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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寒 ...

  •   三番 水仙 1

      乐浪王宁景阳这么些年送过众多公主郡主和亲远嫁,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顺利的旅途,不仅遭了火,还遭了水。老人家在病中连夜赶路,又吃了惊吓,已经有些扛不住了,但还是由两个人架着,拄着根棍儿在队伍里来回巡视。
      祁山宁可领兵打仗,也不愿领着这一堆太监宫女叽叽歪歪地夜宿荒山。离宫里的太监宫女松垮惯了,一个个不仅仅哭着闹着,动作还极不麻利,跑不了三步远就气喘如牛,偏偏还都惜财如金,只恨不能把离宫的屋顶也拆了扛着一道逃命。
      郎塔黑着一张脸,大声嚷嚷道:“砍两颗脑袋往枪尖儿上一挑,管叫他们都老实了!”郎副将一声令下,部众们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儿在逃难队伍里前前后后转悠了两趟,所有不是吃住必需品的闲杂物是全部丢弃,有诒误军机者定斩不饶。这一下队伍里更是哭声震天,乐浪王宁景阳手里的拄棍连连在地下敲,不住声地哀叹:“成什么样!成什么样!惊扰了公主可怎么好!”
      到底卫国外派的官员讲究个气节,没有象北遥宫女太监那么惜财不惜命的,有两名官员见老王爷气得已经胡子发颤了,连忙架住他到刚架好的帐篷里休息。
      宁无瑕晚饭后吃过了宁神药,这一路跑得迷迷登登,只知道自己被架上马车,再从马车里被架进帐篷,安置在一张榻上,然后仿佛是睡了一觉,然后被帐篷外头乱糟糟的动静吵醒。撑着床坐起来四下里一打量,帐篷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点火盆,冷得厉害,更没有一个宫人留在这里侍候,黑乎乎又硕大的帐篷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唤人,可淡月和蓝嬷嬷不在了,这两天侍候她的北遥宫女,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在床上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宁无瑕扬声道:“来人!”
      微哑的唤声还没有传出大帐,就消失在外头的声浪中。宁无瑕有些害怕,坐在床边用脚在地毯上划拉了几下也没划拉着鞋子,不得不赤着脚下榻,向从帐帘边缘透出来的那一道微光走去。
      地毯真凉,冷浸浸得还透着一股湿气,每一步走上去,脚趾头都不由自主踡起来,宁无瑕从小惧黑,哑着声音又唤道:“来人哪!来人!”
      根本没人听见她的唤声,宁无瑕勉强让自己镇定,又走几步,把手伸向那道微光,想要揭开帐帘。就在她伸出手的时候,深垂的帐帘被人从外头揭开,一团炽烈的火光探了进来,她惊慌失措地举手欲挡,身子也向后栽倒。
      撤出离宫时情势危急,祁山没来得及换甲,只穿着常服便骑上了战马。到了临时驻营地才发现,送亲使团和离宫里这几百号人安置起来,比他带的数千人马还要麻烦,要是换作长兄祁玉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砍了几颗脑袋下来了。祁山勉力按捺下心头的火气,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营地最高处第一座搭建好的帐篷。
      他奉皇命护送元嘉公主,所以关照好公主才是第一要务,不是吗?祁山这么对自己说着,举步向元嘉公主的寝帐走去。耳边有哭有喊,人嘶马鸣,一片纷乱中,祁山微一侧头,仿佛听见了什么,再仔细分辨,那声息又消散如烟。他眉头微皱,加快步伐走到寝帐帐帘边,想也没想便揭开垂帘,握在手里的火把当先一燎,火光中是一张惊惶失措的脸。
      祁山及时把手里的火把撤开,另一只手抓住了元嘉公主的手腕,用力一拉,把她拉进了怀里。
      厚厚的帐帘在祁山背后垂落,带起的一小股风把火把的火苗吹得晃了几下,帐篷里两个相拥而立的身影在四面八方的篷壁上散碎迷离,然后渐渐平静,渐渐回复成一道身影。祁山这才发现手掌底下的宁无瑕皮肤冰冷,全身也在微微颤动,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四下里一看冷冰冰象个山洞一样的帐内,祁山的火‘腾’的一声就上来了,回过头冲着帐外大喊了一声:“郎塔!”郎副将在外头回应了一声,怀里的宁无瑕却被这突兀的一声大喊吓得一个惊跳,祁山顿了顿,收敛些声息,沉声道:“侍候公主的人呢?去给我找回来!”
      郎塔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跑开,宁无瑕也从祁山的怀抱中挣开,快步走回榻边背对祁山垂首而立。祁山把火盆搬到榻边,再把火把插进去,不多一会儿,盆中上好的无烟白碳就被点着,熔熔火苗升起,帐中顿时多了些暖意。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人侍候你。”
      说完这句话,祁山脚底下纹丝没动。宁无瑕微侧过脸来朝他点点头,极小声地低语了两个字:“谢谢。”
      她的眼睛晶亮,侧脸半看着他时,祁山都觉得周遭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一些。他沉吟着,低声问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宁无瑕转回头,睡得太久了而略显蓬乱的一头长发在瘦削的肩背上拂动,发丝上波澜渐起,祁山向她走近一步:“怎么,还没好?要不要让太医再来看看?”
      宁无瑕立刻摇头,火光照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泽泽的亮点仿佛是在每一根发丝上游动,她背对着祁山,分明在踌躇着什么,终于鼓足勇气,用更小的声音低声问道:“你的二哥,你们太子……他……”
      祁山垂眸,盯着宁无瑕长发的发端,那里打着一绺一绺的小卷儿,象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这样一个问题她藏在心里可能已经很久很惶惑了吧,以至于要向他这么一个只谋数面的陌生人来打听,一个公主将要嫁给一个太子,说得再冠冕堂皇,不过一场盲婚哑嫁。祁山别开视线,不能再在她的发丝上停留太久:“太子至情至善,心地纯良,相貌俊逸,文采斐然……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宁无瑕的头发丝儿颤动得更厉害,祁山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大步离开,揭开帐帘的时候身后传来她的低语:“我的手,好了。”
      祁山点点头,从幽深的寝帐中走出去,外头郎塔已经厉声催促着四名各自挟着包裹的宫女快步走来,向三皇子施过礼后走进寝帐。
      这个乱糟糟的夜晚还远没有结束,就在后半夜终于勉强算是安定下来之后,一股带着邪气的山风挟裹着一团山火,悄悄地一连燎着了十数顶牛皮帐篷。
      牛皮帐篷,里头有火盆,地下还铺了羊毛厚毯,毯子吸足了地下的水份,着火以后先不会冒出很剧烈的火苗,而是会闷出浓烟,熟睡的人在这样的烟气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昏迷,等到暗火把毛毯烘干,大火烧将起来的时候,帐篷里的人就已经逃不脱了。
      元嘉公主这一回又是命大,郎塔押回来侍候她的四名宫女分两班值守,值下半宿的其中一名宫女记挂着她寄放在对食处的一点儿体已银子,趁公主熟睡后溜出帐去悄悄地去取银子,回来后营地中大火已起,宫女揭开公主寝帐,从一团浓烟中把已经熏晕了的元嘉公主拖了出来。
      祁山赶来时,宁无瑕还没有苏醒,一张小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烟灰,两只鼻子眼儿都黑了,只有因为喘不上气而张开嘴时露出的两排牙齿玉样洁白。此时营地里没有着火的帐篷中,只有祁山的寝帐规格还算凑合,于是不得不把多灾多难的元嘉公主抬进去休憩。
      这下子乐浪王宁景阳不乐意了,这安防守卫也实在有些太失国体了,北遥人就这样对待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卫国公主?老王爷当着祁山的面很是说了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坚持亲自守在帐篷门口,一步也不肯离开。
      可就这样,也没挡住继续事发,几声吓人的尖叫声在帐篷中响起时,祁山第一个冲了进去,借着烛光与火光一眼看见了元嘉公主榻边游动的一条蛇正嘶嘶地吐着粉色的叉舌。
      长剑悄无声息地离开剑鞘,剑尖微光一闪,蛇首便与蛇颈分家,一滴冰冷的蛇血落在宁无瑕腮边,熟睡的她毫无所动,依然在药力作用下昏昏大睡。
      宁景阳连手里的拐棍也丢了,扑过来仔细察看确定公主无恙后,抖索着用手指拨了一下地毯上已被斩断的蛇首与蛇身。他仔细端详了很久,然后扭过头来盯着祁山,当着一帐篷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对他说道:“此蛇红褐色,两尺来长,蛇首呈三角状,体侧有两行圆斑,眉纹镶白边。若是本王所记无误,这是一条乌苏里蝮蛇,长于极北之地,并不在摄山一带生长,怎么会,出现在公主的帐中?”
      祁山与宁景阳对视着,紧皱的双眉反而慢慢舒展开来,帐中光线并不明亮,年轻的靖安王看不太清老乐浪王眼神中若隐若现的意图,但是他很快明白了过来,也很快想好了对策。祁山抖一抖手中尚未入鞘的长剑,加了陨铁打造的剑刃血过不沾,残存的几滴蛇血全数被抖落在地毯上。祁山肃然沉声,倨傲地向着宁景阳微扬下颌,对身后的郎塔说道:“无关人员清出帐外,从此刻起,本王亲自守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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