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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寒 ...

  •   三番 水仙 2

      三年后,宁无瑕努力回想曾经来过的摄山离宫,但是除了天池与山茶花,还有兰妃娘娘洁白的玉石墓碑,还有月光中对她说你也回不去了的那个人,除了这些,她怎么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还有一场爆炸,是有一场爆炸的吧?约摸还有山洪,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她脑海中最后最清晰的记忆,一直一直都只是他一个人。
      站在三年多前离宫爆炸案的事发地点,宁无瑕这时才想起,自己离开离宫之后甚至没有费一丁点儿心思,过问一下淡月和蓝嬷嬷她们的遗骸是不是已经安然回到故国,是不是已经入土为安。她的个性就是这么凉薄,不是吗?
      对自己冷笑了两声,宁无瑕看着眼前这座从瓦砾堆里重建的宫殿,一点儿想走进去看一看的念头都没有,虽然殿内焚着的香料味已经漫卷到了室外,她还是能闻到一股股的焦臭味,那是人肉被烧糊了的味道,闻过一次,终身难忘。
      周围的几间建筑全都或拆或改,凭着那点儿并不太清晰的记忆,宁无瑕找不到当时她偷跑上山的那条小路,现在再想到天池边去看一看,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总管太监苗金翅奉命寸步不离地跟着皇上的小宝贝,依着以往的规矩,只要小宝贝不出元狩宫宫门,她想要什么想干什么都由着她,想上房揭瓦也得给她架把梯子。如今皇上一声令下,这位前太子妃已然不再是不能见人的秘密了,已然可以随皇驾出宫离京了,皇上对她是不是会更加毫无底限的溺爱?
      宁无瑕脾气不好,元狩宫里的人都知道,苗金翅更知道,所以他根本不问她要去哪儿,只管跟着就好。上一回他斗胆问她欲往何处,好家伙,那两只漂亮的大眼睛立时就瞪了起来,气势比娘家势力独占北遥三十七部其中过半部落的郭太后都足,不愧是卫国先帝的掌上明珠。
      脾气再不好,皇上就爱她这个调调儿,您说怎么办?三年前皇上登基,北遥三十七部每一部都有秀女获选进宫,京城玄武的皇宫中有位份的大主子小主子怕不有五、六十号,哪个不是又漂亮又温柔?皇上偏偏爱找刺挠,每天不被小宝贝呛两句,他浑身不舒坦。
      说起来,后宫那些娘娘们也委实有些凄凉,爷老子拼命立功给女儿挣个嫔位挣个妃位,就算成了贵妃又怎么样?皇上除了初一十五宿在皇后处,每晚不离元狩宫,起居注中记的都是独宿。哪儿是独宿啊,身为总管太监,苗金翅比谁都知道,皇上每回闹得动静那叫一个大……
      苗金翅心里瞎想着,抬眼看看宁无瑕躅躅独行时的背影。也怪不得皇上迷恋,这位长成这副模样,生来不就是为了魅惑男人么?卫国先帝舍得把她嫁到北遥来,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宁无瑕安步当车,走得很慢,她才不管有没有人跟着她,她只是找不到路了。那应该是一条顺着山势向上延伸的游廊,每隔一段还建有凉亭供人驻足,从那里可以一直通往山顶。只是左转右转,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游廊的入口。现在正是山茶花期,宁无瑕还想再到天池边去看一眼。她还想,只想,再看一眼……
      绕过两座高大的宫殿,站在一片开阔的小广场上,隔着一丛茂密的湘妃竹,可以望见摄山山巅,但是看不清那条古柏甬道,更看不见平静的天池。那次爆炸案引发山体崩塌,据说天池水面下降了有一丈多,不知道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壮阔。
      湘妃竹丛后似有小路,路上有几个人影正在走近,当先那人一身石青。几杆修竹挡住视线,宁无瑕看不清来人是谁,她的眼睛三年前受过伤,用卫国的话讲,她现在是个猫子、觑猫眼,不走得很近了看不清人脸。只是石青色,是他朝服的颜色,北遥王爷的朝服都是石青色,只是依着等级不同,朝服上的图案不同。
      那人又走近几步,宁无瑕便轻轻别开脸,思量着是不是随便找个方向离开,省得与他碰面。朝夕相处三年,即使看不清脸,单看步履与身形,她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苗金翅眼尖,老远就颠颠地笑着迎上去,跪地请安:“皇上,奴婢给皇上请安。”
      宁无瑕站着不动,看也没看祁玉一眼,然后听见苗金翅继续腆脸笑道:“奴婢给靖安王爷请安。”
      宁无瑕的头立刻垂了下去,死死盯着花砖路上的一道石缝,连一眼都不敢往身边地底下的人影子望过去。
      卫国人以汉族为主,北遥人却都是遥族,两族上至历史背景下至生活习俗都大相径庭,不过女子的服饰发式方面却渐有统一的趋势,长期生活奢靡的卫国人把老祖宗留下的一点儿聪明才智全用到了享乐上,即使到了眼下这种国将不存的境地里,还有很多人以设计出新式的发式与服饰为荣,乐此不疲。北遥人渐渐强盛渐渐富足,贵妇们便以追逐南方卫国的流行为乐,往往一个新样式才在卫国京城流行开来,过不了几天北遥也会有人依葫芦画瓢。
      站在北遥的离宫中,宁无瑕梳着卫国的发式穿着卫国的衣裙并不显得多么突兀,只是她还是依着未出阁时的身份打扮,即使已经到了二十岁,看去仍是一名犹带稚气的闺阁少女,还和三年前她离开卫国嫁到北遥时的模样差不多。
      祁山身后跟着粗壮高大的郎塔,这个憨货的脾性历久弥新,一见着宁无瑕立刻愣住,直起著名的大嗓门便震惊道:“这个不是……她怎么还……”
      靖安王祁山极迅速地一回头,两道凌厉的视线把郎塔随后的话语堵回了嘴里。宁无瑕略弯一弯嘴角,不用猜也知道,郎塔这句‘她怎么还……’,不是想问她怎么还活着,就是想问她怎么还没死。
      有多少人还期望她活着?又有多少人在盼着她赶紧死?
      一阵风过,竹影婆娑,宁无瑕扭头就走,连正脸也不往祁玉那里看一下。这副公然藐视圣躬的作派,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指责,苗金翅把头垂得低低得,身子更佝偻一些,熟视无睹。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绕过一道殿阁,把湘妃竹丛边所有视线都挡住的时候,祁玉探手拉住宁无瑕的手腕,带着笑搂住她的腰:“当着三弟的面,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宁无瑕狠狠一眼瞪过去:“你凭什么要我给你面子。”
      祁玉俊美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抿紧双唇,托着宁无瑕的下巴,垂头凝视着比他低了足足一个头的她,比常人色泽稍淡的一双瞳眸里,倒映着她的脸。
      北遥国君什么也没说,突然打横抱起宁无瑕,也不找个合适的地方,快步走进最近的殿阁,抬腿踢开闭起的门扉,进去反手一带门,就把宁无瑕抵在了门上,门环哗啦哗啦一阵响。
      这里离湘妃竹丛不过十几二十步远,离祁山也十几二十步远,宁无瑕漠然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她用力推祁玉,不让他靠近:“你干什么!你少发疯!”
      祁玉要是发起疯来谁能挡得住?这一点宁无瑕早就见识过了,她很快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在打什么主意,她咬着牙和他厮打,当然不是一合之将,她这样的祁玉一只手能制服好几个。宁无瑕急得眼泪也快要掉下来,她压低声音哀求:“不要在这里……”
      祁玉笑得很温柔:“你想在哪里?”
      宁无瑕别开脸,把眼泪揉在他衣服上:“祁玉……”
      每回她唤他的名字都能让他高兴,今天的北遥国君却有些不依不饶,手底下动作不停,非得逼得宁无瑕实在忍不住地低吟了一声,他才把嘴唇印在她额头上,轻喘着说道:“你说我凭什么?”
      宁无瑕哪里还能自控,气得唔唔地哭了起来,哭声比唤他的名字还管用,祁玉立刻见好就收,很小心地揽抱住她,凑近去闻她发丝间的玉兰花香:“不欺负你了,好不好?不好?那你说怎么办,要怎么出气,都依你。”
      宁无瑕闭起眼睛,等待自己这一阵激烈的情绪恢复平静。但是她又难过什么呢?当时把她推到祁玉怀里的,并不只是命运,还有很多只手,还有他的手,不是吗?
      可她现在又在缅怀什么?古诗说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离二十年还差着十七年呢,她还没有缅怀的资格。
      祁玉爱怜地搂住宁无瑕,轻拍她的背。宁无瑕‘嘶’地吸了口凉气,扭头往后看,祁玉跟着看过去,刚才推她推得太用力,她后背被门闩上的铁箍环刮了一下,新铁环环口还有些锋利,不仅把衣服刮破,连细嫩的肉皮儿也刮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子,有细小血珠渗了出来。
      京城里,修葺一新的驿馆中住着的卫国送亲使团也都听到了从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据说三年前和亲来北遥的元嘉公主还没死!
      送亲使宁景阳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陪他北上的依然是当年的王府柳长史。主仆二人相顾无言,不敢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柳长史看着王爷眼角深如刀刻般的皱纹,不由得低声说道:“当年的事,不知……”
      明显苍老了许多的宁景阳端坐时腰身毕挺,他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稀疏的白胡须微微颤动:“景平公主欲祭拜姑母,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北遥人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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