去了,随手把零食给了荣花,简简单单只说了三个字:“给你的。”
      荣花打开看了看都是自己爱吃的,忽然又感激又温柔,急忙在王金来胳膊上掐过的地方给揉了揉,又轻轻地打了打:“我掐你也不会躲一下,不知道疼吗?以后要躲。”
      “掐了我你高兴,我干嘛要躲呢。”王金来说的是心里话,他的心似乎麻木了,需要被蹂躏一下找点感觉。
      想当初,山丹说分手,王金来不了解情况便应允了,遂了山丹的心愿。父母逼着他娶荣花,二话不说便娶了,同样遂了父母心愿。他不懂得为自己活,深爱着山丹,是那样的放不下,见面时却装作不满在乎。
      王金来的心很痛,每一次见到山丹都是强颜欢笑,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首无理歌,在调上,又是那样的不切实际。
      篝火台的夜一片漆黑,王金来独自来此,唱了一首无理歌,心中的无奈,在无理与情爱之间无法解锁,断无此理又百无聊赖......
      腊月的头伏是秋天
      张飞杀了吕布的潘金莲
      蚩尤要娶死去的王宝钏
      程咬金抬轿到了门前
      姜子牙指着李逵骂李渊
      借了我的荆州怎就不肯还
      牛顶苍蝇死了一滩又一滩
      狗咬骆驼一点也不觉得难
      有人说我反说话
      初三的月亮她就是比太阳圆
      ......
      即便有千般万般的不如意,日子还得过照常过,谁也不能破例,前峰山的年味已浓,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中添喜添福,辞旧迎新。
      一生旺的人生彻底改变,他梦见母亲给自己包了饺子,悄悄地从同安堂回来,三寡妇给生了火吃了饭。这一晚他一个人住在家里,被心病折磨的不得安宁。
      张冬连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牵动着一生旺的每一根神经。整整一夜,他看见张冬连在屋子里倏忽来去,就是逮不住,折腾到天亮,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不唧儿了。
      他在三寡妇家躺了一会,被两个孩子挠痒痒的逗乐子,不耐烦了,去了母亲的坟前,铺了些干草,又把铺盖也拿来,说是要陪伴母亲过年。
      王青山去找一生旺来到墓地 ,说什么一生旺也不肯回家,王青山走时嘱咐:“你吃饭的时候想去谁家就去谁家,兄弟们不会把你赶出来。”
      一生旺睡到半夜冷了,起来点上一堆火烤一烤,比在家里逮不住张冬连要好受一些。吃饭的时候去桃花家,乔大满一大家子人多,他想图个热闹。
      除夕是王仲明最忙的一天,他在院子里摆起了旺年的炉火,亲自打扫了爷爷和父母的房屋,虽然长辈们都不在了,他还是要打扫的干干净净,还要生着火,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烧得暖暖的,然后在父母屋里小坐片刻,心中的一番思念,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除夕夜,荣花给王仲明家送麻糕,听说了日本人要攻打吕梁山。她回了家问夫婿:“哥哥知不知道?快不能活了,日本人攻打吕梁山了,咱们还能活多久?”
      王金来把鞭炮放在火台上说道:“那要看咱们的命有多硬,命硬的人阎王爷不收,希望你好好的,活得长长久久。”
      荣花担心哥哥出事,呆了一会,挖了一些柴灰,用箩子过滤了一下,撒到院子中间,又找了个荆条筛筛,在筛筛底上贴了四方的红纸,准备大年早上要给哥哥扣脚各踪。
      王金来知道荣花的心思,有些哭笑不得:“别瞎折腾,没文化,无聊透顶。”
      “谁说的?老祖宗都是用扣魂魂的办法来保命的,我给你扣一下,保证死不了。”荣花很少出门,她从上阳沟来到前峰山,见多识广的就是村里的老一套。迷信,是老百姓唯一的也是无所不能的生活之必然,荣花学得样样精通。
      大年早晨鸡叫了第三遍,东方已亮,王仲明父子俩出门放了开门炮,点着了院子里旺年火。
      王金来同样,也放了开门炮点了院里炉火。荣花拿着准备好的荆条筛筛出来,硬要拉着哥哥在柴灰上留个脚印。大过年的,王金来不想争吵,也就遂了荣花的心愿。
      荣花把筛筛放在头上顶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人在天地间,不走鬼门关,三魂不会散,七魄常安安,出门天不变,路上无风险,做梦能如愿,神神护九遍。护了门里护门外,护了白天护黑夜。田间地头都平安,东西南北没坎坎,时来了,运能转,吉星高照护周全,低头看,都是钱,捡了大钱与小钱,添了团团添圆圆,不头昏,不脑涨,一年四季平平又安安。”
      随着荣花的念叨声,贴了四方红纸的荆条筛筛“嘣”的一下扣在王金来的脚印上,荣花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老天爷爷有求必应,一应百应,保佑我们一家日日通顺,风顺水顺。”
      王青山家的玲子拿了一些鞭炮揪去了捻子,把鞭炮折断,在院子里摆了一圈,拿着香火逐一点着,火药乱溅燃了一个圆圈,她听见荣花扣脚各踪,来到院墙跟前听得全神贯注。
      王仲明父子俩听得荣花扣脚各踪时的说辞,王青山在院墙上喊话:“荣花,念的什么呀?再念一遍,我没听清。”
      王金来冲着伯父笑:“伯父你听听,荣花念叨的有多神奇,照着她的意思,有神神保佑了,不劳动也能过的很好。”
      “我倒觉得这样好......”王仲明说话的时候,他的心被刺痛了,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十二岁那年,随父亲走西口时,从来不迷信的母亲也破例给他们父子俩扣过脚各踪。
      每次想起父母,王仲明总是痛不欲生。他带儿子回到父母屋里,点着油灯坐到炕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父亲写给母亲的遗书,读的声泪俱下......
      “吾妻吾爱:二十有三,幸得卿卿。相伴两年之欢娱,半生之离别,无尽是相思。梦魂之相见,知妻常温半被,等夫夜夜回归。本想着富甲乡里,与卿卿并肩于堂室,牵手于山水,然父之忠言未听,妻之情缘未了。今番失手,自责已是无益。吾大限将至,恐难面语,尚有游丝一息,与书卿卿,签下来世之缘:贫富伴吾妻,形影左右......”
      王青山在一旁安慰父亲:“爹,大过年的,过去的事,就别想了。”

      “我也是不由自主,我爹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陪伴我娘了,形影左右只是一句空话,没想到我娘却为我爹殉情了。”王仲明感叹人生的艰难,感叹父母的聚少离多,对儿子说道:“我二十岁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爹娘,那日子叫煎熬,只有我自己明白,心碎了,再一片一片的拼接起来,此后踽踽常一个,不知何处去伶仃......”
      “爹,儿子能感受到你的痛。”
      “你不明白,刚才看见荣花给你哥扣脚各踪,不由得想起我娘给我和我爹扣脚各踪时,那眼神里有多少期盼,可是,我娘八年的等待......”
      “所以她殉情了。”
      “想起来好伤心,我爹不许我寻仇,千叮万嘱过年的时候,必须要让咱家院子里的旺年火烧起来,要让烟囱里的炊烟升起来,过清明的时候要在我爷爷的坟前喊一声起镖的号子......”
      “爹,你若是选择寻仇,说不定咱们家已经销户了,我觉得这样过挺好,我不记仇。”
      “我也不记仇,只是觉得伤心,只有我娘给我扣过一回脚各踪,想起来就像是在昨天。”
      王青山与父亲的一番畅谈,能感觉到扣脚各踪的意义,且不说迷信,反而是亲人之间的一种牵挂。他来到母亲门前敲了一下门:“娘,你该起了,儿子有事,进去了。”
      吴春娇还在被窝里,睡醒了也不起:“进来吧,天亮了,你爹呢?”
      王青山回到母亲屋里说道:“我爹在爷爷那屋,刚才荣花给金来哥扣脚各踪了,念了好多词,我爹听了想起往事,你起来也给我爹扣一下脚各踪,顺便给我也扣一下,希望能留个纪念,十年以后或二十年以后,我要慢慢的回味。”
      吴春娇听说过王仲明十二岁那年走西口时扣脚各踪的事,她急忙起来,也用箩子过滤了一些柴灰,撒在玲子放过鞭炮的圈圈里,也找了两个荆条筛筛,贴了红纸,把儿媳叫出来说道:“以后过年的时候,咱家也要扣脚各踪,年年要扣,走西口的时候也要扣。这不是迷信,是我们对家人的关爱。”
      玲子羞答答的道:“娘,我不会念那词,荣花嫂子说得像一溜烟,可顺听了。”
      “我也不会念,问荣花去。”吴春娇在院墙前把荣花叫出来问道:“你扣脚各踪时念的什么词?教教我。”
      荣花很惊讶:“伯母不迷信......”
      吴春娇笑道:“从今往后我也迷信了,你教一遍,我们家也要扣脚各踪。”
      荣花反复教了几遍,吴春娇和玲子都记牢了,王青山把父亲叫出来,父子俩在柴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吴春娇和玲子照着荣花的做法念了起来:“人在天地间,不走鬼门关,三魂不会散,七魄常安安,出门天不变,路上无风险,做梦能如愿,神神护九遍。护了门里护门外,护了白天护黑夜。田间地头都平安,东西南北没坎坎,时来了,运能转,吉星高照护周全,低头看,都是钱,捡了大钱与小钱,添了团团添圆圆,不头昏,不脑涨,一年四季平平又安安。”
      随着话音落下,婆媳二人把筛筛扣到了脚印上,王青山很高兴:“今年大年的头一天,得到了最好的祝福,谢谢了。”
      王金来在院墙那边喊到:“还要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呢,后边还有祝福。”
      玲子记得荣花最后的说辞,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随口说道:“老天爷爷有求必应,一应百应,保佑我们一家日日通顺,风顺水顺。”
      吴春娇也跟着磕了头,念了祝福,一家人过了别样的新年,其乐融融。这样的事,于王仲明而言,是对母亲的怀念。
      扣脚各踪是村里的一种习俗,最初是父母为保佑本命年的儿女们扣的,后来经过时间的演变,家里有出远门人也要扣一扣。
      今年是因为日本人要来了,村里有很多人为了保佑家人的安全,也扣了脚各踪。其中还有别的说辞:“一扣三魂不会走,二扣七魄能久留,三扣一年无忧愁......”等等之类的。
      也有家里人口众多的,没有那么多筛筛就用盆盆罐罐来扣。比如乔大满家有一半就是用盆盆罐罐扣的脚各踪,一生旺来他家吃饭,乔大满的母亲也为一生旺补扣了一次,用的是一个大盆。
      吃了大年的早饭,一生旺无所事事,在王仲明家坐了一会,又吃了些零食,随后在村里溜达了一圈,悄无声息的到了五里村。
      一生旺心心念念的是张冬连,他来到五里村的村口,打着竹板唱起了想冬连的曲子,招惹的很多人跟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小孩在前面领路,一同到了山丹的父母李生财家的院子里。
      李生财家上一次被天火烧了之后换了新门窗,焕然一新的面貌,显示着这家人暴富后的时来运转。院子里的新年贴贴像他们的名字一样:财运亨通、财源滚滚、大吉大利、步步高升......
      看热闹的村民在大门外站着,只有几个小孩跟到院子里,一生旺除了唱想冬连再不说别的,他的心思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张冬连回心转意。
      李生财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围坐在炕桌前吃饺子,忽然见一生旺又来了,那种幸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乌云滚滚,马莲莲看着儿媳问道:“怎么办?你能不能一手包办解决了?”
      张冬连下了炕,把刚才煮过饺子的汤倒在洗脸盆里,端出门外问道:“你有完没完?干嘛揪着我不放?再不走,我的这一盆饺子汤烫死你。”
      “我愿意死在你手里。”一生旺的猪脑子不会转弯,或许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棵树,所以,他就成了那个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
      张冬连厉声道:“滚不滚?”
      一生旺像傻子一样:“我想你......”
      张冬连怒不可遏,一盆煮过饺子的热汤,朝一生旺落花盖顶的泼了过去。一生旺就算是得了癔症,他还是有知觉的,能感觉到疼痛,惨叫的时候有些惨不忍闻。
      他爱张冬连到了疯狂的地步,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懂得还手,被饺子汤烫得一脸水泡瞬间鼓起,那热汤从他的领口灌到了胸前,火烧火燎,钻心刺骨......那情形就像王金来给狼喂了烧红的铁秤砣的时候一模一样......
      猪被杀的时候挨的是一刀,一生旺被活生生的炼了,被心爱的人千锤百炼,或许他真的愿意死在张冬连手里,直到被虐杀......当初在篝火台闲聊的时候,说自己喜欢黄鼠狼那种类型的女子,现在不知是如愿以偿呢,还是一语成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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